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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办公室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人.刚刚把人都打发走了,这些原来跟着我屁股叫老板的人,原来看见我在办公室他们也不敢回家只好加班的人,拿了我三年工资相处了三年的人,今天走的时候一点留恋都没有.是,凭什么叫他们对一个结业的公司留恋,这儿只是我的公司,法人代表是我,我留恋就可以了,他们拿我钱财,为我工作.如今我没工作给他们了,他们当然得快走,他们要急着找下一个工作呢.可是我还是寒心,我真希望他们回转来叫我一起吃饭,算是大家结识一场.哪怕用我一分不差地发完遣散费后手头剩余的最后一千块钱请客我都愿意.可是没人回头,我也不敢叫回他们,此时,我算什么呢?一个事业做到头的衰人,害他们失业的元凶,我自己都没脸面对自己.我下一步该怎么办?但是怎么办都得先到工商税务那里把公司注销了,真不知注销公司需要什么费用,我手头只有这一千块了,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用,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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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在手提电脑上写下今天的日记,顺便打了张招租启事.把招租启事贴到楼下的公告栏上的时候,于扬默默地在心里念叨:千万千万,立刻有人需要租房看中我的房子,我需要钱,我急需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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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转身的时候,才注意到,一楼的门厅里站满了人,看上去都是衣光颈靓,在这儿大楼里出入的白领.对了,现在是下班时间,外面那么大雨,如果冲出去,弄不好就毁了一身只能干洗的衣服,和脚上各色名牌的鞋子.只听得有人叫了声:“于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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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看去,是方志军.方志军退伍复员不想回湖南的老家,在本市留了下来.于扬公司新开时候运送办公家具的人正是在家具市场做搬运工的他.于扬看他手脚稳当,做事细心周到,想到公司需要一个打杂的,就把他留了下来,这一留就到现在,方志军算是公司的元老了.他勤快细致,虽然是高中文凭,但是到最后做得一点不比那些大学毕业的差,事情交到他手里就可以叫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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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国家政策变化,于扬的公司开不下去,连带方志军虽然在业内有口碑,但是也无处存身,他与其他人不同,没有熟人用他的话,凭他的文凭是无法在人才市场谋到好位置的.于扬对他心里有内疚,这三年多来,方志军可谓是忠诚无比,但是她没法给他好的归宿.她轻问道:“小方,房子租出去前,你还是住办公室里吧.你的工作落实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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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志军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黑脸这次还是看得出一点恍惚,他低声道:“我与一个战友说了,正好他租的房子够大,我可以搬进去.工作只有慢慢找了,只可惜又要从头熟悉起.前儿有个礼品公司叫我去做推销,我想想我有的是力气和时间,做这个也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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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点点头,无力地道:“小方,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我的手机不会变,你有什么事找我.你的呢?”以前方志军的手机费都是打在业务费里,但是现在不同,没了收入的他不知道还会不会维持手机的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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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志军却道:“当然不会换,朋友们都不认识我,但是认这个号呢.于姐把办公室租出去的话招呼我一声,有什么要搬的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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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听了,心里非常欣慰,人走茶不凉,也就方志军这样的人了.她忽然有了请他一起吃散伙饭的冲动,但是想了想又忍了回去,算了,人家正为房子工作着急,哪有心思坐下来吃饭.三年多交情,即使不吃饭,不管如何也是有点份量的吧.她问道:“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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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志军道:“外面雨太大了,等小一些我再走,昨天把雨衣忘战友家里了.小钱他们也等着,不过他们是等出租车,下班时候车子特别紧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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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看看,果然小钱他们也在,只是他们等得较外面,偶尔来一辆空车,大家都抢上去,已经有人自发地在找顺路同车的人了.