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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如同上帝特制的一枚白棋,一个黑夜则是一枚黑棋,在时间的棋盘上,它们交错着。一枚又一枚白棋,一枚又一枚黑棋,可是上帝要这么多棋子干什么呢?难道还有人能下过上帝吗?也许上帝纯粹是为了好玩,拿捏着,自我消遣。只要觉得他俯瞩的人群中有谁不中意,或者太中意了,便将手中棋子摁压下来,就像我们独坐无聊时拾起棋子压向中弱体生娇的小虫子,也许它并没有得罪我们。生者也许不知道白昼的力量,死者却能感知到黑夜的力量,死者能够从自己的身上感到永远的黑夜的降临,在他阖上眼睛的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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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白,生、死,永远矛盾着,永远在较量着。而人的渺小,并不妨碍他们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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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次还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无疑,一场本质的较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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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大早,雷环山回到安宁。雷环山的出现有些出人意料,左处长他们像一群孩子迎接他们的故事爷爷一样迎接着雷环山。雷环山见到创立,也是分外亲切。他们等待着雷环山的好消息,即使明知离案件侦破还有一段时日,但好消息也会给他们带来信心和温暖,如同苍穹的星辰,虽遥不可及高不可攀,但它的光芒和温暖会顺着我们的指尖一直溜向我们的心尖――只要我们的手指指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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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早餐,开了一个小会。雷环山指示:双管齐下。一是让左处长他们出击,去查找原县委书记黄海被撞的档案材料、病情记录、原来的调查情况;二是自己与王副局长、边处长等人原地待命,等接到上级指令进行下一步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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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一散,左处长他们就像觅食的燕子飞出了门。留守的人觑见雷环山笑得很神秘,神秘只是他们的臆断和想像。雷环山的笑与他平时的笑并无二样。他总是有一个简直让人嫉妒的闯了祸反而哈哈大笑的顽童般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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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环山一直在自己的临时办公室苦守着。苦守着清脆而又沉着、平静而又躁动的电话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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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上的手表滴滴嗒嗒响着,每一秒钟都是那么漫长。雷环山像全副精力都押在了这三根短长不一的指针上。他不断地低头看表。每低头一次耐心便失去一点。难道老钱出师不利?还是自己与老钱的建议没有得到省委领导的首肯?雷环山背着手踱起步来。当最重要的事情摆在面前时,没有谁会将它撂在一边去顾及其它的事情。而且在未解决之前人们总是为之心神不宁,好像有许多棘手的事集于一身。雷环山就处于这种困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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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打电话给老钱吧?但是老钱这个时期一定不在他的办公室里。他如果有一张古时候说客的嘴,那该多好。说不了他早就有一张说客的嘴,平时深藏不露,留到这一刻用。老钱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年纪与自己相仿。头发黑得像最北方的土壤,眉毛浓得像一片最南方的棕榈叶子,与年龄极不相仿,两眼炯炯有神,顾盼生辉,嘴角微微挑起,刚毅果断,只是走起路来亦步亦趋。仿佛就在雷环山的眼前。他对自己所承受的压力闭口不谈,却总是替别人着想。正大无私,可以概括他全部的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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踌躇,踌躇着,临近中午,电话铃终于响了。雷环山条件反射般地跳了起来,像小时候扑向一只自己早已盯上梢的碧绿肤色的青蛙,向着目标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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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老钱,是我。什么?省委通过了。那好啊!争论得很激烈,什么?像两国谈判一样。哎呀,总算通过了。下午还要通过省人大主任会的意见,好的,好。我就守在电话机旁不动。我不激动――监视居住,离我们的原计划可还有一段距离。我是想,如果只是监视居住,帮程家卿忙的人就有时间秘密活动,四下找关系啦,包庇啦,我们的行动必然会受掣肘,弄不好到手的锦鸡又要飞了,飞进丛林,再捉就困难了,就只好到梦里捉去了。什么,跑不了,老钱,你就这么自信?我看还是小心谨慎为妙。好好,姑且信你一回吧。对,程家卿是省人大代表,省人大有一位副主任去了羊江,能不能联络上?那就好。估计不会有问题,那好。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这么好的消息,到时候,我传捷报给你。你等着,我这边马上就着手按排。不会走漏风声的。放心好了。麻痹不了,麻痹不了,我这白头发不就白长了。什么?别倚老卖老,哈哈哈,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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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钱真行!应该承认,老钱就是一块远胜于磁石的魔石。磁石只能够聚合份量比它轻得多的杂乱无序的铁屑,而老钱却能吸引那些比他更见份量的人物。不简单呐。下次见面,一定宣纸写好,送他两个大字“魔石”,下款可题:昔有美猴王从石头里蹦出,今有钱向锋从魔石中钻出。此外天地间别无灵石。雷环山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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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事情办妥了,不知左处长带去的人马会不会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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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接调查黄海受伤经过的任务时,左处长便笑老顽重太偏,心了:自己独揽大活,将比鸿毛还轻的小事丢给别人,黄海自己喝醉了酒,误撞吉普车,早有定论的事,有什么重新调查幻必要。一路上,左处长虽然行动迅速,但嘴里咕咕哝哝,一肚子意见,一肚子不明白,像个一心准备打中锋的队员,到了足球场才发现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替补队员,心中不知有多丧气。你个老顽童太不够意思了,我们一帮兄弟虽然风吹日晒,霜打雨淋的,却没有使案件侦破工作前进一步,已经颜面无光,不好见江东父老了,原指望这回领个打得响的大任务,谁知却像一个在财主门前化缘的高僧只得了乞丐一样的待遇,叫人怎么不气?