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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鞭炮纸屑到处飞扬,落英般铺满大地,踩进泥里,沾着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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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河滩走,风在背后推搡着,行走便有些轻松。河面的水纹一层一层,也被风推搡着滚滚向前,荡漾着清冷与纯冽。枯柳细枝垂拂,傍依着长堤延伸至五里外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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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玉去镇里拍了几张照片,徐鹏要把“她”带走,缓解思念的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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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走在堤上,连续遇到几个熟人,无一例外地说吕玉面色有些泛黄,是否生病了?吕玉无言以对。所以回来的时候,吕玉下了堤坡,沿着河床走,避免村人无聊地招呼问候。当然河边景致很好,可以随意漫想,用心中炽热的恋情与冷风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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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舞弄着长发,吕玉的表情扑朔迷离。天空云层低低地压着,永远是暮霭沉沉,晕睡不醒,似乎不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不会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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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等右等,徐鹏总是在吕玉睡着后,悄悄钻进被子里。闻到那股淡淡的香味,梦中的吕玉总微笑着呓语,柔软而顺从地奉献自己,主动而疯狂地吞噬徐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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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玉喜欢徐鹏在梦中钻进被子里,进入她的身体里。腾空云游,游韧有余,似梦似真,如痴如醉,如鱼得水,如鸟展翅,如饥似渴,最终如愿以偿。酒醉八分,情深十分,出神入化,彻底地放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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抿嘴轻笑间,吕玉发现天又暗了一层,开始飘起了毛毛雨,风追逐轻烟如雾,贴着河面来回奔跑。仰望堤岸,两岸长堤远近无人。吕平弱小的身影在低洼处孤单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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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玉已走到了前无村舍后无店的路段,右侧堤坡是大片的坟墓。个别的坟头有蜡烛残迹或鞭炮纸屑,有的还有彩纸灯笼。坟头冷冷的,寂寞无色的,想必是孤身野鬼,倍觉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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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云低压,阴雨成雾朦胧了视线,倏忽间,仿佛掉进另一个世界。吕玉在这群面向河水的坟墓前放慢了脚步,眼前仿佛有很多灰色的幽灵在空中飞舞。猛抬头,堤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极似两年前披麻戴孝的徐鹏。吕玉只道是徐鹏来接她了,正欲张嘴呼喊,却发现身影一矮,遁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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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是睫毛太长沾了雨水的缘故。擦一把眼睛,吕玉有些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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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大了,且狠狠地推搡了吕玉一把,吕玉才急急地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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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冷汗加雨水,全身已然湿透。房间里烧一汪明火,洗澡更衣,不知是冷是病,吕玉瑟瑟发抖。看着自己搓洗着身体的影子,故意放慢速度,假想着徐鹏的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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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栖息的鸟,睡了,却又醒着。风,蜇伏,每一片树叶都停止了抖动。黑夜里仿佛隐匿无数偷窥的眼神。寒冷悄然而坚决地渗透。间或有独个的鞭炮声响,不惊夜魂,反倒显得脆弱和飘浮,无奈甚或无趣地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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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外婆家了,吕玉推说迟些再去,不肯同往,她哪里舍得与徐鹏相守的最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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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夜晚,徐鹏兴奋地叹息与吕玉欢快地呻吟将是自由的;不必嘴咬被角抑制声响,夜晚的一切,将是不设篱笆墙的花园,将是浪打无需舵手的帆船,抛向激情海洋的恣意,将是痛快与酣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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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鹏在吕玉的梦里穿梭。吕玉回味他的体温,缠绵与柔情。他在黑夜里,创造了一种诡秘销魂的美丽。