他们都已经等了那么久还没走,可见出租车真的很紧张,以前自己车子还没抵掉的时候,于扬即使还有事也会送他们回家的,本市不大,绕一圈也就半小时多点,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但是现在,想到包里仅有的一千块钱,这些将是办公室未出租前的生活费,于扬都不敢想“打的”二字,反正夏天,即使淋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直达居住小区的公交车就在不远处,还是跑过去乘公交吧.于扬与方志军道别,走过小钱他们旁边与他们招呼的时候心里有点别扭,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维持原来的消费水平,看见她这个以前的老板坐公交车他们不知道会怎么想.但是形势逼人,于扬现在充不起这门面,也不用别人眼光怎么变化,她自己先没底气,快步走进大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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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于扬好歹没跑起来.夏日的雨不凉,只要有勇气走进雨里一步,就不会反悔地一直走下去.雨中的空气似乎非常清新,没有办公室的压抑,和门厅里的浑浊,快走几步后,于扬反而不急了,夏天的衣服一淋就湿透,走快走慢一回事,况且候车亭等车的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快去慢去一样得淋在雨里等.于扬不习惯与陌生人亲密无间地挤在一起.直到公共汽车过来,于扬才走快几步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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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大家可能都放弃骑车走路,不约而同地坐车,所以公交车特别拥挤.虽然大家都湿,但是湿的程度不同,象于扬这种湿透的人,谁见了都避开三分,于扬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怎的.车子上桥,转弯,刹车,起动,每一次动作,都叫车里站着的人摇晃再三,不过不要紧,前后都有人,想摔还不是件容易事.但是慢着,怎么每次转弯什么的时候都有个热烘烘的身体贴上来?于扬虽然久不坐公交,但也知车上有浑水摸鱼的人,定睛一看,见一个小个子半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后,一脸猥琐地看着她.于扬不由看了看自己,果然,湿透的短袖贴在身上,很不雅观.但是不雅观也不能由得别人轻薄,于扬虽然生气,但是挪开身子,离那男人一点,这下,身边站的是个高大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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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敌退我进,过不多久,于扬又感觉那暖烘烘的身子贴了上来,而且在车一刹住时,手也伸了过来.于扬今天本就憋闷,此时见这等猥琐男子都欺负上头来,心里窝火,面上不动声色,却是脚跟一抬,高跟鞋狠狠踩了下去.于扬虽然从不穿太尖的高跟,但是这种跟也够那双穿着拖鞋的臭脚吃足苦头了.于扬在那男子吃痛惊叫出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转了下脚跟,这才闪身钻走.那男子醒悟过来时,自然追上想找于扬晦气,但是却被那个高大的青年男子拦下,一拳打在猥琐男子下巴.这种猥琐男其实是心中最没底气的,见有男人为于扬出头,早缩了回去,汽车一到站就跳下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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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站那个青年男子下车的时候,于扬看见他回头冲她赞赏地竖了竖拇指,不知怎的,于扬心中有点快乐的感觉冒上来.最近多事之秋,人特别敏感,情绪波动得厉害,但是快乐却是那么少,没想到陌生大男孩的赞赏却叫于扬忘记了猥琐男的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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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的房子在七楼,以前买的时候贪其有个附赠的阁楼,住下后才实实在在感受到七楼楼高的威力,一般进门后若无重大事情,啥都不可能把她从那九曲十八弯的楼梯顶上拉下来.而且加了阁楼的房子大得似有回声,所以装修完毕,一个人游魂似地在近二百平方的房子里寂寞若干天后,终于请了个保姆.于扬其实只需要添点人气,所以也不在乎小保姆什么都不会,只会拿着大拖把奋勇擦地.她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会了这个姑娘使用这机那机,也把个粗手大脚的山姑调教得水灵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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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爬完七层楼梯,于扬觉得浑身蒸腾的热气都可以把湿透的衣服拷干.掏出钥匙打开门,于扬心中隐隐感觉异常.以前寂寞了一天的小保姆玲儿听见她的脚步声都会出来开门,今天这是怎么了?进了玄关都看不见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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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心里有了不良的预感,最近晦气事情接踵而至,由不得她不往坏处想.提着心换鞋进去,果然见玲儿大喇喇地坐在单人布沙发上,脚前面放着个硕大的旅行包,包是新的,与她以前进门时候拎的一个破双肩包相比已经犹如云泥.看见于扬,玲儿还是站了起来.而于扬心里反而有种尘埃落地的轻松,要走就走吧,以后再寂寞也得挨着,人气是要靠钱堆出来的,现在手头仅有的一千块钱养自己都不够,还怎么养个保姆.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略有沮丧地道:“走的时候把钥匙留下.”便进主卧室的浴室冲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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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的是微微发烫的热水,拨开浴室浓重的水雾出来,只觉浑身干爽舒适,心情也为止一震.