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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初露。芳汀发了一夜烧,并且失眠,可是这一夜却充满了种种快乐的幻象,到早晨,她睡着了。守夜的散普丽斯姆姆乘她睡着时,便又跑去预备了一份奎宁水。这位勤恳的姆姆待在疗养室的药房里已经好一会了,她弯着腰,仔细看她那些药品和药瓶,因为天还没有大亮,有层迷雾蒙着这些东西。她忽然转过身来,细声叫了一下。马德兰先生出现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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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经过情形告诉他,她说这一晚芳汀的状况很不好,现在已经好些,因为她以为市长先生到孟费郿去领她的孩子了。姆姆不敢问市长先生,但是她看神气,知道他不是从那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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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很好,”他说,“您没有道破她的幻想,做得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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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姆姆接着说,“但是现在,市长先生,她就会看见您,却看不见她的孩子,我们将怎样向她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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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已大亮了。陽光正照着马德兰先生的脸。姆姆无意中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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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上帝,先生啊!”她叫道,“您遇见了什么事?您的头发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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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普丽斯姆姆从来没有镜子,她到一个药囊里去搜,取出一面小镜子,这镜子是病房里的医生用来检验病人是否已经气绝身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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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德兰先生拿了这面镜子,照着他的头发,说了声“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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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长先生不打算把她孩子领回来吗?”姆姆说,她连这样一句话也几乎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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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会把她领回来,但是至少非得有两三天的工夫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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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她在孩子来之前见不到市长先生,”姆姆战战兢兢地说,“她就不会知道市长先生已经回来了,我们便容易安她的心;等到孩子到了,她自然会认为市长先生是和孩子一同来的。我们便不用说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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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德兰先生好象思量了一会,随后他又带着他那种镇静沉重的态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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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的姆姆,我应当去看看她。我的时间也许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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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两个字给了马德兰先生的话一种深奥奇特的意味,不过这女信徒好象没有注意到。她低着眼睛恭恭敬敬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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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门启闭不大灵,他怕有声音惊醒病人,他细心旋开,走进了芳汀的屋子,走到床前,把床帷稍微掀开一点。她正睡着。她胸中嘘出的呼吸声叫人听了心痛,那种声音是害着那种病的人所特有的,也是叫那些在夜间守护着无可挽救而仍然睡着的孩子的慈母们所不忍听的。但是在她脸上,有一种无可形容的安闲态度,使她在睡眠中显得另有一番神色*,那种苦痛的呼吸并不怎么影响她。她的面容已由黄变白,两颊却绯红。她那两对纤长的金黄睫毛是从她童贞时期和青春时期留下的唯一的美色*了,尽管是垂闭着的,却还频频颤动。她全身也都颤抖着,那种颤动别人是只能感到而看不见的、有如行将助她飞去的翅膀,欲展不展,待飞且住似的。看到她这种神态,我们永远不会相信躺在那里的竟是一个濒危的病人。与其说她象个命在旦夕的人,毋宁说她象个振翅待飞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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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伸手采花时,花枝总半迎半拒地颤动着。鬼手摄人灵魂时,人的身体也有一种类似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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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德兰先生在床边呆呆地立了一会,望望病人,又望望那耶稣受难像,正如两个月前他初次到这屋子里来看她时的情景一样。那时他们俩,正和今日一样,一个熟睡,一个祈祷;不过现在,经过了两个月的光-阴-,她的头发已转成灰色*,而他的头发则变成雪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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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姆没有和他一同进来。他立在床边,一个手指压在嘴上,仿佛他不这样做,屋子里就会有人要出声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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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没有惊讶的动作,也没有欢乐的动作,她便是欢乐的本身。她提出“珂赛特呢?”这个简单问题时,她的信心是那样真诚、那样坚定、那样绝无一丝疑虑,致使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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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您到那里去过了。我睡着了,但是我看见了您。我早已看见了您。