好你个老顽童,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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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他们先去医院了解情况,往常上医院都是火急火燎跑着进的,都是血淋淋的人命案,要赶在病人的喉咙丧失说话能力之前赶到。倒是这回有了闲情,眼瞅着走廊上,护士们的腰身在白外套里婀娜多姿地一枝枝扭动着,风韵十足,心中便立刻平添一份感慨。生命是多么的水灵,多么的可贵埃可是偏偏有人歪脑袋里横生恶意,不然自己和自己手下的这帮兄弟何至于来安宁受这番苦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双十谋杀案一旦破了,受再大的苦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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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们要找的那位为黄海动过手术的大夫已经退休,退休后便飞到深圳行医去了。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现在的地址、电话。一个电话闪过去,被告知老大夫正在为病人动手术,要过两个小时再打过去。左处长轻吹了一声口哨,心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话真是不假,环顾四周,嘈杂的医院就像一座流动的水槽,聒噪声一刻不停,从噪音的制造这一点来说,医院就像一座工厂,但是工厂的噪音是固定的,而医院的噪音却是千奇百怪、日新月异的。塑料的导管、玻璃的吊瓶、钢铁的仪器、人的脚跟落地声、外伤者身上的黑痂红肿、内伤者的心灵创伤、婴儿受刺后放声大哭的哇哇声、大人疼痛时咬着嘴强忍而终不忍的哼哼声、父母亲人的安慰声、病员的斑马条纹服、巡逻战士一样走来走去的护士、以及床头小柜上摆放的面容红润或者刚刚发育的水果、不祥的透明的或浑浊的液体、雪的场景、操纵傀儡一样操纵病人的动作,这一切,构成了这么一幅用营养与卫生的理论做后盾的常换常新的众生受难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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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单刀直入地问道:“那么,黄海的病历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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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质彬彬的院长用一双霉点似的眼睛从眼镜镜框上方射出光来,看着左队长带来的一帮人圆圆满满地占据了他不大的办公室,竟有些拘束起来,脸上勉强堆着笑,欠了欠身,谦和地答道:“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病历被公安局的人拿走了,他们要调查黄书记被撞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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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公布,但是大家都知道,我也听说了。不宜公布,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竟然是因为喝醉了酒,撞到车子上去了,无论怎么说,都是一桩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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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这么认为,要藏起来、掖起来的,不是丑闻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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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应该完好无损地保存病人的病历,是不是应该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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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人虽瘦,手上的骨骼却比常人粗大。只轻轻一握,院长脸上的肌肉就搐动起来。院长在一本书上看过,与他们握手十分有力的人:热情,责任心强,决不会敷衍了事。看来,左处长就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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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一个人的内心远比了解一个人的肌肉和骨骼重要得多,但是要了解一个人的内心,必定要借助一个人的伤口,真是这样吗?院长这样翻来覆去想着的时候,左处长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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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一行来到公安局,马局长正有客人,一见左处长,赶紧笑呵呵地出来了,以他特有的一扭一捏的动作。身上的脂肪就像人肩上的一桶水,晃荡着,晃荡着,却不见一滴水溅出来。一双手老远就伸了过来,恭敬得极有分寸,恭敬得让你觉得这就是真正的的恭敬,许多人便在他的这种热情感召下毫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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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局长一怔,但这怔只是昙花一现,他的笑赶紧又上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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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的说,是在公安局。唔,送病历来的那天我恰好不在,事后我才知道。没错,是在公安局。唔,是的,是在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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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在公安局,你不是说过,即使我们不问,你也会主动为我们提供情况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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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你们不是在调查团书记被谋杀的事情吗?我们怎么知道,你们还要黄书记的病历?这就怪了,田书记被谋杀,难道还跟黄书记有关?我们不知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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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知道了,那好吧,麻烦你马局长告诉我们,黄海同志的病历放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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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书记知不知道?