但是走到外面,却见玲儿还在,站在那儿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扬勉强勾出一点笑意,是,和玲儿较什么意气,“你坐一会儿,现在外面雨大,不过夏天的雨说过就过的,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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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儿却是不坐,嗫嚅了半天,忽然说:“于姐,我给你做了也有一年了,今天离开,其实我也是很不舍得的,但是我要和他结婚去了.还有,你应该付给我解除合同补偿费的,应该要一个月工资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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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听了心里一惊,虽然知道这个补偿费,而且她今天已经如数付给了公司里的员工,但是这个名词从玲儿嘴里出来,还是叫于扬刮目相看.但是既然不亏待以前的员工,也不应该亏待这个保姆,虽然离开是玲儿自己提出来的,于扬完全可以振振有辞地援引某些劳动法条例拒绝支付这笔费用,但是值得吗?但是见于扬扬眉诧异的样子,玲儿不知道怎么想地,又急急补充一句:“我给你作牛作马,有良心你就不要克扣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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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到手,这就成她的钱了,于扬惊诧得不知说什么好,她对玲儿包吃包住甚至包穿,家里事情又少,六百一月也算是高于市场价,回想一下自已也不算苛刻,玲儿在这儿算不得作牛作马.于扬忍了,就算是是玲儿年轻不知说话吧,打开皮包捡出六百块,又忍不住捻了一下包里剩下的四张百元大钞,鼻子里直抽冷气.四百块,一月的水电煤气通讯费就可以一网打尽,想省都无从省起,只有指望办公房的出租了.看着玲儿喜笑颜开地接过钱,小心翼翼地揣进大包里,随后欢欢喜喜地道别回身离开,于扬忽然想起自己有些不要穿的衣服不如一并交给了玲儿去,以前看她都是挺喜欢的,不如好事做到底,分手也是高高兴兴.便叫了声:“玲儿,你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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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玲儿回过来的脸却是一脸惊慌,“什么……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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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看了心中起疑,电光失火间,她明白了什么.以玲儿平素的节约,怎么也不可能把双肩包变成塞得紧绷的提得她走路蹒跚的大旅行包的,只有一个原因.便起身不动声色地道:“玲儿,我不愿意象什么刻薄鬼一样搜包,但是也不愿意你不问自取.你好好想一想,整理包的时候有没有拿错东西,现在放下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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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玲儿一下怔住,一张脸涨得通红,目光闪烁如小兔.她回头看看于扬,却又躲闪开于扬的盯视,吓得说不出话来.于扬也不说,只是冷冷盯着她.心里却是暗想,还好她手段不行,要是早一步转移了脏物,或者此刻若无其事地说一声“于姐你说什么”,那她于扬也只能没措施了.没想到,一年相处,分手还要这么闹一下,这以后还怎么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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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儿终于没敢夺门而走,大概是想到拎着那么大包也跑不过于扬,但是又知道拿出里面随手装进的于扬的东西,不止是脸上挂不住,还不知道于扬会怎么发落她,她也忘了这个大包的份量,竟然拎着包在门口发起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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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适时提醒她一句:“自己来还是等我请110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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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儿这才醒过神来,慌乱地放下包,双手颤抖地拉开拉链,东掏西摸地抽出于扬的东西,竟然都是衣服.也只能是衣服,电器粗笨难带,首饰又都被于扬锁在银行保险箱里.于扬也不过去,远远看着她,但是替她打开了玄关的灯,这一招却叫玲儿手脚更慌,汗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但是她只是粗粗擦擦,继续捡出于扬的东西,此时于扬心中对她的好感和亲情已经荡然无存,鄙夷地看着她,心里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又贪又蠢.而在以前,于扬是绝不允许自己这么鄙视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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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玲儿挑出所有的脏物落荒而走,于扬在她身后关上门,但是又不放心,这个玲儿可以跟人学来劳动法,可能也会转眼间学了什么下三流的招数回头讨回脸面,不得不有所防备.于扬于是下楼通知了小区保安,但是又不放心,通知防盗门经销商连夜换锁,宁可加点钱换来安心.单身女子,最怕野鬼上门.