我的眼睛跟着您走了一整夜。一道神光围绕着您,在您的前后左右有各式各样的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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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又说,“请您告诉我珂赛特在哪里?为什么我醒来时,没有把她放在我的床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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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机械地回答了几句,过后他从来没有回忆起他当时说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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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有人通知了医生,他赶来了。他来帮助马德兰先生。“我的孩子,”医生说,“好好安静下来,您的孩子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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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汀顿时两眼炯炯发光,喜溢眉宇。双手合十,这种神情具有祈祷所能包含的最强烈而同时又最柔和的一切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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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动人的慈母的幻想!珂赛特对她来说始终是个抱在怀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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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行,”那医生接着说,“现在还不行。您的热还没有退净。您看见孩子,会兴奋,会影响您的身体。非先把您的病养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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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的病已经好了!他真是头驴子,这医生!呀!我要看我的孩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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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瞧,”医生说,“您多么容易动气。如果您永远这样,我便永远不许您见您的孩子。单看见她并不解决问题,您还得为她活下去才是。等到您不胡闹了,我亲自把她带来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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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先生,我请您原谅,我诚心诚意请您特别原谅。从前我决说不出刚才的那种话。我受的痛苦太多了,以至于我有时会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我懂,您担心情绪激动,您愿意我等多久我就等多久,但是我向您发誓,看看我的女儿对我是不会有害处的。我随时都看见她,从昨天晚上起,我的眼睛便没有离开过她。你们知道吗?你们现在把她抱来给我,我就可以好好地和她谈心。除此以外,不会再有什么的。人家特地到孟费郿去把我的孩子领来,我要看看她,这不是很自然的吗?我没有发脾气。我完全明白,我的快乐就在眼前。整整一夜,我看见一些洁白的东西,还有些人向我微笑。在医生先生高兴时,就可以把我的珂赛特抱给我。我已不发烧了,我的病早已好了,我心里明白我完全好了,但是我要装出有病的样子,一动也不动,这样才可以让这儿的女士们高兴。别人看见我安静下来,就会说:‘现在应当给她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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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德兰先生当时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她把脸转过去朝着他,她明明是要极力显出安静和“乖乖的”样子,正如她在这种类似稚气的病态里所说的,她的目的是要使人看到她平静了,便不再为难,把珂赛特送给她。但是她尽管强自镇静,但还是忍不住要向马德兰先生问东问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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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一路上都好吧,市长先生?呵!您多么慈悲,为了我去找她!您只告诉我她是什么样子就够了。她一路来,没有太辛苦吧?可怜!她一定不认识我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忘记我了,可怜的心肝!孩子们总是没有记性*的。就和小鸟一样。今天看见这,明天看见那,结果一样也想不起来。至少她的换洗衣服总是白的吧?那德纳第家的总注意到她的清洁了吧?他们给她吃什么东西?呵!我从前在受难时,想到这些事心里多么痛苦,假使你们知道!现在这些事都已过去了。我已放心了。呵!我多么想看她!市长先生,您觉得她漂亮吗?我的女儿生得美,不是吗?你们在车子里没有受凉吧!你们让她到这儿来待一会儿也不成吗?你们可以立刻又把她带出去。请您说!您是主人,假使您愿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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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赛特生得美,”他说,“珂赛特的身体也好,您不久就可以看见她,但是您应当安静一点。您说得太兴奋了,您又把手伸到床外边来了,您会咳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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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汀并不罗嗦,她恐怕说得太激烈,反而把事情搞坏,得不到别人的好感,因此她只谈一些不相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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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费郿这地方还好,不是吗?到了夏天,有些人到那地方去游玩。德纳第家的生意好吗?在他们那地方来往的人并不多。那种客店也只能算是一种歇马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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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德兰先生始终捏着她的手,望着她发愁,他当时去看她,显然是有事要和她谈,但是现在迟疑起来了。医生诊视了一回,也退出去了。只有散普丽斯姆姆在他们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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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了她的声音!我的上帝!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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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臂,叫大家静下去,她屏着气,听得心往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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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正有一个孩子在天井里玩,看门婆婆的孩子,或是随便一个女工的孩子。