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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当牧师再次来访时,波尔蒂尼夫人的脸上明显地带着一种冷漠的表情。她的两片腮帮子朝下耷拉着,象牛脖子下面的肉一样松弛,把两片嘴唇压得紧绷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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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觉得碰了一鼻子灰。他想,倘若那个慈善的撒玛利亚人遇到的不是那个受伤的过路人,而是波尔蒂尼夫人,情况会怎样呢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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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圣经-路加福音》第十章记载:一个旅行者去耶利哥,半路遇上强盗,被剥去衣服,打个半死。一个撒玛利亚人经过那儿,动了善心,给他治好伤,并救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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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不大清楚她的年龄,大概三十岁,也或许更大一点儿。我想还是不要乱加猜测为好。”牧师发觉自己在为缺席的被告辩护,可是他发现开局不利。“她的处境艰难,非常需要您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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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过。她受的教育是当家庭女教师,她以前也做过家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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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我们进一步谈下去之前,我希望你先介绍一下她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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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便坐了下来,把他所知道的关于莎拉-伍德拉夫的情况告诉了她。为了见义勇为地拯救波尔蒂尼夫人的灵魂,他便拿自己的灵魂冒险,隐瞒了某些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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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的父亲住在比敏斯特附近,是梅里顿勋爵的佃户。别看他是个不起眼的农民,为人却十分谨慎,街坊邻居都很敬重他。他为人很精明,谁也没料到他竟能使女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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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已去世了。那姑娘便在夏茅斯镇的塔尔博特船长家当了家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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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波尔蒂尼夫人,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您先前讲过的话,咱们是在讨论恩赐问题,而不是雇佣问题。”她点了点头,就算是道歉,就连这样的道歉,对她来说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呢。“这样一封信当然可以弄到。她是主动辞职的。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您还记得那艘法国三桅船吧?它好象是从圣马洛启航的。去年十二月,大风不是把它刮到斯通巴罗崖下的浅滩上了么?您一定会想起,不是有三个水手被夏茅斯的人救起来了么?其中,有两人是普通水手,另一人是中尉。船一开始被撞破时,他的腿就给撞伤了。他抓住一块木头,被冲到了岸上。您一定从报纸上读到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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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尔博特船长本人是位海军军官,人很善良,便叫家人悉心照料这位……外国军官。那个中尉不会讲英语,莎拉-伍德拉夫小姐便被叫去当翻译,并且负责照料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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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讲法语?”波尔蒂尼夫人对这一可怕新闻所表示的惊慌足以使这位牧师哑然失声。谁知那位牧师却若无其事,温文尔雅地鞠了一躬,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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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夫人,大凡家庭女教师都会讲法语。既然世人要求她们有些造诣,那又怎能迁罪于她们呢?好啦,咱们再说那位法国绅士。我很遗憾地说,他配不上绅士这个雅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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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绷起了脸,但绷得不很紧,惟恐这个可怜的人看了太紧张,吓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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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马上说明,在塔尔博特船长家并没发生过什么逾闲行为。真的,伍德拉夫小姐即使后来也没在任何地方有过逾闲行为。我听弗斯哈里斯先生说过的。对那桩事儿,他比我清楚得多。”他指的是夏茅斯镇的牧师。“可是那个法国中尉赚取了伍德拉夫小姐的爱情。他的腿伤好了以后,大家都说他乘车到了韦茅斯,只是在那儿顺便小住几天,想搭船回国。他走后两天,伍德拉夫小姐百般恳求塔尔博特夫人准许她辞职。听说塔尔博特夫人想要她说明辞职的原因,但是没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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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巧妙地抓住这一机会,说道:“是呀――再蠢不过了。她是个糊涂虫。要是伍德拉夫找的是个好雇主,以后的悲剧本来是不会发生的。”他顿了顿,以便让波尔蒂尼夫人领会一下他话里有话。“简短捷说吧,伍德拉夫小姐到韦茅斯找到了那个法国中尉。她的行为当然应当受到严厉的谴责。但据我所知,她在那儿是和一位堂妹住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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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过,不要忘记她出身低微。在抛头露面问题上,下等人不象咱们那么谨慎。另外,我忘了向您说明,那个法国人事先已经跟她有了婚约。伍德拉夫小姐是抱着结婚的幻想去韦茅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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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他是个天主教徒吗?”波尔蒂尼夫人把自己看作邪恶势力包围之中的一位纯正的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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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行为说明,他毫无基督教的品行。不过他肯定对她说过,他在那个误入歧途的国家中,不幸跟我们是同一教派的人。过了些日子,他就回国了。他向伍德拉夫小姐保证,他一回到家,便找条新船马上回莱姆镇,跟她结婚并把她带走。他还撒谎说,他回来时便会提升为船长。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在等待着。很清楚,那个人是个狼心狗肺的骗子。他肯定曾在韦茅斯想对那可怜的人儿图谋不轨,而她那坚强的基督教信念向他表明,他的企图不过是一场梦想,于是他便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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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从那以后她怎么样了?