只是手头的钱又去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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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子忙完,天已全黑,于扬全无食欲,只是坐在客厅里发呆.很想捏起电话向谁诉苦,但是临了临了,脑子里把所有熟悉的号码翻阅一遍,才发觉这几年做人真是失败,交往的都是酒肉朋友,竟无一个当得起交心.大雨已止,于扬从阁楼出到大阳台,空气特别清新,抬头居然可以看见满天灿烂的星河.以前都没注意到城市的天空也会灿烂,是自己太“忙”没顾着,还是万丈红尘遮了天也遮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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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一杯酒在手,于扬抬头看天为自己未来操心.如果办公室租出去的话,租金也够吃穿不愁的,但是人总得做些什么的吧?难道去人才市场应聘去?做什么工作好呢?原来做的业务都派不上用场了,而且人家公司要新手才不会要女人,人家要一份简历的话,自己要不要实话实说,写上某年到某年为小老板?而且,最为难的是,原来的员工现在也一定都在人才市场兜圈,还真不知道如果在那里遇见,自己的一张脸会不会不知道往哪里搁?于扬思索了半天,才沮丧地想,要不趁机休息几天,等他们找到工作了再去人才市场.但是自己心里分明又知道,自己是在找借口,其实最大的原因是以前怎么说也是有房有车的小老板,现在还真放不下身段给人打工去,心里有障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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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藏了三年的红酒下肚,人已薄醺.下去睡觉,梦里全是小时候紧张应考的情景,卷子要交上去了才发现有试题没做,惊出一身大汗.茫然坐起来,只觉头疼,想打开空调,但是又想到包里仅余的几张钱,又是心疼,还是去冲掉汗水,可这一来,睡意全消,开着中央新闻台愣愣地看到天明,却也不知道看进点什么.太阳透过遮光帘漏进几丝,于扬起身准备起床,但是又忽然想到起床后做什么呢?又不用上班.还是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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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门,把所有的光线隔绝在外,于扬睡了醒,醒了睡,迷迷糊糊,不知道时间飞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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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睡觉也会睡得骨头酸疼,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不知道那些长年卧病在床的人会怎样地厌恶躺在床上.起床揭开窗帘一角,刺目的光线一泻而入,眼睛非常不适应.原来已是下午,玻璃摸上去温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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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得把手机开着,但是想到手机高昂的话费,于扬睡得混沌的脑子费劲地想了想,上网找到移动网址,照着上面的提示把呼叫转移到座机上,这下再怎么打电话来费用也有限了.于扬忽然感觉到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也有其精彩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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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到现在水米未进,起身后身子有点发飘,打开冰箱,里面吃的倒有不少,可是都要升火做出来.于扬只有找了盒饼干就着牛奶吃.玲儿一喝牛奶就拉肚子,所以她有专用的豆奶,食品柜里居然还有几包放着.于扬拎出来瞧瞧,也好,牛奶喝光后这些豆奶正好接上.只要冰箱里有食物,口袋里的几张钞票就可以多揣上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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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电话进来,于扬缩着手从这个房间晃到那个房间,楼上楼下走了一圈,倒也叫时钟走了几格.玲儿的房间橱门洞开,里面东西席卷一空,于扬默默地捡掉一些她不要的,卷起单人床上的竹席放进橱里,拎了毛巾被下去洗.放完洗衣粉,于扬又忍不住加了漂水,还加了威露士消毒水,自己也不知道心里究竟为什么会那么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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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不得不面对玄关处玲儿捡出来的赃物.她现在果然好眼力,拿去的都是羊绒货,一件带银狐皮领的羊绒大衣,几件羊绒毛衣毛裤,还都仔细用塑料袋分开装着,于扬几乎不用再整理就可以放回抽屉里去.还有,呀,连丝绸睡衣名牌胸衣都不放过,对了,她要结婚去,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丝绸睡衣倒是正用得上.也不知道她打了多少天的主意,自己竟不知道天天被个身边亲近的人密密算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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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个电话进来,看号码很不熟悉,于扬接起,心里万分希望那是来租房的.“小扬?你公司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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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同村出来的于士杰.“于总,不就是上回和你说起过的政策嘛,公司开不下去了,与其硬撑着门面,不如关了作数.”