我们时常会遇到一些巧合的事,每逢人到山穷水尽时,这类事便会从冥冥之中出来凑上一脚,天井里的那个孩子便是这种巧遇之一。那孩子是个小姑娘,为了取暖,在那儿跑来跑去,高声笑着、唱着。唉!在什么东西里没有孩童的游戏!芳汀听见唱的便是这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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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她又说,“这是我的珂赛特!我听得出她的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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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忽来忽去,走远了,她的声音也消失了。芳汀又听了一会,面容惨淡,马德兰先生听见她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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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不许我见我的女儿,多么心狠!他真有一副坏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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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心中欢乐的本源又出现了。她头在枕上,继续向自己说,“我们将来多么快乐呵!首先,我们有个小花园!这是马德兰先生许给我的。我的女儿在花园里玩!现在她应当认识字母了吧。我来教她拼字。她在草地上追蝴蝶。我看她玩。过后她就要去领第一次圣礼。呀!真的!她应当几时去领她的第一次圣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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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她七岁了。再过五年。她披上一条白纱,穿上一双挑花袜,一副大姑娘的神气。呵!我的好姆姆,您不知道我多么蠢,我已想到我女儿领第一次圣礼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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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丢了芳汀的手。他听着这些话,如同一个人听着风声,眼睛望着地,精神沉溺在无边的萦想里一样。忽然一下,她不说话了,他机械地抬起头来,芳汀神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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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呼吸,她半卧半起,支在床上,瘦削的肩膀也从睡衣里露出来,刚才还喜气盈盈的面色*,现在发青了,恐怖使她的眼睛睁得滴圆,好象注视着她前面、她屋子那一头的一件骇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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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回答,她的眼睛毫不离开她那仿佛看见的东西,她用一只手握住他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指着,叫他朝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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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德兰先生从阿拉斯高等法院出来,已是夜间十二时半了。他回到旅馆,正好赶上乘邮车回来,我们记得他早订了一个坐位。不到早晨六点,他便到了滨海蒙特勒伊,他第一桩事便是把寄给拉菲特先生的信送到邮局,再到疗养室去看芳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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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高等法院的公堂不久,检察官便抑制了一时的慌乱,开始发言,他叹惜这位可敬的滨海蒙特勒伊市长的妄诞行为,声言他绝不因这种奇特的意外事件而改变他原来的见解,这种意外事件究竟为何发生,日后一定可以弄个明白,他并且认为商马第是真的冉阿让,要求先判他的罪。检察官这样坚持原议,显然是和每个旁听人、法庭的各个成员和陪审团的看法相反的。被告的辩护人轻轻几句话便**了他这论点,同时还指出这件案子经过马德兰先生,就是说真冉阿让的揭示以后,已经根本改变了面目,因此留在陪审员眼前的只是一个无罪的人。律师把法律程序上的一些错误概括说了一番,不幸的是他这番话并不是什么新的发现,庭长在作结论时也表示他和被告辩护人的见解一致,陪审团在几分钟之内,便宣告对商马第不予起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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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检察官非有一个冉阿让不行,逮不住商马第,便得逮马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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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放了商马第以后,检察官便立即和庭长关在屋子里密谈。他们讨论了“逮捕滨海蒙特勒伊的市长先生的本人的必要性*”。这句有许多“的”字的短语,是检察官先生的杰作,是他亲笔写在呈检察长的报告底稿上的。庭长在一度感到紧张之后,并没有怎么反对。法律总不能碰壁。并且老实说,庭长虽然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好人,可是他有相当强烈的保王思想,滨海蒙特勒伊市长谈到在戛纳登陆事件时说了“皇上”,而没有说“波拿巴”,他感到很不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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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逮捕状签发出去了。检察官派了专人,星夜兼程送到滨海蒙特勒伊,责成侦察员沙威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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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沙威在作证以后,已经立即回到滨海蒙特勒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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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专差也是个精干的警吏,一两句话便把在阿拉斯发生的事向沙威交代明白了。逮捕状上有检察官的签字,内容是这样的:“侦察员沙威,速将滨海蒙特勒伊市长马德兰君拘捕归案,马德兰君在本日公审时,已被查明为已释苦役犯冉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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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有个不曾见过沙威的人,当时看见他走进那疗养室的前房,这人一定猜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并且还会认为他那神气是世上最平常的。他态度冷静、严肃,灰色*头发平平整整地贴在两鬓,他刚才走上楼梯的步伐也是和平日一样从容不迫的。但是假使有个深知其为人的人,并且仔细观察了他,便会感到毛骨悚然。他皮领的钮扣不在他颈后,而在他左耳上边。