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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月黑虎夜吼,阵云销铄双龙斗。春风沉醉不知愁,一斛明珠酒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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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城西戏马台,两行丹诏从天来。据鞍大呼杀群贼,士卒避易连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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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光芒烛霄汉,残红飞溅胭脂马。征尘乱卷天地昏,生吞小丑作人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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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尘梦犹未醒,湖山十里依然青。鲸鲵跳波海潮沸,豺狼当道草木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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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猎猎破窗纸,走狗已烹狡兔死。奇才沦落古所悲,道路崎呕安足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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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日夜向东流,声声呜咽呜春愁。夜半推窗发狂啸,恨不速斩仇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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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才调江郎笔,庸俗碌碌不相识。无人能识故侯瓜,谁料天孙工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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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书担橐西出秦,黄金散尽父母轻。洛阳城外烟尘起,至今此地多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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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连不生荆州死,古来圣贤贫贱起。人生万事须自为,跬步江山即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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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首古风,乃是在下一个友人作的。也不必说他的姓名出来,只把他的出身际遇,略略的铺叙一回。借他作一个开场的影子。在下这个友人,本是贵介出身,中年落拓,性情豪伉,才调风华。却是时运不济,文章憎命。十年奔走,难遇孙阳;一曲凌云,不逢扬意。吴门风雪,伤心伍氏之箫;燕市悲歌,谁听渐离之筑?苏秦金尽,阮藉途穷;扬州杜牧之狂,太白西川之痛。辜负了一身侠骨,埋没了万斛清才。想那造化弄人,真是颠颠倒倒。像这样的绝世奇才,居然也会这样风尘潦倒,你想,这一生屈抑,满腹罕骚,又从何处说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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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闲话休提,书归正传,只说在下这部小说,为什么把他叫作《无耻奴》呢?这里头也有一个道理。在下虽然年少,却是阅历十年,远游万里,遇著了好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见过了无数獉獉扑扑的人物。那些官场里头的奴隶性质,商界中人的龌龊心肠,都被在下看得明明白白,真是无奇不有。好像在下腹中的方寸之地,就如世界上的人类博物馆一般。看官们看了在下的书,不要说在下的议论过于刻毒。