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枫提醒说:“查一下去年6至7月做CT检查的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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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王睿在登记本里找到了赵建其的名字。登记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做CT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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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4日姓名:赵建其年龄:5岁编号:2106病症:脑梗塞住址:西都市成家村1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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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睿高兴地拿着登记本大喊了一声“哇噻”。医院里的人吃惊地看着他。叶晓枫笑着拉他一把:“小声点。看把你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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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睿紧紧抓住叶晓枫的双手:“谢谢!谢谢!全靠你的帮助!你看,这个号,正好跟我们案卷中用脑梗塞保外就医的证据CT片号相一致:2106。跟那个叫余喜平的病历号也一致,2106。今天有你在,我不知少走了多少弯路,一定要好好感谢你!你给我立了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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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睿反而把她的双手握得更紧,说心里话,他这个时候真想紧紧地拥抱叶晓枫,他还想抱起叶晓枫在房子里转几圈。想总归是想,许多事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在想象中松开了她的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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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枫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才知道宝贝儿子甜甜在家里闯了祸,他爬到比他还高的椅子上,摔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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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枫的母亲在厨房里听到咚的一声响,然后就听到甜甜的嚎叫。她跑到客厅,见甜甜倒在地板上,旁边有两个倒下的椅子,显然是甜甜从椅子上摔下来的。“摔着哪儿了?”老人家去拉甜甜,他哭得更厉害,“是不是把胳膊摔了?这可怎么办?”叶母一时间没了主意,又不敢硬动,“乖乖别哭,我给你妈妈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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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叶晓枫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你这个妈妈不在办公室,她跑到哪儿去了?”叶母急中生智又拨了邵立山的电话:“喂,是邵大夫吗?实在对不起,我家甜甜从椅子上摔下来,我担心胳膊骨折了,他妈妈不在办公室,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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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立山安慰道:“大妈您先别着急,不要动甜甜的胳膊,我马上就到。”他乘出租车迅速赶到叶家,抱起甜甜带着叶母赶往骨科医院,在医院拍了片子,直到确诊没有骨折,又把一老一少送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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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枫回到家得知情况后,连忙把儿子搂在怀里,儿子湿润的小嘴在她脸上亲了又亲。顿时,她感到身上的疲劳已消去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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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甜甜缠着妈妈要讲故事,叶晓枫拿出连环画讲起来,甜甜在妈妈细声细语的故事声里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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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她害怕惊醒甜甜,慌忙拿起话筒,里面传来邵立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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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我妈她非常感谢你,表扬了你半天呢!问你最近怎么没来,你怎么样?最近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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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还不是老样子,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其实最近邵立山情绪并不好。有关赵建其案件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到他的耳朵里,领导也找他谈过话,他一直忐忑不安。虽然他把一切暂时应付过去了,但是,他已经预感到事情远还没有结束,他不得不谨慎万分。近一段时间没找叶晓枫,是不想把自己的坏情绪流露出来,免得让叶晓枫也跟着想入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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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间到家里来……”叶晓枫说着,竟然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呵欠,等感觉到不妥用手去捂嘴时,那边邵立山早已经听得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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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累了,早点休息吧!你呀干起工作来就不知道休息,只知道工作可不行,事情复杂着呢!早点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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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你也该休息了。晚安。”叶晓枫放下电话,还在回味着邵立山的话,觉得他近日有时说话唠叨,不着边际,有时又吞吞吐吐不知他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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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床头的叶晓枫被自己一个无礼的呵欠吓得又没了睡意,拿起一本杂志胡乱翻了几页,突然想到王睿,倒是比邵立山透明多了,想什么急什么一看脸色就知道,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什么时候也不用费心思。这个中学同学虽然分别多年,性格却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么热情,质朴又直爽,总有一种正气。可在女同学面前他却有些腼腆,比起邵立山来笨拙多了。在女人面前,邵立山一向显得成熟、深沉,对女人的关心也无微不至,很会替别人着想。就比如今天为孩子所做的一切,让叶晓枫发自内心地感激他。尤其是邵立山在婚姻上有过挫折,也许更懂得体贴和关心人。业务上是个尖子,在劳改医院系统里也算得上前几名。邵立山一向很有头脑,不像王睿那么简单,可以说仕途平顺,医院里一直都把他列为院级后备干部的培养对象,显然他比王睿有许多长处,何况他能给女人一种安全感,这在女人看来可是十分重要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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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喧嚣的夜晚,光怪陆离的夜晚,不再有随意和宁静,一个人难免会思绪纷乱,不理还乱,理了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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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坐落在山脚下,山上有泉水流下来,汩汩的泉水冒着热气,据说已经流淌几千年了,水流旺盛,永不枯竭。山的后边还连着山,座座高山的后边是什么,当地人很少有人去过。也许,热泉的源头就隐藏在亘古的山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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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县离西都市大约有60多里路,是个文物资源丰富的地方。县城不大,如果去到山上俯瞰,可以尽览县城的全貌,东西南北交错的公路,横平竖直,方向感十分明确。山边,建有帝王们曾经避暑的行宫,已成为现代人游览的胜地,所有这一切,被当地的市民引以为自豪,说是沾了帝王的福气,就连老天爷也关照,风调雨顺,仓廪殷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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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县的北边有大片工业区,电机厂是省里一个重点企业。王睿和祁月开车来到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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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余喜平的具体住址还不算难,一座旧式的宿舍楼,一条似乎走不到头的阴暗走廊。王睿和祁月在走廊上找到了门牌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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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西都市检察院的,让我们进去说吧。”祁月抢上一步,拿出工作证来给她看,毕竟女人对女人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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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把他们让进屋。房子不到20平方米。家里摆着旧式家具和床,一看就是个比较清贫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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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男人坐在椅子上,表情呆滞,歪斜的头在微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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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木讷地“嗯……嗯……”了两声。女人站在一旁急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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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余喜平,有病,说不清楚,啥事,你们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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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么回事,我们是检察院的工作人员,想向你们了解一件事,你们要如实回答,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能说假话。