于士杰与于扬一起买的一幢大楼的办公室,他路子宽,几套房子一起买,房产公司给了个不错的折扣,给于扬占了便宜.所以昨天贴出来的招租启事他进进出出应该有看见了才会打这个电话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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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士杰道:“听声音你好像心情不好,出来走走吧,今天我有个应酬,你过来一起坐坐?这人叫韩志军,一个大落以后大起的人,你就当散心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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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士杰可能是对这种话虱多不痒,闻言笑道:“你大嫂看见韩总怕,今天说什么也不会出现,现在四点半,我五点半过来接你.一定不许推辞,否则我把你近况如实告诉你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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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电话,于扬其实很清楚,于士杰是不可能那么碎嘴把她的情况真告诉父母的,他不过是在报她刚才提到大嫂的一箭之仇,口头上讨个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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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士杰是他们村里的人物,他最小的弟弟和于扬幼儿园一直同学到高中,一路没少听老师拿于士杰的光辉事迹来教育他弟弟,顺带教育其他学生.但于士杰确实牛,跳过两次级,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年代考上重点大学,非常顺利分配入省城效益最好的国家大型企业,而且立刻被总厂厂长招作女婿.于士杰的事迹耳熟能详,于村人的《三字经》里面就只写着“于士杰”三个字,在于村出来的孩子眼里,他是神,即使不是神,那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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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的成绩其实也不错,但是在于士杰绚烂无比的光环下就显得不起眼了.进了大学才听不见“于士杰”这三个字,于扬从那时开始不用被迫关心于士杰的事迹.其后分配到离家最近的大城市,没想到又和于士杰狭路相逢.这才知道,于士杰娶了厂长女儿后立刻辞职下海,乘国家施行价格双轨制的时候依靠岳父的特权大发其财,赚下第一桶金.现在因为市场需要,也打回老家,开办了几家实业,在华东业界赫赫有名.于扬是持着舅舅的名帖上门拜访的.其实于扬初出茅庐,心高气傲,并不屑于作税务干部的舅舅的帮助,一心想闯自己的路子,但是舅舅了解她得很,不说叫她拜访同学大佬于士杰,而是叫她带一堆资料过去,这样于扬就不得不去,见面便顺理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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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士杰的办公室很气派,但是于士杰的光辉形象却刹那破碎,他的老婆在公司里颐指气使,当着于扬的面对于士杰大声呵斥,当然年轻美丽精灵一样的于扬没法坐久,屁股都没坐稳茶也没喝上一口便被飞刀般的眼光杀出门外,落荒而逃.不过好在于士杰是个守信的人,答应过同学,就是于扬的舅舅,照顾于扬,也就时时关注着这个小姑娘.但是他做得不露声色,从不做在表面功夫上,于扬得他帮助指点,功力自然飞速提升,少年得志,事业做得非常出色,三年前瓜熟蒂落,顺势开办了自己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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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于家大嫂随着父亲退休,于士杰事业越做越大,此消彼涨,渐渐不得不退出办公室.但是嚣张的脾气一点不改,天天不辞劳苦地跟着于士杰到处应酬,搞得于士杰狼狈不堪,但好在那么多年下来他早已习惯,大家也都习惯,当着他老婆的面在歌厅里该找小姐的找小姐,该带女友的带女友,一点都不避着她.眼看社会的丑陋,于是更叫于士杰的老婆危机感加深,除了上班,竟是一步不离地盯着人到中年、越发风度翩翩的丈夫,把所有的女人都归入狐狸精行列,自然于扬是狐狸精中的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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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对这种无妄之灾哭笑不得得很,为免尴尬,自然与于家夫妇绕开三丈开外走.今天一听于家大嫂居然还有怕的人,因为此人而放弃盯梢,心里好奇,虽然最近心情不好,但也有心去看看了.这个韩志军有什么好处,居然能叫人一怕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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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玲儿知道晚装中看不中用,没叠成一团想捎走,否则现在还要即时熨烫出来,那可就麻烦了.于扬选了件海蓝色宽肩真丝裙,靠肩头处别上一只水晶虫子.不敢穿黑色,不敢穿吊带,免得被人误会身份,传到于家大嫂耳朵里的话,于家可有一月鸡犬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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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士杰规规矩矩地开着一辆皇冠,一付财不露白的意思,但是知道他的人心里都有数,这一定是他老婆的主意,怕他开着太拉风的车子后面跟上一堆狐狸精.但其实于士杰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从小出类拔萃众人瞩目的身份使他的行止都很注意影响,接了于扬上车,也没打个哈哈赞美一下于扬的美丽,只是当很平常地对待,七拐八弯转出小区的车阵上了大路,这才道:“你这时候关闭公司是正确的,损失还不大,最多是流动资金周转不灵,有些帐款收不回来.