这说明当时他那种从未有过的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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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威是个完人,他的工作态度和穿衣态度都没有一点可以指责的地方,他对暴徒绝不通融,对他衣服上的钮扣也从来一丝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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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会把领扣扣歪,那一定是在他心里起了那种所谓“内心地震”的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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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邻近的哨所里要了一个伍长和四个兵,便若无其事地来了。他把这些兵留在天井里,叫那看门婆婆把芳汀的屋子告诉他,看门婆婆毫无戒备,因为经常有一些武装的人来找市长先生,她是看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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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威走到芳汀的门前,转动门钮,用着护士或暗探的那种柔和劲儿推开门,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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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地说,他并没有进来,他立在那半开的门口,帽子戴在头上,左手插在他那件一直扣到颈脖的礼服里。肘弯上露出他那根藏在身后的粗手杖的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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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立着不动,几乎有一分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忽然,芳汀抬起眼睛看见了他,又叫马德兰先生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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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马德兰先生的视线接触到沙威的视线时,沙威并没有动,也不惊,也不走近,只显出一种可怕的神色*。在人类的情感方面,最可怕的是得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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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信自己能够逮住冉阿让,因此他心中的一切全露在脸上了。底部搅浑后影响了水面。他想到自己曾嗅错了路,一时错认了商马第,好不懊恼,幸而他当初识破了他,并且多少年来,一直还是清醒的,想到这里,懊恼也就消散了。沙威的喜色*因傲慢的态度而更明显,扁窄的额头因得胜而变得难看。那副沾沾自喜的面孔简直是无丑不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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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沙威如在天庭,他自己虽不十分明了,但对自己的成功和地位的重要却有一种模糊的直觉,他,沙威,人格化了的法律、光明和真理,他是在代表它们执行上天授予的除恶任务。他有无边无际的权力、道理、正义、法治精神、舆论,满天的星斗环绕在他的后面和他的四周。他维护社会秩序,他使法律发出雷霆,他为社会除暴安良,他捍卫绝对真理,他屹立在神光的中央;他虽然已操胜券,却仍有挑衅和搏斗的余勇;他挺身直立,气派雄豪,威风凛凛,把个勇猛天神的超人婬*威布满了天空。他正在执行的那件任务的骇人的暗影,使人可以从他那握紧了的拳头上看到一柄象征社会力量的宝剑的寒光。他愉快而愤恨地用脚跟踏着罪恶、丑行、叛逆、堕落、地狱,他发出万丈光芒,他杀人从不眨眼,他满脸堆着笑容,在这威猛天神的身上,确有一种无比伟大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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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直、真诚、老实、自信、忠于职务,这些品质在被曲解时是可以变成丑恶的,不过,即使丑恶,也还有它的伟大;它们的威严是人类的良知所特有的,所以在丑恶之中依然存在。这是一些有缺点的优良品质,这缺点便是它会发生错误。执迷于某一种信念的人,在纵恣暴戾时,有一种寡情而诚实的欢乐,这样的欢乐,莫名其妙竟会是一种-阴-森而又令人起敬的光芒。沙威在他这种骇人的快乐里,正和每一个得志的小人一样,值得怜悯。那副面孔所表现的,我们可以称之为善中的万恶,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这更惨更可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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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汀,自从市长先生把她从沙威手中救出来以后,还没有看见过沙威。她的病脑完全不能了解当时的事,她以为他是为了她来的,她受不了那副凶相。她觉得自己的气要断了。她两手掩住自己的脸,哀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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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阿让(我们以后不再用旁的名字称呼他了)立起来,用最柔和最平静的声音向芳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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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说那两个字的口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蛮横和狂妄的意味。他说的不是“快走!”而是一种象“快走”两字那样的声音,因此没有文字可以表示这种声音,那已经不是人的言语,而是野兽的吼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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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绝不照惯例行事,他绝不说明来意,也不拿出逮捕状。对他来说,冉阿让是一种神秘的、无从捉摸的对手,黑暗中的角力者,他掐住冉阿让已经五年了,却没有能够摔翻他。这次的逮捕不是起始,而是终局。因此他只说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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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说,身体却没有移动一步,他用那种铁钩似的目光钩着冉阿让,他平日对颠连无告的人们也正是用这种神气硬把他们钩到他身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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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威一声吼,芳汀又睁开了眼睛。但是市长先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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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幸的妇人四面张望。屋子里只有修女和市长先生。对谁会这样下贱地用“你”字来称呼呢?