如果说假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听懂了吗?”王睿对女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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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点头,眼睛却露出疑惑。直到她听明白王睿说,只不过是想了解她男人是怎么得的病,她才松了口气。祁月悄悄拉了一把王睿的衣角,自己上前跟女人拉起家常,王睿在一边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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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女人姓曾叫改改,今年4岁,是邻县北边李大乡岱昭村南组的村民,嫁给了余喜平,丈夫比她大10岁,是预制厂的领工,在厂里干了多年。他们有两个孩子,女儿出嫁了,儿子到外地打工去了,眼下只有他俩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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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去年元旦的时候,老余出去打牌,在牌桌上突然嘴歪眼斜,说不出话来。是牌友们把他送到了厂医院。改改知道后也奔到了厂医院。经过一段治疗,病情稳定下来,他们又转到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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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时做过,帮别人做的。”看出来她说完就后悔了,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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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帮别人做脑CT检查,是怎么回事?请你说得详细些。”王睿紧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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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害怕,有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不说老实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咱们国家的法律规定,证人说假话要犯伪证罪。公民知道犯罪情况,如果不如实向司法机关提供,就是包庇罪,你还是把事情说出来好,说出来就没你什么责任了。”祁月又耐心地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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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喜平住院期间,有一个0多岁的女人到病房来找曾改改,说她丈夫也得了脑梗塞,跟余喜平一样,还说想让余喜平代替她丈夫去给做个CT,这样,她就可以拿这个片子多给她丈夫开些好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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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改改说:“我看见,她在门诊走廊上张望好几天了,倒是和蔼可亲的,会说话,让人听着怪可怜的。她说,咱都是一个命,我丈夫也得了脑梗塞,我们在外地,来一趟不容易,就想给他开些药,可是医生说没拍片子不能开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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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改改倒是很同情她,可是说到替她丈夫做个脑CT,当时还是没敢答应。过了两天后,她又来找曾改改说,好姐姐,就求求你了,我给你丈夫付保健费,你看500元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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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说要不800元?要不这样吧,我给你1000元!实话跟你说,我弟弟想办个劳保,可他病没那么厉害,人家单位就不给办劳保,有了CT片子,我们才好办劳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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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马上从手提包里掏出500元塞到曾改改手里说,你就帮个忙吧!等拍完片子再给你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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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在场的有公安人员吗?你知道他是个犯人吗?”王睿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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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片子那天,有穿警服的人,我猜人家有钱有势,还有警察罩着,哪敢多问?你说谁是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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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睿拿出四张公安人员的照片,其中有邵立山和韩楚,让曾改改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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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那天,那个女人和她一左一右搀着余喜平走进CT室。别的人都在CT室门外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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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我第一次见到韩楚时,觉得他是个很敬业的人,都快退休了,对工作还是那么认真负责。我对他的印象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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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人呀,都可能有走错的时候。我看可以建议任处对韩楚采取措施。”王睿果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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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好拘留证,王睿和祁月迅速出发去看守所,走在半路上,王睿的手机响起来,听到任处说“韩楚死了!”王睿拿着手机发呆,竟然把汽车停在了路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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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月坐在一旁不知怎么回事,向汽车的后窗看了一眼,只见后面已经排起了车队。出租车的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朝他们喊道:“前面怎么回事?会开车吗?”王睿才回过神来,一脚踩上油门,同时打开了车上的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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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处长打来电话,说韩楚死了。市公安局刚通知陈检的。处长让我们尽快赶到看守所,争取得到第一手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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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月满脸狐疑:“这么巧?我们要抓他,在我们行动之前他就死了?是被害死了?”出发前,王睿还与她商量了如何对韩楚实施抓捕,他们决定到看守所后,让所长出面请韩楚谈话,然后出示刑事拘留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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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里像往日一样平静,王睿和祁月走进来时,公安局的人已经把韩楚的尸体抬到了公安警车上,准备送去做鉴定。王睿上前拦住警车,揭开盖尸体的白色床单,认真察看韩楚的面容。许久他才下了车,摆手示意警车可以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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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长办公室,王睿要求与第一个发现韩楚死亡的人谈话。所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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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发现韩楚死的是副所长卫兆丰,他到公安分局汇报情况去了。据卫副所长说,他每天上班来得最早,像往常一样,他先到值班室查看昨天晚上的情况。可是值班室门关着,他敲了几声没动静,又绕到楼外,向窗户里看,发现窗帘掩着,他趴在窗户上,透过窗帘的缝向里张望,见床上躺着人。他慌了,又跑回到值班室门口,大声叫着韩大夫并用力敲门,始终不见里面有动静,他的喊声惊动了来上班的干警。门被砸开了,当时许多人都进去了,现场遭到了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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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长说:“进入室内的人都证实韩楚已经死了,看样子没什么痛苦,桌上有一瓶安眠药,已经空了。没有任何遗言遗物。从目前情况看,像是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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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睿和祁月的要求下,所长带领他们来到韩楚家。还没进门,已经听到一片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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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楚住着一套不大的两室一厅套房,室内陈旧的家具显得拥挤。他的老伴是从农村来的,一直是临时工,在街道打扫卫生,儿子参军了,女儿刚当上合同工,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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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长对韩楚的妻子说:“他们是检察院的,想跟你谈谈。别哭了。”所长介绍完先走了。韩楚的妻子还在不停地抽泣,祁月安慰她,过了很长时间,她的情绪才渐渐平稳,她告诉王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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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楚下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吸烟,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韩楚的妻子推门进屋,看见满屋的烟雾,用手扇动着,说:“老韩,你干什么呢,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的。”