要晓得现在的官场人物,只晓得拼命的夤缘钻刺,那里有什么爱国的热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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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界里头,只晓得一心的积累锱铢,那里有什么合群的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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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就是父子兄弟同在一起,也要极力的挤轧倾排,不遗馀力。你想,如今世界,可还有什么公理么?在下编这部《无耻奴》小说,也不是有意骂人。不过是把在下十年之内,所见所闻的人物,所经所历的事情,合将拢来,编了一部小说。要叫那一班官场中的人物,商界中的富翁,看了在下的这部小说,大家警醒些儿。孽海回头,危崖勒马,不要甘心做那无耻的奴才。这便是在下做书的本意了。在下做到此处,便有人问著在下道:“你这部小说叫作《无耻奴》,是演说那些无耻庸奴的现状。但是据我看来,现在中国的二十二行省,大半都是这一种无耳无目无血无气的人。你要把他们这班人物,一个个的都要形容出来,只怕你闭户十年,著书万卷,也说不尽这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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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听了,就回答他道:“天地之大,这样魑魅魍魉的人物,那里形容得尽许多?不过就著在下一身的所见所闻,铺叙一番,给你们大众看官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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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江苏常州府地方,在乾嘉年间,出了一个有名气的才子,姓江,名谦,表字南山。少年丧父,家计清贫。幸亏他的太夫人,教养兼施,纺绩佐读。这位江南山先生,少年时却是极肯读书,后来长成之后,应试登科,乡会联捷,殿试又是第三,点了一名探花。在京城里头,颇颇的有些名气。一班大老们,都甚是器重着他。无奈江南山虽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却是生有傲骨,从不肯低首下心的趋奉人,更兼性情方鲠,意气纵横,一班翰林院里的同年,见了江南山的影儿,也有些耳鸣头痛。大家都赶着江南山,把他叫作冰人。那时的掌院学士,是个旗人,也不是什么有名人物,见江南山一付冷冰冰的面孔,见了他的面,不过是打上一躬,不肯格外趋奉,心上便也有些厌恶着他,时常在里头军机大臣面前,说这江南山的坏话。从来俗语说的“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那些王爷中堂,听得这位掌院老师常常说他的坏话,心上便也记得了这样的一个人。刚刚事有凑巧,这江太史不知为了一件什么事情,上书言事,洋洋洒洒的一大篇议论,约有三万馀言,想必是讥弹朝政,触了当事的逆鳞,竞把江南山的一封禀帖,进呈御览,还附了一个参折,重重把他参了一下,说他大逆不道,请旨严惩。也不晓得江太史的这封禀上,倒底说些什么。江太史自己秘密万分,又不肯给人观看;内廷里头,又没有把他这一个禀揭发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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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做书的人,却实在不曾晓得,只好付之阙如的了。那一班军机处的王爷中堂,虽然和江南山没有什么深仇宿怨,却是已经听了掌院的先入之言,又看了他的禀帖,觉得他的词锋犀利,笔阵纵横,发挥得十分痛快,一发心中想着这江南山好像是一个素来不安本分的人,所以并在一起,一同发作出来。当下军机大臣的参折上去,里头是照例军机大臣的说话,没有不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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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军机处大臣的参折,果然天威震怒,立刻发了下来,著刑部从严拟罪。那时的刑部人员,一则见里头的殊谕严切,二则要奉承这军机处原参的大臣,竟把江南山拟了一个大逆不道,请旨处决的罪名。一个折片,拟了上去,登时急如风火的批准下来,发到原衙门,遵照办理,眼见得一位风骨棱棱的新太史,不日就要上那专制政府的断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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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按下刑部一边,再提起江太史来。原来严旨下来,发交刑部的那一天,早有刑部司员派了几个番子手,立时把江南山看管起来,连大门也不许出,就是有什么同年亲友,来看江南山的人,也要用了使费,方才肯放他进去。把守得就如铁桶一般。也有一班同他关切的人,着实的替他着急,却又想不出救他的门路来。说也奇怪,倒是这位江太史神色扬扬,不异平日,一些没有愁闷的样儿。及至刑部把罪名拟了上去,里头立时立刻的批准出来。大家听了,好似青天白日打了一个焦雷,不要说是一班同乡亲友,替他着急,一个个手脚慌忙,六神无主,就是平日之间交情淡淡的同年故旧,也一个个敬重他的人品,羡慕他的才华,没一个不咨嗟太息,为他流涕。