好多天没见过灯光下或者阳光下的徐鹏,梦幻般虚无,只有指间的余温,唇间的甜蜜,头发衣裳的凌乱及床上的痕迹证明,徐鹏每晚都在她的身边,并且彻夜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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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鹏带着淡香而来。吕玉迷醉,黑暗中闭着眼睛,魂游神荡般开始飘浮,慵懒的配合着徐鹏:举臂,脱去上衣,徐鹏尚觉冰凉的嘴渐渐侵占每一寸裸露的肌肤;舒展双腿,极缓极坚定地清除所有妨碍。钻进被窝的徐鹏总是光着身体的,好象他只披着白色的斗蓬,手轻轻一拂,便全部瓦解。有时他会翻到被上,从吕玉的脚部重重的、慢慢地压上来,不让吕玉有一丝动弹,然后狠命地捉住吕玉的手,用嘴牢牢地堵住吕玉的嘴,像个施虐者,热烈地亲吻。在吕玉窒息挣扎时,忽然放松,再钻进被窝,温柔地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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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可以不‘退朝’。”轻抚徐鹏脊背,有些潮湿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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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堤边传来急促而陌生的狗吠声,有几分苍老和沉痛,充满愤怒的控诉。吕玉被惊醒。后门是敞开的,徐鹏并没有留下。异样的白色映入眼帘,房间很亮。好厚的雪!徐鹏离去的失落被下雪的兴奋替代,吕玉几乎是扑向门边,但觉头重脚轻,猝及不防摔倒在地,才觉嗓子发疼,额头烫手,全身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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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树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地只有黑狗踩过留下的深深的脚印,歪歪斜斜的四处扩散。吕玉穿上棉鞋和风衣,迫不及待在园子里转悠,捧一把新雪,踩一行脚印,划几个大字,或者摇一摇桔树,看雪花纷纷飘落,叹大自然的美妙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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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的坟雪白浑圆。雪冢是美丽的,像什么建筑物。黑洞睁着一只独眼,在白雪中赫然夺目。黑洞之大,能容黑狗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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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没想过修一修姥姥的坟?迷惑间,吕玉动手堆雪球,尝试着堵住那个黑洞。雪尽泥土现,枯草丛里有褪了色的鞭炮纸屑,洞边几块深红旧色的泥土,如红蜡残迹。吕玉从不曾在洞口点蜡烛,她用食指轻拭,手上便沾了一层淡淡的红,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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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血?猫在这里咬到耗子了?黑狗捕获了野鸡?吕玉最怕见血,不由肌肉一阵发紧。她惊恐地朝黑洞迅速地看了一眼,感觉洞里有股回旋的风,冷冷地,直欲将人卷入坟墓。吕玉倒抽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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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长堤上拥挤了一些人,在议论什么,嗡嗡的谈话声音,听不清内容。仍不断有人朝堤上跑去,有的嘴里还喊着“死人啦,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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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正月的气氛,鞭炮是主要的喧染品。拜祭先人、迎宾送客,阔气点的,放一串“千字头”;最简单的也会放一挂几秒钟就响完的“电光炮”。不知晓谁家来了贵宾,“万字头”燃放的声音不绝。吕玉绕出桔园,从大道走上堤岸,那鞭炮声仍未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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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早上我打扫房子,听到楼下一阵狗吠声。”居住河边的村民眉飞色舞,声音激动得发抖。“吕玉家的大黑狗,原来不是哑巴。接着我就看到了飘浮的死尸。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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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边搁浅一具男尸,浸泡得象发了酵的馒头,苍白里透着乌紫;胀臌如打足了气只等刮毛的死猪。脸鼓圆得难以辩认,眼珠子格外突出,立马要迸裂的样子;发黑的舌头咬在齐整的齿缝间;胸前的衣服瘪塌下去,沾有血迹――很明显,死者内脏被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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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听到人们的议论:“这个样子,至少淹死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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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从云层中迸射而出,蒙盖大地已久的暗色幕布似是忽然间被谁揭去了,村落舞台霎时光彩夺目,明亮耀眼,仿佛突变的剧情,出现崭新而激动人心的画面。天不解人情,在这么悲恸的时刻,居然充满喜剧性地热情;又或者说天公作美,不想渲染人间悲情,遂展笑颜,冲淡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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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炊烟袅袅升腾,烟囱旁的雪开始缓缓融化,雪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滑落。滴答的声音,心律一样的节奏,使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带来的凝滞气氛更添几分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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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玉家挤满了人。