只可能是对她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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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她看见了一桩破天荒的怪事,怪到无以复加,即使是在她发热期间最可怕的恶梦里,这样的怪事也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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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见暗探沙威抓住了市长先生的衣领,她又看见市长先生低着头。她仿佛觉得天翻地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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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声说!你得大声说!”沙威回答,“人家对我谈话总是大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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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您暂缓三天!三天,我可以去领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小孩!应当付多少钱我都付。假使您要跟着我走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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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沙威叫着说。“哈!我以前还没有想到你竟是一个这么蠢的东西!你要我缓三天,你好逃!你说要去领这婊子的孩子!哈!哈!真妙!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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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她喊道,“去领我的孩子!她原来不在这里!我的姆姆,回答我,珂赛特在什么地方?我要我的孩子!马德兰先生!市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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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一个也来纠缠不清了!你到底闭嘴不闭嘴,骚货!这个可耻的地方,囚犯做长官,公娼享着伯爵夫人的清福!不用忙!一切都会扭转过来的,正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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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瞧着芳汀不动,再一把抓住冉阿让的领带、衬衫和衣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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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这儿没有马德兰先生,也没有市长先生。只有一个贼,一个土匪,一个苦役犯,叫冉阿让!我现在抓的就是他!就是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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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汀直跳起来,支在她那两只僵硬的胳膊和手上面,她望望冉阿让,望望沙威,望望修女,张开口,仿佛要说话,一口痰从她喉咙底里涌上来,她的牙齿格格发抖,她悲伤地伸出两条胳膊,张开两只痉拳的手,同时四面摸索,好象一个惨遭灭顶的人,随后她忽然一下倒在枕头上。她的头撞在床头,弹回来,落在胸上,口张着,眼睛睁着,但已黯然无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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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阿让把他的手放在沙威的那只抓住他的手上,好象掰婴孩的手,一下便掰开了它,随后他向沙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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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多话,”怒气冲天的沙威吼叫起来,“我不是到这里来听你讲道理的。不要浪费时间。队伍在楼下。马上走,不然我就要用镣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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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子的一个壁角里,有一张坏了的旧铁床,是平日给守夜的姆姆们做临时床用的。冉阿让走到这张床的前面,一转眼便把这张业已破损的床头拆了下来,有他那样的力气,这原不是件难事,他紧紧握着这根大铁条,眼睛望着沙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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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阿让手里握着铁条,慢慢地向着芳汀的床走去,走到以后,他转过身,用一种旁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向沙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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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想去叫警察,但又怕冉阿让乘机逃走。他只好守住不动,抓着他手杖的尖端,背靠着门框,眼睛不离冉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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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阿让的肘倚在床头的圆球上,手托着额头,望着那躺着不动的芳汀。他这样待着,凝神,静默,他所想的自然不是这人世间的事了。在他的面容和体态上仅仅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惜的颜色*,这样默念了一会过后,他俯身到芳汀的耳边,细声向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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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她说些什么呢?这个待死的汉子,对这已死的妇人有什么可说的呢?这究竟是些什么话?世上没有人听到过他这些话。死者是否听到了呢?有些动人的幻想也许真是最神圣的现实。毫无疑问的是,当时唯一的证人散普丽斯姆姆时常谈到当日冉阿让在芳汀耳边说话时,她看得清清楚楚,死者的灰色*嘴唇,曾微微一笑,她那双惊魂未定的眸子,也略有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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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阿让两手捧着芳汀的头,好象慈母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把它端正安放在枕头上,又把她衬衣的带子结好,把她的头发塞进帽子。做完了这些事,他又闭上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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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汀的手还垂在床沿外。冉阿让跪在这只手的前面,轻轻地拿起来,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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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德兰先生被捕的消息在滨海蒙特勒伊引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应当说,引起了一种非常的震动。