塔尔博特夫人肯定不会再收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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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塔尔博特夫人有点怪,叫人摸不着头脑。她竟主动提出把伍德拉夫小姐接回来。好啦,还是让我说说这件事的悲惨结局吧。伍德拉夫小姐并没有发疯,绝无发疯这回事。如果让她做什么事,她还是完全能胜任的。但是她患了严重的忧郁症。这当然与悔恨自责不无关系,但与她固执的幻想也有关系。她以为那个法国中尉是个正人君子,总有一天会回到她的身边来。因此,您可以看到她经常在咱们镇子的海边踯躅。弗斯哈里斯先生本人一直很关心她,向她说明她的希望是空中楼阁,并且还告诉她,她的举动不大合适。太太,说句不中听的话,她可能有点神经错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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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一阵沉默。牧师把自己出的主意交给了异教神――机会。他知道波尔蒂尼夫人正在打算盘。按照她的秉性,听到让这等人进入她的莫尔伯勒府邸,她应该是大吃一惊。好在还有上帝,说不定他会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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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怜了,据说就是靠点针线活。大概特兰特夫人一直请她做针线。但她主要靠从前的积蓄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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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您收留她,太太,她就算真正得救了。”这时,他打出了王牌:“或许――当然我无权对您的良心作出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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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尔蒂尼夫人仿佛突然看见一个令人眩目的超凡形象:科顿太太正用圣洁的双手将她推出天国。接着,波尔蒂尼夫人双眉紧蹙,瞅着厚厚的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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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夏茅斯的牧师弗斯哈里斯先生由莱姆的牧师陪同,来到波尔蒂尼夫人的大客厅里。他呷着非洲马德拉岛产的白葡萄酒,根据其基督教同行预先的提示,介绍了关于莎拉的许多情况,并且也省略了不少情节。塔尔博特夫人写了一封厚厚的情况介绍信,这封信固然帮了不少忙,但恐怕帮的倒忙更多些。因为她在这封信中没有严厉谴责家庭女教师的不端行为,这在波尔蒂尼夫人看来是很不光彩的。其中,有个句子特别令波尔蒂尼夫人光火:“法国中尉瓦格纳先生是位挺迷人的小伙子,再说,塔尔博特先生叫我关照您,海员的生活本来就是不检点的。”信上还说,莎拉小姐是一位“工作熟练、责任心强的教师”,“我的孩子们一直在深深地怀念着她。”波尔蒂尼夫人对以上这些话也不感兴趣。可是,塔尔博特夫人这种不过于苛求的态度和愚蠢的感情还是帮了莎拉一点忙,因为这等于是向波尔蒂尼夫人提出了挑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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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莎拉便由牧师陪同前来参加面试了。一开始她就使波尔蒂尼夫人暗暗高兴。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失魂落魄,被环境压得透不过气来。当然,她的模样儿令人怀疑――只有二十五岁光景,而不是“三十或更大一点儿”。不过,她满面阴郁,象个罪人,而波尔蒂尼夫人正是对这样的人才感兴趣。再说,她总是沉默寡言,也叫波尔蒂尼夫人觉得那是无声的感激。最重要的是,波尔蒂尼夫人厌恶仆人的鲁莽和主动,在这方面,她对被解雇了的许多仆人的举止还记忆犹新。按照她的说法,鲁莽者总是先主人而说三道四,主动者则能预见她的需要。那样的话,就会剥夺了她的乐趣――她喜欢责问仆人们为何不能预先知道她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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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在牧师的提议下,她口授了一封信,由莎拉抄写。莎拉的书法漂亮,拼写正确无误。接着,她又出了一个狡猾的难题。她把自己的《圣经》递给莎拉,叫她诵读。至于读哪一段,波尔蒂尼夫人事先早有打算。不过,到底是读《诗篇》第一百十九篇(“品行端正,遵守上帝法度的人必有厚福”),还是读《诗篇》第一百四十篇(“啊,上帝,请您拯救我脱离那个凶恶的男人吧”),她绞尽脑汁,举棋不定。最后还是决定叫她读前者,因为除了听听声音之外,还要当心一点儿才好,免得诗人的话过于打动读诗者的心弦,以生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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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拉的声音深沉有力,带着乡下口音。乡下口音在当时倒也无妨,只是到了后来,有教养的斯文口音才变为社交的必要条件。而当时,上议院有许多人,乃至于许多公爵都保留着自己的乡音,谁也没对他们另眼相看。弗尔利太太的声音乏味得很,读起来疙里疙瘩,或许是因为有此一比,所以莎拉的声音一开始便博得了她的欢心,甚至还使她颇为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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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上帝,我将永远铭记您的教诲!”莎拉读这一句的姿态也叫她赏心悦目。最后是简短的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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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在平时,若有什么女仆胆敢对波尔蒂尼夫人这样说话,那么,“最后的审判日”必然随之而来。但是莎拉说得极为坦率,毫无惧色,然而又十分恭敬,所以波尔蒂尼夫人也就有生以来第一次放弃了她训斥别人的大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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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提一句,她说的倒是大实话,因为她的书都卖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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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摇了摇头。牧师连忙插话说:“这件事由我来办,亲爱的波尔蒂尼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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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能始终如一。不论我们身处何种逆境,上帝总会安抚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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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波尔蒂尼夫人提出了最令人难堪的问题,事实上,牧师原先已请求她不要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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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莎拉又一次做得恰如其分。她一声不吭,只是垂下头来,摇了摇。波尔蒂尼夫人此时心情极佳,把这一举动看作她无声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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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波尔蒂尼夫人没有想到问问莎拉:不如她严厉的基督教徒大有人在,但莎拉原先拒绝了他们所提供的工作机会,现在却偏偏来到她家,这究竟是为什么?其实原因很简单,只有两条:第一条是在波尔蒂尼夫人的住宅可以俯视莱姆湾;第二条更简单,她在人世间所拥有的一切钱财,不多不少,正好是七个便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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