徐姓人家挤满了人。人皆默默,不再喧哗。吕玉高烧41度,晕迷不醒,躺在阴暗中暗红的旧式老床上,始终保持舒展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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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不到北窗,在室外远远的徘徊,把房子的阴影描划在雪地上。雪地只有黑狗和吕玉的脚印,还有桔林深处,吕玉早上划下的徐鹏的名字,竟成了碑文一样的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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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灯。房间里影影绰绰,人言轻微,小心翼翼。好心的邻人烧了一钵炭火,叫来了赤脚医生,搭脉、打针、开药。医生皱着眉头说“病得不轻”。他环视房间,朝桔园瞅了几眼,右大拇指手指循环点击其它四个手指头,然后紧掐在中指上,欲言又止,只是莫名其妙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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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不易引人注意的闷响从桔园里传来。吕玉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蓦地发疯般惊坐起来,低首,眼睛朝上看,眼光有些凶狠的怪异。她面无表情地呓语,宛如他人借她的嘴在那里说话。人问话,吕玉默然不答,睛睛向四面瞧着,混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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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是谁呢……你从哪里来……血……他前天走的……你住在黑暗里……我们是邻居……披上吧披上,好看……大黑不是哑巴……恨谁……我跟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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呓语着,吕玉猛烈地抽搐了一下,静静地躺下,闭着眼,睫毛颤动,两行泪水顺着消瘦美丽的脸庞无声地滑落。胆大的诧异地看着,胆小的赶紧逃离,恐惧地散布消息:“吕玉中邪了。”于是有更多的人围到了吕玉家,同情与不解的眼光,在阴暗的房子里扫来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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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很有经验地说“给她灌煤炭水”,被阻止了;有的提议灌大便,把秽气冲出来。偏方千奇百怪,却无人知晓病的根源:吕玉为什么忽然间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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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再来时,在吕玉家所有的房门上贴上了黄色的纸条,画满了看不懂的红符。吕玉对着“鬼画符”痴痴地看,傻傻地笑,冷冷地眼神充满了不屑与嘲弄,直看得人心里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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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乐从徐家悠悠传散。徐鹏的尸体停放徐家堂屋,蒙裹着一层白布,尚无棺材,暂且搁置门板上。雪映得屋子里异常地白亮。徐鹏的父母正从另外一个城市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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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玉开始照镜子,很认真地辩认自己,细致地触摸自己的真实;忽而握着镜子奔跑,象是追逐镜中的什么东西,满屋子乱转,嘴里不断地念叨:“那么,你是谁呢……你从哪里来……血……他前天走的……你住在黑暗里……我们是邻居……披上吧披上,好看……大黑不是哑巴……恨谁……我跟你一起……你别躲啊别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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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玉中了邪,这很蹊跷。五年前在吕家桔园附近绕了一个通宵的女人及其丈夫,开始琢磨黑狗的事。那个晚上的事象块巨石,常年累月重压在他们的心头。无论如何,黑狗是幽灵、鬼魅一般飘忽与难以捉摸的。它全然不似一般的家狗友善。十几年不吠一声,却对着一具死尸嗥得凶猛剧烈,甚至悲怆、痛苦与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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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天长啸,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全村人都听到了它的狂嗥。亲眼看见黑狗狂吠的只有河边那户人家,她描述黑狗狂吠时,前爪腾空,仰着脖子,若嘶鸣的马,它原地转了几个圆圈,撕咬着自己的尾巴,然后撒蹄奔跑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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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的主要活动场所就是桔园。堤岸上的行人,常能看到穿梭林中的黑色身影;有时蜷卧坟顶,象弃置的一张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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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一直没有露面。第二天吕玉母亲回来的时候,仍不见黑狗踪影。吕玉母亲确信黑狗被人毒死做了野餐,这个村里有一群无事的青年,以偷鸡摸狗解馋为乐,吃狗肉蔚然成风,更有败德的,毒了去集市卖肉,一条狗能卖个回几十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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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必竟是只是狗。吕玉的病,才是母亲最担心与痛心的事情。