不幸我们无法掩饰这样一种情况:仅仅为了“他当过苦役犯”这句话,大家便几乎把他完全丢弃了。他从前作的一切好事,不到两个钟头,也全被遗忘了,他已只是个“苦役犯”。应当指出,当时大家还不知道在阿拉斯发生的详细的经过。一整天,城里四处都能听到这样的谈话:“您不知道吗?他原是个被释放的苦役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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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长。”“啐!马德兰先生吗?”“是呀。”“真的吗?”“他原来不叫马德兰,他的真名字真难听,白让,博让,布让。”“呀,我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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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被捕了。”“被捕了!他暂时还在市监狱里,不久就会被押到别处去。”“押到别处去!”“他们要把他押到别处去!他们想把他押到什么地方去呢?”“因为他从前在一条大路上犯过一桩劫案,还得上高等法院呢。”“原来如此!我早已疑心了。这人平日太好,太完善,太信上帝了。他辞谢过十字勋章。他在路上碰见小流氓总给他们些钱。我老在想,他底里一定有些不能见人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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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订阅《白旗报》的老太太还有这样一种几乎深不可测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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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以为可惜。这对布宛纳巴的党徒是一种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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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一度称为马德兰先生的幽灵便这样在滨海蒙特勒伊消逝了。全城中,只有三四个人还追念他。服侍过他的那个老看门婆便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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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日落时,这个忠实的老婆子还坐在她的门房里,无限凄惶。工厂停了一天工,正门闩起来了,街上行人稀少。那幢房子里只有两个修女,佩尔佩迪姆姆和散普丽斯姆姆还在守着芳汀的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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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马德兰先生平日回家的时候,这忠实的看门婆子机械地立了起来,从抽屉里取出马德兰先生的房门钥匙,又端起他每晚用来照着上楼的烛台,随后她把钥匙挂在他惯于寻取的那钉子上,烛台放在旁边,仿佛她在等候他似的,她又回转去,坐在她那椅子上面呆想。这可怜的好老婆子并不知道她自己做了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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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我的慈悲上帝耶稣!我还把钥匙挂在钉子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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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门房的玻璃窗自动开了,一只手从窗口伸进来,拿着钥匙和烛台,凑到另一支燃着的细烛上接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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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秒钟,她才说得出话来。“我真吓呆了。”她过后向人谈这件事的时候,老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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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上帝,市长先生,”她终于喊出来了,“我还以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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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了口,因为这句话的后半段会抹煞前半段的敬意。冉阿让对她始终是市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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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监牢了,”他说,“我到监里去过了,我折断了窗口的铁条,从屋顶上跳下来,又到了这里。我现在到我屋子里去。您去把散普丽斯姆姆找来。她一定是在那可怜的妇人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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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句话也没有嘱咐她,他十分明白,她保护他会比他自己保护自己更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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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永远没有知道他怎样能不开正门便到了天井里。他本来有一把开一扇小侧门的钥匙,是他随时带在身上的,不过他一定受过搜查,钥匙也一定被没收了。这一点从来没有人想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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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上通到他屋子去的那道楼梯。到了上面,他把烛台放在楼梯的最高一级,轻轻地开了门,又一路摸黑,走去关上窗子和窗板,再回头拿了烛台,回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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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戒备是有用的,我们记得,从街上可以看见他的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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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四面望了一眼,桌子上,椅子上,和他那张三天没有动过的床上。前晚的忙乱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因为看门婆婆早已把屋子整理过了。不过她已从灰里拾起那根棍子的两个铁斗和那烧乌了的值四十个苏的钱,干干净净地把它们放在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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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一张纸,写上“这便是我在法庭里说过的那两个铁棍头和从小瑞尔威抢来的那个值四十个苏的钱”,他又把这枚银币和这两块钱摆在纸上,好让人家走进屋子一眼便可以看见。