她推开了窗户,“吸这么多的烟,不要命了?你这两天是怎么了?总是一个人躲在家里。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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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楚把夹在手里的烟送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大口,然后把烟头掐灭站起身,说:“你唠叨什么,烦不烦?”说着走进另一间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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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楚的女儿回到家里,客厅的录音机里传出激扬却有些凄婉的乐曲,她操着不太准确的音调唱着:“你将这样离开我吗?说不。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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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这样离开我吗?说不。说不。……”韩楚从里屋冲出来,“啪”的一声关掉录音机,说:“只要你一回来,家里就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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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现在是休息时间,为什么不能娱乐?这家里又不是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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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楚的妻子走进来,对女儿说:“你爸今天身体不好,让他休息休息,别闹了,啊。”转身又对韩楚说:“你今天怎么了,对女儿发这么大的脾气?去到里屋休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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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妻子听着身边的韩楚不停地翻身,干脆开灯从床上坐起来问道:“你这两天有什么事情?快说出来,可别憋坏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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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绝对没有想到,这就是他们夫妻最后的话别,如果她知道,说什么她也不能这样不经心,不能这样对待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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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然坐着不肯睡:“你这样子,让人怎么能睡得下?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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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咱女儿在新单位干的还可以吧?我今天也忘了问她。虽然工作了,以后你还是要多说着点。这人呀,就要不停地敲打才能少犯错。”韩楚说着又拉妻子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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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犹豫着重新睡下,不安地说:“哎,女儿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她说才去三天领导就表扬她了。你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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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在单位值班,晚上不回来。”韩楚说完翻了个身,给妻一个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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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韩平时就不多说话,有事情总是闷在肚子里。天大的困难他也是一个人顶着,从来不跟我说。跟他过了一辈子,我还真是没操过什么心。他这个人是个老实人,他这一走,让我们娘仨可怎么过呀?”她说着又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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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韩楚老婆的陈述,王睿和祁月几乎同时产生了恻隐之心,人这一生可真不容易,要走好每一步,不但是为了自己,还有家庭、孩子、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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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月不得不再次安慰韩妻。后来,王睿拿出赵晴的照片问韩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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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过,这个女人长得挺漂亮,笑盈盈的,像是早就认识的老熟人。我给她上了茶就进里屋了,不一会儿她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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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里屋,断断续续的,大概意思好像是她弟弟病了,母亲年纪大,急病了。她好像哭了。听她说的还怪可怜的。我问我家老韩她来干什么?老韩说,那家人挺可怜,她说弟媳妇有外遇,弟弟脾气不好,失手把弟媳妇推了一把,碰到墙上死了。这会儿,她弟弟在里头病了,她妈妈在外头也病了。就因为失手打死了老婆,哎!现在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两个老人都没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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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睿和祁月即将离开韩楚家的时候,韩楚的老伴犹犹豫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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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有人来电话,韩楚刚下班走进门,就听到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谁来的,我们都不知道,老韩连着问几遍:你是谁?你是谁?电话里的人说了两句话就挂断了。老韩当时脸色就变了,放下电话就恍恍惚惚的,晚上吃饭也是凑合扒拉了一点,说是晚上到单位值班,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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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我家老韩死得突然,跟这个电话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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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祁月先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哎,干了一辈子,还有一年多就退休了,家里还有老婆和两个孩子。老婆是从农村出来的,一直干临时工,家里住小两室一厅,儿子回来就住客厅里。一辈子都是先进,临老了,怎么就不能保持晚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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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生活变化太大,造成的不平衡太多。你不知道,基层看守所和监狱里的许多干警,家庭经济状况并不好,有时几个月发不出工资。可是,那些被关押的经济罪犯在监狱里还照样享受着优裕的生活。你没看见报纸上说,沈阳刘涌几个亿的资产,开庭时,家属开的都是宝马、大奔,好不气派。在这种环境下,能做到人穷志不短也不容易呀!”王睿显然有些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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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在基层干过,你没看见过那些清贫的司法人员,你怎么会理解他们?这种强烈的反差太大了!我不是为他们辩解,我是觉得,现在的分配制度的确值得研究研究。其实,大多数干警是能坚守住这种清贫的,遗憾的是,个别干警经受不起利诱,倒在糖衣炮弹之下,他们曾经与我们在一起,就是我们身边的人,我们能没有感想吗?不能不让人……”王睿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突然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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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月没有王睿那么痛心,毕竟是新来乍到,她不解地问:“话说回来了,也不知这人怎么想的?就是有问题,也不过判个几年刑,主动坦白还能争取宽大处理。他一个人的生命也许不重要,可是他给家庭和社会带来的影响可是无法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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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月着急地问:“韩楚一死,案子更难查了!两个医生带赵建其去做CT,一个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一个到了现场,却死了。你说,给韩楚家打电话的人是谁?会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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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邵立山?”王睿摇摇头,“不太可能。我想,这个打电话的人应当是知道我们行动的人。大概是知道我们找过了余喜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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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没说。这是你说的。”王睿觉得没把握的事情不能说出来。“先不说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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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睿和祁月又返回了看守所。他们先后与有关的干警分别进行了谈话,从中获得了重要的信息。有几名干警反映:赵建其去年在这里关押时,副所长卫兆丰对他格外照顾,以给他治病为名,为赵建其开单间居住,甚至还有女人陪住。也有在看守所服短刑的人犯说:赵建其在这里霸气十足,是监室里的牢头老大,他可以随意打骂其他人犯,他还给两个人犯代办减刑、假释,条件是交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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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的副所长卫兆丰被市检察院传讯了。任时明亲自讯问,王睿也参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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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兆丰个头不高,花白头发,脸上的皱纹显出五十多岁的年纪。