不知道,那我要去请示一下程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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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局长话没说完,头和身子就扭转了立常左处长一手扳住他的肩膀,措词严厉地对他说:“我看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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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局长只得又把头和身子扭回来,在左处长咄咄逼人的目光的威慑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神色慌张,笑已由甜转苦,此时的笑已变成了对脸部的最大折磨。这样的笑不仅不可以使人年少,相反,只会使人一笑一把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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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还是去请示一下程书记,希望左处长您能理解鄙人的苦衷,万一程书记怪罪下来,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几乎是央求了,左处长不忍,拍了拍他油脂丰厚的肩膀,完成脸色由严峻到和悦的转变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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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老兄,我理解你的苦衷,但我请你理解我们的工作,我想你不会希望成为我们工作的绊脚石吧。我希望你不仅现在,而且等我们事情办完了以后也不要报告程家卿,我希望你保密,否则,你就别怪我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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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局长脸上的笑僵住了,脸上因笑而撑起的线条如同一群丑陋的小蜥蜴,张大的嘴也忘了合拢。小时候见过的被人抓在手里捏出了尿来的蛤蟆,也没有此刻的自己可怜,马局长简直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马局长感到了左处长呼出的气息里有权力的成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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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就是沙发,只给上面屁股提供舒适的感觉,却能给下面的弹簧一次受教育的机会,教会它们不抵抗和沉默,如果实在无法保持沉默,可以让它们来一点自娱自乐的呻吟。在权力的使用上,权力不是本质,人才是本质。权力一经好人使用,便成了好的权力,权力在歹人手上,便无论如何也好不了,在权力问题上,坐惯了沙发的马局长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他沉默着跟着左处长他们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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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楼,走了过去,一个大个子警察一扇防盗门拟地拦住左处长他们,拉起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式。“没有程书记的命令,不能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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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没有程书记的命令,不能进,我负不起这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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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带来。忘在家里了,你们等我回去龋”“给我砸!”左处长再次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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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先用铁家伙砸开了门,然后又撬开保险箱,迅速取出了黄海的伤情检验报告和对那起与黄海有关的事故调查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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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调查黄海受伤的真相,又为什么没有黄海本人片言只字的陈述?调查报告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说是调查,其实是虚与委蛇从而草草了事。说白了,就是不调查,还让人觉得已经调查了。假调查以后,又把它从医院里转移到公安局来了,并且藏进了保险箱里,藏得又是那么严实。这就怪了,怎么会这样呢?这又不是一件绝密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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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进保险箱里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让人接触,不让外人接触,就谁也不知道真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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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根本没有认真调查,而从这些貌似调查的人嘴里传出的情况便有了一种权威性。只要让人们相信他们的所谓调查:黄海书记是因为喝醉了酒失足撞在行驶的吉普车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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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手一挥,一行人又回到医院。经院长证实,伤情报告不是伪造的,也没有掺入不实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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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又打电话找那位知道内情的退休大夫。退休大夫犹豫了半天,不说,先是支支吾吾不往主题上去,后又兜着主题绕圈圈,尽管他在以支支吾吾和兜圈圈作抵御,但其中隐含的内容就像海绵一样,捏紧了一点就会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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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手术台上的病人血流不止而坐视不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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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沉默了,难堪的沉默,搬运这难堪而巨大的沉默,恐怕没有一个搬运公司敢于承接这项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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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憋着反而更难受,不如说出来,尤其是别人提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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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定替你保密,现在我们也不录下你的话,你放心好了。