你手头有没有应收帐款在,需要我帮你催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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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面对懂行的人,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道:“有几笔呆坏帐,但是人家也关了门,人都走得不知哪里去,估计收不回来.银行抵押贷款全部还清,员工遣散,我也不欠别人的,可以平安关门了.我准备把税务的户头去结结掉,工商的再说了,年检不去,它自动会吊销我的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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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士杰想了想,道:“公司还是先别去结掉,税务那边你去报个暂停,万一你最近东山再起做点别的生意,换个经营范围又可以用,否则注册新公司需要一段时间,手续罗嗦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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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心想:最近有改行做其他的准备吗?做什么?似乎没什么概念,但是又觉得于士杰的话有理,再说不知道去税务销户有些什么手续,要多少费用,关键是现在担不起这费用.她点头道:“和于总一说,心里真的有了底,那就暂停吧,不知道要些什么手续,我可以到时来麻烦你们会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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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士杰笑道:“不用什么手续,叫你舅舅先去打个招呼.哦,对,你说过不想让家里知道操心.没事,你要用着我的会计的话,和我说一声,你的业务那么简单,能有多少工作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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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还是和父母说了吧,乘这几天闲下来回趟家.这也是天有不测风云,又不是我做得不好,再说我手头还有三处房产,也不算差了,他们应该不会担心到哪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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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士杰微笑道:“你一个女孩子什么都没依靠,做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够不错了,而且做父母的多年风浪经下来,你不要误以为他们承受不住你的这些小波折.他们担心你的是其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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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哼”了一声,她知道于士杰说的父母担心她的事是什么,去年于士杰春节回家去,父母盯着他请他帮忙给于扬物色男朋友,叫于扬难堪死.好在于士杰回城后没什么动作,否则于扬真会从此回避于士杰.其实论辈分,于扬还是于士杰的姑,但是于扬哪敢说出来,还是随着大家一起“于总于总”地叫着,心里是一直拿他当大哥看的.有什么委决不下的事,只要一个电话过去,即使于士杰未必会帮她解决了,但是有他一句话,于扬心中就有底.于扬知道于士杰这人再正派不过,但是于扬看多有钱人花天酒地,有时候还是蛮可怜大嫂的,觉得大嫂盯着于士杰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于扬不是没想过天下没有免费午餐的事,于士杰对她好,于扬想过理由,一条一定是他有两个厂是在舅舅管辖区内的,其他的,或许是投缘吧,就像她于扬一样,当自己大哥一样地尊敬倚重于士杰,可能于士杰没有妹妹姐姐,多年相处,也当她小妹一般.于扬绝对相信于士杰的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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燥热的夏天,即使房间里有充足的空调,但是看见一个肤色雪白、海藻样头发.海蓝色装扮的女孩,任谁的眼睛都会清爽如吃冰.再说难得见于士杰领非夫人的女子出席,一时包厢里所有的人都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这刚进来的两人.连旁边的于士杰都不由得看了看于扬,究竟有什么好处.好处自然是显而易见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是在于士杰眼里又有不同,以前的于扬正是合了名字中这个“扬”字,眼波如流,神采飞扬,叫人见之忘俗,今天的目光疲倦散漫,若不经心,怎么说呢,又是一种冷漠隔阂的感觉,桌上的其他女子起码在气质上无法与于扬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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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在座男子历史无一清白,于士杰心中隐隐起了保护之念,但随即自己失笑,于扬不是刚从温室中移出来的小花,每常出入奸商群中,长袖善舞,精明强干远胜同龄人,自保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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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似乎都相互熟悉,也都依足潜规则,不问于士杰带来的女子叫什么.于扬落座,旁边却递上一张名片,于扬还没看清,顺手摸向自己的晚装包,忽然想起,自己的名片还哪里拿得出来,上面起码有几项内容得拿笔划去.心中郁郁,接过名片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我没名片,我姓于.”接过的名片上赫然只印着“韩志军”三字,其他就是一个手机号.