王睿把他带进警车时,他已经丧气地垂下了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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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担心犯罪嫌疑人在看守所出事,有病总得让医生看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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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其的病是传染病吗?他符合住单间的条件吗?”任时明的提问让卫兆丰哑口无言。讯问在僵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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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王睿还是看出了卫兆丰内心在激烈的斗争,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两只手不停地挪动着,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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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兆丰抬起头的瞬间,看见了陈荣杰,他认识他,知道他目前任代检察长。卫兆丰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严重了,已经招来了检察长的亲自讯问,他觉得心脏里的血快速窜上了头部,整个脸上被血液涨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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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荣杰面色严肃,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他和卫兆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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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兆丰开始也看着陈荣杰,看着看着,他心里已经发怵,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他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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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法系统许多人都知道,别看陈荣杰一脸书卷气,可是他办案还真有一套,许多难以攻克的案犯在他面前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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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卫呀,你也是个老同志了,法律和政策就不用我说了,我希望你自己解救自己,走坦白从宽的道路。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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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兆丰听着陈荣杰的话,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在了陈荣杰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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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我有罪。请检察长给我宽大处理。”说着老泪纵横。“赵晴是我在山北老家的亲戚介绍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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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兆丰说很久以前就认识赵晴,但是多年已经没有来往了。再次见到她,是在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赵晴提着礼物敲开卫兆丰家的门,见面就问:“卫老师,您还认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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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兆丰看着眼前漂亮的女人笑了:“山北文工团的小赵吗,怎么会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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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晴笑盈盈地闪动着眼睛:“卫老师真行!您记忆力就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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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快进来。”卫兆丰把赵晴让进屋忙着倒茶,“你怎么找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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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电话问呗。我给看守所打电话,就说是你老家的亲戚,好不容易才问到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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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寒暄过后,卫兆丰知道赵晴在做服装生意,如今有钱了,从她的一身穿戴上也能看出来。随后,她给卫兆丰讲述了弟弟赵建其失手将妻子打死的经过,她说她的弟媳黄丽萍跟一个男人有不正当的关系,弟弟也是气愤不过,一时失手了。说话时,她的表情痛苦,看不出是故意渲染。卫兆丰很同情她。特别是谈到她与弟弟赵建其之间一段真挚的往事,感动得卫兆丰差点也流出眼泪。那是20多年前的事情,小赵晴回到家里,拿出一小袋木炭,放进盒里引火,“这回咱们家有木炭烤火了。小弟,快来,让姐看你的手。”赵晴把小建其红肿的双手捂在自己手心里,搓着那双红肿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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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赵晴要出去拣木炭,小建其就跟在她的身后,闹着要跟姐姐一起出去:“姐,我也要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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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晴朝前走,小建其也走,赵晴停步,小建其也停步。她回身朝建其身上打了一下:“听话。”小建其停住脚步,赵见弟弟不再尾随,朝前走去。夜幕沉沉,两个贼眉鼠眼的人堵住赵晴的去路,赵晴神情紧张:“我没钱,你们找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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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小建其手提大棒悄悄走近两人的身后,举棒朝其中一人打去,吓得两个男人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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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晴说这段往事在她的记忆里永远也无法抹去,如今弟弟有难了,她不能不管。那天,她的善良和真诚把卫兆丰感动了,不断劝说赵晴:“人都有可能为情绪激动做出过分的事情,不过有你这当姐姐的这么操心,也真是他的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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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晴立即恳求卫兆丰:“看在我弟上有老母老父,下有一双儿女,又是一时激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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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其。”赵晴意识到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她喜出望外地说:“卫老师,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一定会感谢你的,我们不会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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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晴临走时反复地说:“谢谢你了我的好老师,我们一定会报答你,感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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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卫兆丰上班后专门到号舍里巡查,在四排三号监室,他拉开门上的小窗,扫视了每个人,直到看见一个生面孔,他叫了一声:“你是新来的?说你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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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兆丰把小窗内的人端详了一会儿,便大声问:“你犯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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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兆丰:“你也是0多岁的人了吧?怎么没轻没重的?这可好,父母操心不算,孩子也没人管。知道你家里人多为你操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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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其已经从管教的话里悟出点什么:“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哎!”又壮着胆问:“管教您贵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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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后,在看守所会见室里,卫兆丰给赵晴和赵建其安排了单独会见。那天并不是会见的日子,是卫兆丰值夜班,当时赵建其刚刚被批准逮捕,检察院正在对他进行审查起诉。按照法律规定,在押犯罪嫌疑人在没有开庭之前是不能会见家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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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兆丰说,那天他们姐弟都很兴奋,一见面赵建其就哭出声来:“姐,快想办法救我出去!我受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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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晴擦了把眼泪安慰道:“我们都在想办法,找关系,别着急。我们也请教了懂法的人,都说判不了多少年。你耐心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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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知道妈和孩子?