他从橱里取出了一件旧衬衫,撕成几块,用来包那两只银烛台。他既不匆忙,也不惊惶,一面包着主教的这两个烛台,一面咬着一块黑面包。这大概是在他逃走时带出来的一块囚犯吃的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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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法院来检查,在地板上发现一些面包屑,证明他吃的确是狱里的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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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色*苍白,眼睛发红,手里拿着蜡烛,颤个不停。命运中的剧变往往有这样一种特点:无论我们平时多么超脱,无动于衷,一旦遭遇剧变,原有的人性*总不免受到触动,从心灵的深处流露出来。这修女经过这一天的激动,又变成妇女了,她痛哭过一阵,现在还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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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阿让正在一张纸上写好了几行字,他把这张纸交给修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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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念:“我请本堂神甫先生料理我在这里留下的一切,用以代付我的诉讼费和今日死去的这个妇人的丧葬费。余款捐给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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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说,“逮我的人在后面追来了,他们到她屋子里去逮我,她会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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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刚说完,楼梯下已闹得一片响,他听见许多人的脚步,走上楼来,又听见那看门老妇人用她那最高最锐的嗓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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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先生,我在慈悲的上帝面前向您发誓,今天一整天,一整晚,都没有人到这里来过,我也没有离开过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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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的门开开,便遮着右边的墙角。冉阿让吹灭了烛,躲在这墙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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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记得,沙威的本性*,他的气质,他的一呼一吸都是对权力的尊崇。他是死板的,他不容许反对,也无可通融。在他看来,教会的权力更是高于一切。他是信徒,他在这方面,和在其他任何方面一样,浅薄而规矩。在他的眼里,神甫是种没有缺点的神明,修女是种纯洁无疵的生物。他们都是与人世隔绝了的灵魂,好象他们的灵魂与人世之间隔着一堵围墙,墙上只有一扇唯一的、不说真话便从来不开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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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另外还有一种任务束缚他并极力推他前进。他的第二个动作便是停下来,至少他总得冒险问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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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生平从不说谎的散普丽斯姆姆。沙威知道,因此对她也特别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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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这样,”沙威又说,“请您原谅我多话,这是我分内应做的事,今天您没有看见一个人,一个男人。他逃走了,我们正在找他。那个叫冉阿让的家伙,您没有看见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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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了假话。一连两次,一句接着一句,毫不踌躇,直截了当地说着假话,把她自己忘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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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原谅。”沙威说,他深深行了个礼,退出去了。呵,圣女!您超出凡尘,已有多年,您早已在光明中靠拢了您的贞女姐妹和您的天使弟兄,愿您这次的谎话上达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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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姆姆的话,在沙威听来,是那样可靠,以至刚吹灭的还在桌上冒烟的这支耐人寻味的蜡烛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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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钟头过后,有个人在树林和迷雾中大踏步离开了滨海蒙特勒伊向着巴黎走去。这人便是冉阿让。有两三个赶车的车夫曾遇到他,看见他背个包袱,穿件布罩衫。那件布罩衫,他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呢?从没有人知道。而在那工厂的疗养室里,前几天死了一个老工人,只留下一件布罩衫。也许就是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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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全有一个慈母——大地。芳汀归到这慈母的怀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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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堂神甫尽量把冉阿让留下的东西,留下给穷人,他自以为做得得当,也许真是得当的。况且,这件事牵涉到谁呢?牵涉到一个苦役犯和一个娼妇。因此他简化了芳汀的殡葬,极力削减费用,把她送进了义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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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芳汀被葬在坟场中那块属于大家而不属于任何私人、并使穷人千古埋没的公土里。幸而上帝知道到什么地方去寻找她的灵魂。他们把芳汀隐在遍地遗骸的乱骨堆中,她被抛到公众的泥坑里去了。她的坟正象她的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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