于扬知道这种名片的含义,但是懒得纠缠,放进包里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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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韩志军就是这么个人,长得雪白粉嫩,胖得非常可爱,笑起来如无锡泥娃娃.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让于家大嫂害怕?总有他的厉害处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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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讲些他们圈子里的事,于扬听不懂,认真吃菜,饿了一天一夜,再差的心情下面也会有好胃口.这一家的鸦片鱼头一向做得好,他们既然觥筹交错地顾不上吃它,于扬就不客气自己包圆.好的烹饪远胜燕翅,仅仅就人道出发,于扬就拒绝吃燕翅,所以自觉把小姐分派到她面前的份例放上转盘.这一手别人没注意到,韩志军好好地看了她两眼,觉得奇怪,这个姓于的女孩似乎微笑着,但是热度只限于脸皮,未到眼睛,一脸的敷衍.他还真没怎么见过一个女孩子看见他韩某人不感兴趣,对燕翅也不感兴趣的.都说于士杰眼光高,果然带出来的女人也不一样,韩志军心中暗自摩拳擦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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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包厢门被打开,一个黑色西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这人剃了个板寸,身板挺拔,非常帅气,叫人想起中央领导身边时隐时现的保镖,但是一说话却叫于扬大跌眼镜,“各位老总,小弟迟到,包涵包涵.”动作语调绝似电影里的黑帮兄弟,而且他说话时候一边脸会动,一边脸不会动,看上去笑不象笑,皮笑肉不笑,倒是有几分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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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志军笑道:“迟到,哪里一句话就放过你的,打一圈再坐下.小姐,给他酒杯和五粮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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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那人就不敢坐下,端着酒从韩志军开始敬起,一点没有含糊,全都满杯下去,和他干杯的人反而随意有之,全下有之,于扬注意到,那些带来的女孩没一个不喝光的.最后到于扬面前,这人笑嘻嘻,真的是像皮笑肉不笑地道:“于大嫂喝果汁不大好吧,小弟给你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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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见他叫于大嫂,懒得与他分辨,场面上谁不知道越描越黑这句话.她现在已经看出这个人底子有点黑,不欲与之有任何过节,接过他倒来的白酒爽快地干杯喝下.但是也知道酒桌上不能开喝酒的先例,有第一口便有第二口,第三口,所以喝完就闷声不响,免得招人瞩目.于士杰非常适时地说了一句:“不会喝就别充好汉.”把别人欲起哄叫于扬喝酒的念头打压下去.酒桌上人的劣根性之一就是喜欢拿酒灌女孩子,一灌一推之间,自有妙语连珠出现,但到得后面,几分醉意上来,话语就不堪了. 新来的这个大家都叫他阿毛,其实这人身板长相都很帅气端正,但不知怎的一开口说话,就让人觉得有股邪气自然流出.尤其是他笑起来更是别有味道,倒有另类的魅力.于扬听见韩志军对他说:“阿毛你越来越狠了啊,我请客你都敢迟到,哪天是不是连面子都不给了?” 那个阿毛连忙陪笑道:“韩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空着肚子被你罚酒,说喝就喝,一点不敢抗命的,你就别提这事了好不?还不是老五得罪了人,我请对方来喝茶帮他们摆平.” 于扬心里又是好奇又是觉得好玩,喝茶?难道就是电影上说的喝讲茶之类的事?可是虽然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听着,但是韩志军确实不再提起,阿毛也就不再说了,于扬心里颇为失望.看来这个韩志军是个复杂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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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这个大家都叫他阿毛,其实这人身板长相都很帅气端正,但不知怎的一开口说话,就让人觉得有股邪气自然流出.尤其是他笑起来更是别有味道,倒有另类的魅力.于扬听见韩志军对他说:“阿毛你越来越狠了啊,我请客你都敢迟到,哪天是不是连面子都不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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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阿毛连忙陪笑道:“韩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空着肚子被你罚酒,说喝就喝,一点不敢抗命的,你就别提这事了好不?还不是老五得罪了人,我请对方来喝茶帮他们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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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扬心里又是好奇又是觉得好玩,喝茶?难道就是电影上说的喝讲茶之类的事?可是虽然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听着,但是韩志军确实不再提起,阿毛也就不再说了,于扬心里颇为失望.看来这个韩志军是个复杂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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