你干那事的时候想过他们吗?这都怨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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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别说了,快想想办法!看在我孩子分上,帮忙找找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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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卫兆丰对赵晴说:“你们快点说。”然后就到门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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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兆丰说,他不知道那天他们姐弟俩说了什么,但是自从那天以后,赵建其就翻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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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睿从过去的案卷里可以看出赵建其翻供的时间。赵建其否认他在投案时的供词,后来,赵建其的邻居田翠花也推翻了原来的证词,一口咬定看见了黄丽萍跟一个叫孙旭的男人有不正当的关系,两人搂抱在一起,还亲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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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室里有人犯反映,只要卫兆丰值班,赵建其常常被提出监室,回来时又故意抹着嘴上的油迹,掏出大中华香烟自言自语地炫耀,我家里来人看我了,他们在想办法把我弄出去。他还说,如今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能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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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其在监室里张狂起来,他刚进来时有人打过他,为了出这口气,他又借故把那人狠狠地打了一顿,这一打,便打出了他的威风,成了监室里的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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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赵建其在监室里住得烦了,有一天他对他的小打手说:“我想住个单间。”小打手惊讶地张大了嘴,半晌才说:“对对。像大哥这样的人,怎么能住在这个地方呢?”小打手当时不过是恭维几句,没想到赵建其果然说到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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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所有人都按时起床卷好了铺盖,独有赵建其躺着不起来。监室组长走上前踢了他一脚,“装什么蒜,还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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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求你了,我胃疼,昨儿晚上一夜都没睡好。唉哟……”赵建其边说边呻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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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刚上班,卫兆丰副所长来到看守所,先在监室里巡查一遍,走到赵建其所在的监室停下来,透过门上的监视小窗向室内观察,见赵建其仍然躺在床上没起来,便问:“谁在睡着?为什么不起来?”室内一个人答道:“他病了,说胃疼。”卫兆丰站在门外看了片刻,才说:“让医务室的韩大夫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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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韩楚穿着白大褂,拿着听诊器来到监室,他走进室内,走到赵建其床边,见他用被子蒙着头,便上前揭开被子的一角,一边观察着病人的面容,一边问哪里不舒服?赵建其半闭着双眼,用一只手按住胃部,有气无力地说我胃疼。韩楚问拉肚子吗?赵说现在没拉。韩楚按照常规又问了一些临床表现后,给赵建其留下一小包用纸包装好的药,叮嘱了一些应当注意的事项,便离开了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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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卫兆丰走进韩楚的医务室说:“那个嫌疑犯叫什么赵建其的,听同室里人反映,一天都没吃饭了,到底是什么病?可不能出问题,不行让他到医务室来观察观察,是不是需要打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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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楚露出为难的表情:“卫副所长,咱这医务室条件差,只有一间诊室,没有观察室,叫嫌疑犯过来,谁看着他呀,我这儿又没有人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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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兆丰犹豫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先让他在你办公室打一天点滴,我想办法腾出一间房子,以后就作为你们医务室的观察室用。你先去找人把那小子抬过来。”卫兆丰走出医务室后,韩楚紧跟着走出来向监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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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卫兆丰果然让人把卫生室旁边的一间库房腾了出来,又找了几个犯人把库房打扫干净,搬进两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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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其住进了临时观察室,开始享受“特护病人”的待遇。对于这段经历,后来案子被全部侦破后,《西都晚报》曾经有过这样的报道:杀人、贩毒的嫌疑犯买通看守所相关负责人,在被关押期间还霸气十足,俨然一个牢头老大,随意打骂其他人犯,并为其他人犯代办减刑、假释,条件是交钱就行。如此罪行累累的人犯在看守所里享受着单间住房、电视和女人的陪伴,直至有司法人员为其伪造病历,将其保外就医。因为是卫副所长特意关照的,韩楚给赵建其治病时也格外认真。医务室里的设备虽然简陋,但只要是能用的,都用上了,他先给赵建其量了血压、抽了血、留了尿,还专门送到外面医院去化验,把该做的常规检查都作了,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器质性的病变。可是赵建其本人感觉总是很不好,一会儿说胃病,一会儿说肚子痛,一会儿又说腿痛,把韩楚整得不知该怎么办,干脆给他挂上点滴瓶子,用的是葡萄糖加维C,点滴一周后,赵建其自我感觉开始有好转。正好卫兆丰又到医务室来了,韩楚问:“这个人犯是不是可以送回去了?”卫兆丰说:“不着急,再观察观察。”韩楚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后来,所长也来过问:“这个人犯怎么一直在这儿住着?”韩楚不愿意引起两个领导之间的猜忌或矛盾,只好对正所长说:“这个人有病,一直没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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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兆丰承认对赵建其是关照有加,只要他晚上值班时,赵晴常带着李宝琴前来探望。期间,一个叫胡惠芝的女人也到看守所来过,而且还在赵建其的“特护病房”里住过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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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着花白头发的卫兆丰一夜间突然变成满头白发,衰老了许多。祁月说,这回可看到了什么叫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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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其是装病。跟他一个监室的人悄悄向我报告,说赵建其可能是装病,有天上午,看守所监室内放风时间,三号室的人都出去了,只有赵建其一人躺在铺上。他背对着门,正偷偷吃东西,是家里送来的食品。正吃着,听见有人突然走进监室,他急忙把食品塞进被子里。进来的是一名老年犯,他在下面放风,觉得有些凉,返身进屋取件衣服,正好看见赵建其把食品往被子里塞。他装着没看见,进屋拿了一件衣服又走出去。当时我对报告的人说,不要乱说,管好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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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人的变化是潜移默化的。”卫兆丰开始剖析自己的思想,“刚工作时,处处还能严格要求自己,后来,就耐不住清贫了。开始,被监管的家属施以小恩小惠,让我在生活上照顾他们的亲属,我答应了,可谁知道这蝇头小利也能改变一个人。第一次发现被监管的人利用我串通信息时,心里揪得不是滋味,真是担忧、害怕。一次侥幸过关后,胆子也就大起来。有一件事使我久久不能平静,一个经济犯罪人,开始是家里人给我烟酒,我给他们一些照顾,后来他让我给外面串通信息,我不敢,他倒给我做起了思想工作,他说,我判个几年就出去了,可是你一辈子都要在这里,我是有期徒刑,你可是无期徒刑。你现在帮了我的忙,以后我出去了,你没准还有用得着我的时候。这些话说的,让我伤心了好一阵子啊。现在想想,这也是一种心理战术,让监管人员首先失去了自信心、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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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兆丰的供述进行了天,最后,他还为“7・2”案件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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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院和法院都有人给赵晴帮忙,是赵晴亲口对我说的。那个女人很有手腕,她说市委领导她也能说上话,我想她不是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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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王睿见到了姚东海,两人一见面便搂抱在一起,激动得久久不能平静。去年,他们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经历了生死存亡的考验,在关键时刻,王睿奋不顾身冲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歹徒的匕首。今天,在刑警大队见到了与自己生死之交的战友,姚东海拥抱王睿时,已是热泪盈眶。他是个硬汉子,长这么大,几乎没有流过眼泪,没有遇到过能够让自己激动不已的事情。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表达自己感激的心情,只能轻轻地在王睿的背上拍了又拍。最后,他把王睿推开端详了许久,然后又在他右肩上拍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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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汉!真正的勇气在心里不在脸上,这话一点不假!要不你怎么敢豁出命跟歹徒搏斗?你给我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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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40岁的姚东海已是满脸沟壑,一副饱经风霜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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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别说了!