你想什么时候收回你的话,你就什么时候收回。请相信我们,如果需要,我们可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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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说出来了,我就不收回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点骨气我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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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连县委书记、县委副书记都敢动手,哪个黎民百姓不是胆战心惊、心有余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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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不在安宁,可我家属,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在安宁,我得提防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呀,杀田书记的人抓起来了,可是,你敢保证在安宁没有别的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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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话似乎有些危言耸听了,告诉你吧,起初就凭电话里的声音,我当然不能完全相信你,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呢?我得摸摸底呀,现在你说得这么恳切,一定假不了,我信了。虽然有人杀田书记,我这人虽不是气冲霄汉的好汉,可也不是胆小如鼠的懦夫,血啊什么的,我见得多了。我怎会闹得跟草木皆兵似的呢?说实话,我不怕。如果正义还害怕邪恶,那么正义早就不值得我们用鲜血甚至生命去捍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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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那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别样的口吻说道:“的确,是有人要谋害黄海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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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冷飕飕、霜凛凛的杀气通过光纤电缆从深圳抵达安宁,“什么?真有人要谋杀黄海,何以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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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厉害角色,但他还是吃了一惊,因为这事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惊骇之余,惭愧的羞涩像一条长长的蜈蚣爬上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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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怎么早没想到呢?从自己手中肥皂一样轻率地滑过去的线索和疑点,却被雷环山抓得牢牢的。看来姜还是老的辣,雷环山的思维那才叫缜密呢,自己怎么就没有从那位蹬士师傅的话里听出弦外之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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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黄海住院期间,想不到程家卿竟敢亲自出马到医院,再次布置谋杀。诱以重利,许以尊爵,要求大夫在药剂中掺入毒汁,将已经被车撞得鼻青脸肿、神情恍惚的黄海推进长眠不醒的境地。可见他是多么狂妄大胆,多么不可一世,多么刚愎自用,把人的生命视为路边草、水中鱼,想铲除就铲除,想毒死就毒死,同时,他又是多么浅保在安宁他可以永远一手遮天吗?他就不怕大夫去控告他吗?哦,也许不是浅薄,而是基于一种自信,对自己精心设计的自信,对自己永远是赢家可以傲视人寰、睥睨尘世的一种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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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真相谁敢说出去,正如在上界谁能逃出如来佛的掌心,在安宁,谁能逃出他程某人的掌心呢?谁要得罪了他,他的一个脚趾头就能将谁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一动手指头,大祸就会弹向空中。何况,即使说出去了,也没人信啊,说了等于白说。直到今天,一位正义的有良知的退休大夫说出了实情。_“现在我不怕他了,既然公安部门都来人调查他,可见他的尾巴要露出来了,我说的话至少你们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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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谢地,多亏了这位远在深圳此刻正与自己通话的大夫拒绝了程家卿的险恶要求,否则,不仅黄海被撞的真正原因永远是一个谜,就连田刚亮的被谋杀,也将因此失去有力的证据而成为一团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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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谢几次还嫌不够,左处长真想伸出手去,伸到远在深圳的那位大夫眼前,与他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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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您可不可以回来一趟,配合我们,机票钱我们出,您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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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来深圳虽然不到一年,但已经建立了一定的知名度和信誉度。我不愿看到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知名度因我的离开受到影响,你也知道竞争是激烈的,也是残酷的。鸡飞蛋打的滋味谁尝都不好受。退休前,我为国家干了大半辈子了,退休了,我要用这一点剩下的时间干我自己的事了。请原谅,我现在不能回去,不过,我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出庭做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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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见他有顾虑,不便强求,只得作罢。回到文风楼,将了解到的情况向雷环山一五一十地作了汇报。