那些要好些的亲友,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要身首分离,如何不急?竟有人对着江太史忍不住痛哭起来。江太史得了这个信息,也不惊慌,倒反劝慰他们道:“我前两天上书言事的时候,早已拼了我这一颗头颅。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何苦要这般怕死?只要死得有些交代,留些死后的名声,不要冤冤枉枉的送了性命,还落了一个千年万代的骂名,这便死得值了。况且我一介书生,受恩深重,就是把这条性命结识了朝廷,也是臣子的本分。我承了你们诸位的厚爱,今生报答不来,只好来世再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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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话,说得激昂慷慨,没有一些惊惧的心肠,别人听了他这般说法,越发的涕泗横流。江太史却一点儿眼泪也没有,反口占了一首七绝,真是留别他们的意思。这首诗在下做书的却没有见过,只记得当时传诵的两句诗道:“丈夫自信头颅好,须为朝廷吃一刀。”听他这两句诗,这江太史的风骨,也就可想而知的了。看官请想,这件事儿,可有什么挽回?不想这江太史命不该床绝,偏偏遇著于一位救星。你道这救星是谁?原来是江太史的会试老师,礼部尚书陆宗绩,也是个军机处协办学士,为人古道,落落可风,向来和这个门生甚是契合。现在忽然晓得了这个消息,倒大大的吃了一惊,连忙赶到内廷,和他设法。对着那原参大臣沈中堂和恪亲王两人,竭力排解,说:“这江南山是个当代名士,万万不可杀他。况且他不过是一时拙见,说了几句狂言,究竟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实迹。若一定把他杀了,非但有碍时望,倒反成了他杀身取义的名声。不如赦了他的死罪,饬下刑部,再议罪名。轻则革职,重则充军。一则激发他以后的天良,二则体恤他读书的辛苦,叫他有些忌惮,此后不敢再是这样的信口狂言。你们众位以为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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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亲王的为人,本来不是什么元奸巨恶,向来和江南山又没有什么意见,不过是听了沈中堂的说话,和他会一个衔,现在听了陆中堂这般说法,仔细一想起来,果然不错,不由得便动了个爱才的念头,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卤莽了些,便有超豁他的意思。无奈上头的朱谕,已经批了下来,竟想不出一个挽回的法子,又说不出自己误参的话来。若要听着他无辜正法,良心上又有些过不去。想了一会,倒觉左右为难起来。幸亏陆中堂见了恪亲王这个样儿,很露著为难的形状,便想了一个法儿,情愿自己上个折子,竭力保他,又怕一个人孤掌难鸣,再约几个科道里头的门生,联衔报奏,或者挽回得来,也未可知。恪亲王听了,点头称是,叫他赶紧办去。陆中堂答应了出来,约齐了门生,对他们说知原委,要叫他们会衔合保。那一班门生里头,就有胆小的人,迟迟疑疑的,不肯答应,暗暗想:“怎么这老头子,今天竟这般背晦,要保起江南山来?那江南山虽然是个有名才子,却是恪亲王和沈中堂特参的人,上个折子保他,触犯了上头的意思还不要紧,要被恪亲王和沈中堂晓得了风声,显见得是有意和他作对。况且这两个人,都是军机处的红人儿,在里头说一听一 ,没有驳回的事儿。像我们这样芝麻绿豆的京官,只消他在里头,把舌尖儿略动一动,立刻就给你出了岔儿。我们也不犯著为著别人的事,结这个结结实实的冤家。但是无缘无故的,陆老师忽然发起书呆子的脾气来,不晓得是个什么道理?老师的吩咐,又不好当面回他。”心上忐忐忑忑的,只顾这般想着,那面上就不知不觉的露了出来。陆中堂明晓得他们的意思,心上十分好笑,便又把恪亲王的意思,并自己和恪亲王的问答,一齐说了出来。众人听了,方觉放心。这样的现成人情,谁肯不做?非但迎合了军机处的意旨,而且还得了一个不避权贵的名声。一个个欢天喜地的,答应了回去。果然做了折子,联名呈递。陆中堂也上了一个保撸皇上看了这两个折子,意思便松动了些,召见军机的时候,恪亲王又轻轻的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儿,沈中堂心上虽然不愿意,见恪亲王作了主意,便也不敢多说,里头没有什么冤家和他做对,这件事情,便不知不觉的松了下来。皇上听了恪亲王的说话,登时又发了一道朱谕下来,收回成命,叫刑部另拟罪名。刑部人员也晓得里头的意思,便拟了一个“遣戍伊犁,不准收赎”,拟了上去。果然批准下来。刑部里便派了一个差官,四名番役,把江南山押解登程。说不尽那路上水阻山遥,风餐露宿,也不知吃了多少辛苦。幸而刑部差官,敬重他的品行,不敢得罪他,倒和江南山似朋友一般,路上还不十分吃苦。到了伊犁,到将军衙门,投名报到。那将军的性情,又是严毅非常,一班遣戍的犯官,初次见他,一定要自己报名,带刀长跪。以前有一个革职的抚台,为了贿赂的案情发觉,谪戍伊犁,用了一个官衔手本,就被将军拍著桌子骂了一常以后的遣戍人员,都把这个抚台引作前车之鉴,见了将军,都是兢兢业业的,不敢怠慢一点。江南山既然到了此间,少不得也要做此官,行此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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