我不行,比不上你,三下五除二就把歹徒抓住了!后悔没有像你早学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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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才了不起呀,你有文化跟我不能比,我们就是专门干抓人的事情。你没功夫还敢冲上去,所以说你的勇气在心里,大义大勇!”姚东海拉过一把椅子,把王睿按在椅子上,“多注意休息,保护好身体才有工作的本钱。今天来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没有,我就不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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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有!有重要事,你得等一会儿。听说你们已经确定北郊那具女尸就是施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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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睿告诉姚东海,自己办理赵建其案件到处寻找施晓红没有线索,却得知公安局也在寻找施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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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东海说:“你可是问对人了。赵建其的案件过去就是我办的,施晓红被杀的案件如今又是我在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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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睿高兴得跳起来:“还有这么巧的事!快跟我说说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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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东海开始讲述去年办案的经过。他讲到赵建其打死妻子后在哥哥赵建安的劝说下到公安局自首、他去勘验现场、询问最后一个见到赵建其妻子的人……王睿听着姚东海准确的讲述,仿佛看见了那个美丽的女人被赵建其活活打死后的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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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后半夜,雨停了。古城西都市显得格外寂静、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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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队办公楼外的大街上显得十分清静,尽管这条大街地处闹市,白天熙熙攘攘,此时,也只有偶尔驶过的汽车打破夜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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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疾驶而来,戛然停在大楼外。两个男人从车里出来,并肩走进刑警队办公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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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的公安人员叫醒姚东海,说是有人来自首。姚东海走进审讯室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是凌晨4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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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其被公安人员带进审讯室时,迎头遇见姚东海那双锐利的目光,令他心头一颤,立即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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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其交代了打死妻子的经过,他反复说他的妻子黄丽萍与一个叫孙旭的男人有不正当的关系,他一时激愤失手打死了她。姚东海耐心地听赵建其把当时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根据他多年的办案经验,通过犯罪嫌疑人对案情的陈述,就可以抓住案件中最重要的环节和疑点;通过对方的陈述,也能准确观察他的性格、品行和心理状态。最后,姚东海又对关键的事实进行了详细讯问:“谁先打的?用什么打的?打在什么部位?……”根据他的经验,对于一些投案的嫌疑人来说,第一次口供非常重要,一般为了减轻罪责,能够如实供述情节,事后思想有了反复,从趋利避害的本能出发,又会有意回避一些重要情节。后来的事实果然证实了他的经验,赵建其在一些重要的情节上还是翻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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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安的家离西都市有0公里。夜幕笼罩时,他正坐在小凳上,两脚泡在盆里洗脚,昏暗的灯光在窄小的房间里闪烁。窗外一道电闪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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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窗外闪过的雷电,下意识地抚摸着左臂,那里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每逢阴雨天气总是隐隐的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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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安挽起袖子,胳膊上露出一道伤疤。他的媳妇从卫生间走出来,说:“快下雨了,你这胳膊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她把一条毛巾递给赵建安,转身又朝里屋走去。赵建安应了一句:“没什么。也该下雨了,旱了多日了。”又继续泡他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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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其没说话,扑通一声跪在赵建安的洗脚盆边,脱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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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沉闷的雷声夹着闪电,在窗外的天空震响,接着便传来哗哗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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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安大吃一惊,本能地从凳子上直起身,也顾不上擦脚,一只脚从盆里拔出踩在地上,另一只脚站在盆里,挥手朝赵建其脸上扇了一巴掌,说:“你给我到里屋说去!”他害怕让外面的人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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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丽萍跟一个叫孙旭的男人有不正当关系……”赵建其见哥哥不吭气,又继续说:“她承认跟孙旭在一起亲了嘴,摸过奶。我当时正在气头上,从地上抓起小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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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赵建安打断弟弟的话,气愤地瞪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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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当时我生气了,在她身上乱打……”他继续跪在地上,哭丧着脸看着大哥,“我也不想活了,以后你帮我照顾两个孩子。求你了,大哥。我也没想到把她打死了。我现在是不能回去了,以后不管我是死是活都没关系,就是这两个孩子,求你照顾他们了。”说到孩子,他流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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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安陷入沉思,他被突如其来的事件所震惊。眼前,自己的亲兄弟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就跪在自己的脚下,无论他过去怎样,今天,他求到亲哥哥的门下,不能不管。可怎么管?赵建安还真费了一番心思。就因为管过赵建其的事情,几年前曾被他砍过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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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安左臂上的伤痕有些发木。那是赵建其从监狱里出来后不久,又有人到村里告状,村长见到李宝琴时说:“要管好你那儿子,连你们成家的兄弟们都有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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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琴一听便猜疑是成家人在告状,她心里带着气,不但不认真想想儿子的过错,反而觉得是成家人在欺负他们娘儿们,回家后冲着大儿子喊:“建安,你把建其带来,给我收拾他,真给我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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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安拉着赵建其走进家门:“干了什么坏事了?跟咱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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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成年人了,过去家里穷,没吃没喝,全家人都让着你,现在这家里条件好了,你不缺吃不缺穿的,你就是不争气!”赵建安越说越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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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看我现在过得好了,不顺眼了?你回你的机床厂去!少管这家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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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吵起来了,赵建安挥出巴掌朝赵建其身上打去,他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没想到赵建其回手啪的一声打在赵建安的掌上,两人都动起手来,动静不小。一会儿,赵建其窜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举刀朝建安砍去,建安用手臂护住头,顿时胳膊上流出了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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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宝琴不顾一切用双臂抱住赵建其对大儿子喊道:“建安,你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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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以后少来管我的事!”