一直守在屋子里的雷环山此刻一副指挥若定,气度安闲的将帅姿态,端坐着边听着汇报,边喝着茶,最后,他放下茶杯,幽幽地吐出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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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如闻仙乐,兴致倍增。他在屋子里踱着步,如鹤行平沙,有种满腔郁气一下子舒发了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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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面对雷环山,他还是矜持地问道:“下一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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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环山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望着他,反问道:“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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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走到雷环山身边,扬起眉,露出一种职业化的果决和冷峻,一根剑指断然斩在髹成绀色的书桌桌案上,旋即弹起。“擒贼先擒王!”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注射过雄性激素,充满了阳刚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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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环山流露出赞许的目光,点点头,然后看了看表,说道:“如果顺利的话,估计四个小时之内可以逮到程家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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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的老顽童,活像一名处变不惊、步步为营、稳打稳扎、不骄不躁,与对手咬合得很紧,放得开又收得拢的棋士。不要说孤注一掷的赌徒,就是身上只有一个急躁冒进因子的人,也会被他那国手般超常的镇定自若震慑住,然后被他打败,瞧瞧,连时间都计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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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暗自佩服,一时间生出许多艳羡来。第一次,左处长发现,雷环山头上银发和一直不断的微笑是那么崇高,脸上的红光是那么动人。脸上的红光像一团火,头上的银发又像一一簇浪尖上的浪花。火扑不灭浪,浪也扑不灭火,这是一个真实的雷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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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拔出萝卜带出泥还不足以比喻此案,这恐怕是一个呈辐射状的案子,而且是带有危害性的核辐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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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定性准确。我也给你来个定性: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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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还老骥嘞,我都知道了,背后你们都喊我老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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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挠挠头,也笑了。淋漓尽致的笑声像涂了各种色彩的手印,很快节节上升,印满了整个墙壁,使室内充满了暖色调的温馨和轻松,温度也似乎上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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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顽童有什么不好,笑多愁少,谁见过一个小孩子整天愁啊愁。小孩子要么笑,要么哭,笑得真实,哭得也真实,一样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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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雷,我可不是恭维你,凭你这中气十足,气韵如鼓的大笑,如果有国际性的笑声比赛,你准能拿个国际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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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吃午饭,左处长还在咀嚼雷环山的这句话。这样的精神快餐,好吃,却难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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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早就怀着一种狩猎的渴念,只待雷环山发号施令,但一时解不开雷环山在葫芦里的秘密,好不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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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下午三点钟,雷环山把左处长找了去,小声地说:“时机到了。你带上几个人,穿上便衣,埋伏到县委县政府办公大楼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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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行动吧,别打草惊蛇,万一程家卿铤而走险,罪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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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风风火火走了,雷环山又喝上了他的茶。茶色已经酽碧得如同深秋翠郁的山色。雷环山眯起眼,像一个在半昏半晓的林间幽径上徘徊的人,若无其事,而又心有所系,也不知他想些什么。他在想钱向锋即将传来的消息会是怎样一个消息,还是在想对手是否也有自己一样的闲情?