建其凶狠地把刀放下,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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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安用手摸着左臂,过去的事情让他不堪回首。此时他想,还是先探一探赵建其的想法,于是问:“你准备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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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打死了人,反正……反正也活不了了,要么自杀,要么就跑,能活几天算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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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安怔怔地看着弟弟暗自思索。他想,建其说自杀纯粹是在吓唬人,他太了解这个弟弟了,他只有跑的可能。如果让赵建其跑了,很可能还是被抓住,最后只能被重判。更重要的是,赵建其是从他家里跑掉的,将来势必要牵连到他,落个包庇的罪名。赵建安在距离西都市几十里外的锻压机床厂当科长,领导着几十号人,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如今自己的亲兄弟遇上了这么大的事情,可是人命关天呀!直觉告诉他,人被打死了,跑是跑不掉的,既然事情发生了,只有想办法解决了。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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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亲口给我说的,她承认和孙旭在一起玩了。”赵建其看着大哥依然在沉思,似乎感觉到当哥的能给他想出个什么办法来。焦急地问:“哥,你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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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你来问我?把事情搞成这样,我还能怎么样?”此时赵建安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他无奈地说:“你起来吧,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有投案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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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其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反驳道:“不行!我不能跳这个火坑,自己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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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挖的火坑?你自己说吧,不投案又能怎么办?你还有两个孩子。”赵建安决定给弟弟做工作,说服他投案自首,是经过认真思考的。他继续说:“你不要一听就跳,几十岁的人了,就不用脑子想想,你跑了,公安机关能放过你吗?你到处躲藏,不但管不了你的两个孩子,万一被抓住,还是死。你去自首,再加上你打丽萍是因为孙旭破坏你的家庭,有这些原因,也许你还能保住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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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两人一会儿声高一会儿声低地说着。赵建安执意给弟弟做思想工作,他不愿意让弟弟从自己的家里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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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想想,两个孩子没妈了,又没爸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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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透亮,姚东海就带着人赶到成家村赵建其打死妻子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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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光灯啪啪地拍照。室内一片狼藉,外屋摆着沙发、茶几、桌子,上面胡乱放着些东西,屋内有一根绳子挂在房梁上,地上乱扔着三个小板凳,地上还有头发和水迹。里屋摆着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单人床,还有一个大立柜。双人床上躺着一个女人,穿着衣裤,未盖被子,双手被捆绑在床头上,双脚也用绳子捆绑着,绳子绑在另一边的床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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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当时对案件进行了认真的调查,凡能找到的证人都问到了,最后一个见到黄丽萍的人是她的同村表姐黄秋梅,她说那天丽萍像往常一样,看不出会发生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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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丽萍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与往日一样,她化的是淡妆,素面朝天的装束与她纤柔的性格十分和谐。她轻盈地扭动腰部,跷腿跨上车座,在街巷里缓缓穿行。她看上去三十出头,一头卷发衬着白皙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隐含着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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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媳妇,尽管脸上挂着一丝忧虑,仍掩不住天生丽质。自从嫁到这个村子,总看到她脸上有种淡淡的愁思,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她这种表情,认为是她独有的一种忧郁美。她的丈夫赵建其常在人面前说当初就是看上她的窈窕身材,特别是生过两个孩子,还保持着优美的身段,前胸和腰部的线条该突出的突出,该收紧的收紧,村里的大姑娘和小媳妇见面总问:在哪儿做的美容?有什么保健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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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梅正在路边刷洗化纤地毯,她有三十多岁,抬头看见黄丽萍,亲切地打个招呼:“丽萍,干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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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秋梅扶住丽萍的车把,笑着说:“有什么办法,比不上你,男人宠爱就少干活,活得多滋润。你这是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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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买方便面。你要吗?给你带一箱。”丽萍顺手把黄秋梅身上的地毯毛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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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梅笑了:“哪儿不能买方便面?街面上小卖部,等吃的时候买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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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萍说:“还不是为了省点钱,买批发的。我那两个孩子就是爱吃方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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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真会过日子!他赵建其有你这样的媳妇,真是八世修来的福呀。快去吧,看这天阴的,别耽搁了。今天预报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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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萍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叹出一口气:“唉!”她推车向前走,回头说:“有时间到家里坐。”黄丽萍骑车远去,她绝对不会想到,此时此地她发出的这一声哀叹,竟会成为自己年轻生命中的最后一声叹息。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突然,根本容不得她有叹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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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秋梅也绝对没有想到,就在她与丽萍分手之后的第二天,她竟然成为最后见到黄丽萍的一个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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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东海对王睿说,“为了查清问题,我找到了被害人黄丽萍的娘家,在那里,我发现了似乎能印证怀疑的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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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丽萍的娘家在永安县,永安县是农业县,县城边大片的蔬菜地,正是菜花盛开时,满目黄花。相传县名是皇上的御笔赐写,意思是永久平安。黄丽萍的娘家就在县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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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先到了村委会,村委主任对黄丽萍赞口不绝:“她没出嫁时,是村里的团支部委员,经常参加村里组织的活动。她有文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后来经常帮着村里抄写个材料什么的。”村里的老人和孩子纷纷围上吉普车来看热闹。姚东海随便问了几个人,他们都说“丽萍是个好娃。”“女婿是个二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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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父、黄母见到姚东海时不住地唉声叹气,说:“我生了三个女儿,没个儿子,受气呀!”说话间,她家的二女儿黄淑萍开着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回来了,她风风火火走出汽车,一进院子就喊:“妈,公安的人走了没?”显然她是个急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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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淑萍与姐姐性格截然不同。姐姐文弱、善良,能忍耐,恪守相夫教子之道,具有中国传统女性的美德;妹妹心直口快,办事利索,性格开朗外向,在城里打过工,见多识广。一对姐妹都长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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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淑萍对姚东海说,我姐姐自从到了赵家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满脸的忧郁,每每提起赵建其,她总是有苦难言的表情。当初秋梅到她家提亲时,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赵家有钱有房有地,最主要的是赵家所在的成家村就在西都市的城墙边上,是城中村,有发展前途,现在村里人都是吃的商品粮,国家还给孩子们安置就业。在农村生活了几辈子的黄家父母被说活了心思,黄家三个女儿,就像三朵金花,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可是毕竟是女儿家,在农村没有地位,能让自己的女儿进城去享福,也能壮个家威,这可是他们求之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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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父母之命,黄丽萍进了赵家门。婚后不久,她就哭着回娘家来了。“妈,成家村人说,建其以前被劳教过,还劳改过呢。因为偷东西、打架闹事,你们知道吗?”黄丽萍抱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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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黄母一脸的疑惑和惊讶:“是吗?介绍人没说,我们怎么知道?”后来又问:“那他对你好吗?”“好是好,就是脾气暴,动不动就打人!”丽萍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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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赵建其这个人,脾气来得快,也消得快,爱起丽萍时,围在她的身边说长道短,逗着她笑:“我就爱看你笑,你一笑我心里直痒痒。”家里洗衣、提水的活计全不让丽萍干。可脾气上来就动手打人,过后直赔不是。黄丽萍的父亲只好劝她说:“两口子过日子,还没个磕磕碰碰?忍着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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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不知是赵建其性格上的多面性,还是丽萍的懦弱,反正,在外人眼里,他们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只是丽萍脸上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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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淑萍一口咬定赵建其有个第三者,“他是故意打死我姐的。我见过那个女人,她叫胡惠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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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一起做什么生意?”姚东海发现了赵建其的警觉,特意加重了“你们”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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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了一些服装。怎么,这跟案子有关系吗?”赵建其回避了再次使用“我们”,反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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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东海已经意识到赵建其对这个问题十分敏感,又故意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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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一起做过生意,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老是问这个问题,跟我的案子有什么关系?”赵建其突然暴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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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胡惠芝的关系怎么样?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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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如其来的下马威,是因为对赵建其的突然暴躁感到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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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跟胡惠芝,没什么……”赵建其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头转向门口,不再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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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姚东海调查赵建其与胡惠芝的关系时,上级突然要求停止姚东海的办案,因为被告人的律师提出姚东海的老家是永安县的,与黄丽萍家是一个县,所以要求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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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的确确,姚东海的籍贯是永安县的,他的履历表中有着清楚的记载。不过,他的老家离黄丽萍的娘家还相差很远,他已经多年没有回去过,因为他爷爷奶奶双亡后,家里在永安县几乎就没有什么亲戚了。他从小就随着父母在西都市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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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年轻了。司法人员的违法,是内行的违法,就是有一个貌似合法的理由。我还能说什么?这是上级领导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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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东海认为不让他办案他就不办了,反正凭他个人的力量也无法与权力抗衡。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又把姚东海搅进去了,他不能不再一次面对赵建其的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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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姚东海的讲述,王睿感到赵建其杀妻案件虽然已经判决,可是至今还有许多问题并没有搞清楚,似乎还有一个未揭开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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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岛酒吧在都城夜总会的对面,门面虽然不大,客人却不少。昏暗的灯光,悠然的乐曲。姚东海带着一名便衣女警,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穿过纷乱的街道,望着对面都城夜总会的大门,那里人员的进出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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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东海要了一瓶啤酒,他们像情人一样喝着酒。王睿受伤之后,姚东海知道再不能贸然进入都城夜总会,再不能做那种壮志未酬身先死的事情了。尽管此前他们已经数次接到特情报告,说都城夜总会里出售摇头丸,但是始终没有抓住证据,所以不能贸然进去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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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夜总会在西都市很有名气,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夜总会的老板申智星可是个人物,在西都市大有名气,个人名下不但有几千万的资产,还有几辆高档豪华轿车。要说资产总量,申智星在这个城市里还算不上是大老板,他之所以有名气,是因为他有着一段暴富的神话传说。从前他不过是一个公司站大门的小保安,他们公司的老板在南山里收购了一个金矿,后来他们的金矿与近邻的另一家矿洞发生纠纷,老板去处理纠纷时,被对方找来的一帮子人打了。当时对方人多势众,手里都拿着棍棒、瓦刀等家伙,一阵昏天黑地地乱打,申智星始终卖命地护着老板,看见有人用刀子捅老板,他猛地伸手死死抓住那把刀,任凭对方怎么抢夺也不肯松手,结果,他的一截食指被割断了。老板在他的保护下逃了出来,过了不久就纠集起更多的人马,点名让申智星作老大,带领着他们血洗对方的金矿,顺便把那家金矿收归己有。再后来,老板的企业越做越大,成立了响当当的跨世集团。跨世集团在西都市很有影响,下属十多个经济实体,餐饮、娱乐、房地产、金矿、服装……经营门类不少,不过有些实体也是有名无实,听着名声很大而已。申智星一再被提拔重用,最后被任命为夜总会的总经理,还兼管跨世集团的餐饮、安全、保安等事务。姚东海知道,西都市发生的几起刑事大案都与这个跨世集团夜总会有关,每次公安立案后,就有头面人物出来活动说情,即使案件送到了检察院或法院,嫌疑人也会很快就被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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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东海得知赵建其已经被放出来,就是在这个小酒吧里。那天他一个人在这家酒吧里喝酒,一个打扮妖艳的小姐过来纠缠他,看样子是个新入道的,非要陪姚东海喝酒不可。姚东海正装着没事看着对面的夜总会呢,不耐烦地对她挥挥手:“我有人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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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姐不知好歹,一屁股坐到他身边:“你一个人多寂寞呀?我陪陪你,给你解解闷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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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姚东海伸手去推她,不料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整个身体都靠上来了,任凭姚东海怎么摆脱她照样贴在他身上。两人正推搡着,姚东海见黄淑萍进来了,急忙叫她一声:“淑萍!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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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一看黄淑萍满脸怒气,风风火火地快步走过来,吓得马上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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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淑萍开出租车偶然经过此地,她拉的客人在酒吧门前下车,拿出一张100元大钞,黄淑萍找不开,只好随着客人一起进酒吧,客人说到酒吧里给她换零钱。不想却看见姚东海在这里喝酒,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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