是在想这一局稳操胜券的把握性,还是在想下一局可能遇到的种种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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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人大的会已经结束,不久将由公文部门对身为省人大代表的程家卿采取限制自由的强制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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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环山立即与左处长联系,下午四点整采取行动,利用这个空档,雷环山将上级的对程家卿采取行动的决定告诉了李光明与边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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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整,雷环山、李光明、边疆等人几乎与左处长的人马同时到达程家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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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推开门,目光一扫,从那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文件、书刊中挖出了程家卿的那张脸。见到了雷环山等人,程家卿站了起来。他作了一个请坐的动作,额头的疤痕赫然明亮起来,像油里浸过一样,他好像很热,仿佛他身旁的是一座喷发熔岩的火山,他认识雷环山,雷环山这个对手的脸嵌在他的心中已经多时。他希望这张荷花一样饱满的脸,永远离他远远的。然而他的对手就坐在橙黄色的皮沙发上,他的脸也近在咫尺,轮廓鲜明,精力旺盛。尤其可恨的是他还带来了一帮人,粗暴无礼闯进了自己的办公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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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卿松开一下领带上的结,在深蓝色的西装的领子上摆弄了一下,然后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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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正要起身,却被雷环山按住了膝盖,程家卿在门外吩咐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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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公共汽车里的陌生人,水瓶里的水不冷也不热,不能将茶叶像微笑一样舒展,程家卿抱歉似地尴尬地笑着。有一种涩味从他涌起的皱纹里流出,他不敢去碰周围的这些人的眼睛,似乎这些人的眼睛像狼的一样发出贪婪的绿光,要把自己吞噬。他的眼睛有些疲软,脸好像沉得要掉下去。他揭开茶杯的盖,吹了口气。其实,水不热,当他意识到了水不热的时候,左处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左处长声音里的字,一个个都像铅弹,直接射进了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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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卿,我代表公安厅向你宣布:你因涉嫌受贿被拘留。你签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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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卿面如凝霜,双腿像开水中的面条――发软。他瘫坐在宽大黑色的靠背椅上,头耷拉着,像一只被剔去了筋骨的白面狐。虚脱了似的,他的手一直颤抖着,像动物临死前的抽搐,签字时,他的手依然抖个不停,像对着想象中的打字机在练习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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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过去,程家卿才手撑桌子费力地站了起来,他请求道:“我要回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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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环山颔首同意,左处长努努嘴,一个干警上前搀着程家卿,雷环山在最前面走着,大家跟着一齐下了楼。程家卿混在这一行当中,因为没有人穿警服,遇见他们的人都没有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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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见到神情委顿的程家卿,章如月便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像吃奶的小奶牛一样拱动着细腻柔美、骄傲妙曼的身子。很快,她便克制住了哭声,她知道事态不妙,左右设将哭声扯成高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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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处长他们在程家卿家中取得的收获不算太大,搜查完程家卿的家,过后进行清点,计有大屏幕彩电一台,普通彩电两台,空调两台,录像机三部,洗衣机一台,电冰箱一台,红木家具一套,还有手表十八块,皮鞋四十五双,名贵高级补品六十多盒,美金存折伍千元。衣服、香水、女人用品一大堆,人民币款三万余元,奇怪的是金银首饰降了章如月身上的,便不见有。惟有一缸甲鱼在厨房里修身养性,与世无争。很幸运,它们受到了继续在缸中疗养的宽大处理,许多天不见有客人来的露西,这回见来了热闹,便东奔西走,劲头十足,格外殷勤,根本不知道里里外外闹哄哄的是为什么,对着程家卿哼哼不已不算,还腾出一条爪子频频搔着下巴,一转身,还伶伶俐俐地朝愣愣呆呆的小菊扮着鬼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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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之前,程家卿带上了换洗的衣服。想了一想,没把身上的钥匙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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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程家卿一片阒静,不见炊烟,像一艘迷航的船只,陷落在沉沉黑夜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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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在别处听不到,但在程家卿一定听得到黑暗与大地沙沙沙的磨擦声。不知为什么,程家卿院子里的君子兰还是往常的模样,它与活泼有余严肃不足的露西和严肃不足活没有余的甲鱼构成了程家卿对外开放的三个风景点,可是,这三个风景点在这天夜里没有一个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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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如月蒙着被子大哭,哭声如同荒郊凄烟里的幽怨的女鬼。摧眉折腰的小菊只顾无聊地剥着自己的指甲,像在剥一堆老也剥不完的大蒜,时而从邻家飘过来的电视里的人声,才使程家卿沾上了一点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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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一九九五年十月二十五日,如果截止到零点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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