然而,吕玉吃几回药,却似乎好转了,嚷着要去寻找黑狗,还说黑狗不是哑巴,黑狗在外面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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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陪吕玉在桔园里转,不断地叫“大黑!大黑――”母女俩的声音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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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象地图一样分布,堤坡上东一块西一块,房子外背阳角落有一大片,桔树下呈现不规则的残雪图形,叶片上还残存星星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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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仍是耀眼,桔园明亮起来,桔树叶儿绿得格外清新。冬天的麻雀在枝丫间轻鸣着欢快地跳来跳去。一只大鸟飞过天空,落在不远处参天大树的顶端,与树丫间的巢里扑腾飞出的几只鸟结伴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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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姥姥的坟边,却发现坟坍塌了,忽地低了许多,新泥旧土胡乱地覆盖。先前的黑洞不见了,整个坟象堆积的乱土,一块干燥一块潮湿。吕玉痴呆而又执著地围着坟墓转了几圈,母亲不知她找寻什么。蓦地,只见吕玉象狗一样躬着身子,伸出两手,十指狂乱的抠扒坟土,动作迅速而又猛烈,泥土直往身后飞弹。立刻有鲜血从她指甲里流出来。母亲上前紧紧抱住了吕玉,哭喊着:“我的孩子,你醒醒啊!有什么事跟妈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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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玉挣扎着,疯狂了一阵。母亲好不容易拉扯吕玉进屋,手让吕玉给咬了一个很深的印痕。母亲强行喂她吃下药片,吕玉混身颤栗着,嚎啕大哭起来,半晌恢复平静,晕晕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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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仍是阳光灿烂,屋子里阴暗地冷。母亲抽泣着,惶惶然看着吕玉,愧疚地打量房间一切,她搞不懂,到底哪里出鬼了。十几年来,黑狗已是吕家的一员,且有并不轻微的位置,眼下底又不知死活,影踪全无。想着它默默的身影和与世无争的淡然,母亲又添了几分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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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吕玉哆嗦着醒了,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凉水,头发、衣服、被子,全部湿透。暮色浸润,房子里泼了淡墨般,窗前微光幽幽,驱散些许阴暗。朦胧中床边有个黑影一动不动,吕玉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惊叫一声“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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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吓我一跳,怎么不开灯?妈妈,好冷。”吕玉如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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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摸索半天,找不到拉扯电灯开关的那条线。台灯按扭也是坏的。母亲嘟嚷着电线老化了,要找电工来修理,转身弄了蜡烛点燃了。她摸了摸吕玉的额头,烧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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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了吧?”吕玉状态很好,母亲阴沉沉的心里有了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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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熟悉的哀乐飘荡着,象棉絮一样轻悠、单薄与脆弱。人们似乎习惯了这种音乐,它象空气一样融入了村里。死亡,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人们管它叫“白喜”事,在村里等于是包个红包啜一顿了事。村人出些劳力,帮忙做几桌白喜事的盛宴、抬棺材、掘坟、下葬,旁人有节日般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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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谁家死人了?”昏黄的蜡烛摇曳着母女俩的身影。开关电线断了,尚余一小截在开关盒外。吕玉脚踏上凳子接线,漫不经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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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爷的孙子,淹死的。”母亲话音未落,吕玉“咣当”从凳子上摔下来,带过一阵风,扑灭了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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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好黑啊。我怕。”黑暗中吕玉象个孩子一样扑到母亲怀里,开始伤心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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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轻抱着吕玉,轻拍着她的背,感觉孩子真的“回来”了,便彻底放松地舒了一口气,重新点燃了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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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声不时地响起。正月里传统节目――民间“地花鼓”耍起来了。喇叭、笛子、二胡、锣鼓、哨子,各种声音混杂,远远地传入耳朵;近处,一种类似民间乐器“埙”吹奏的冥乐低沉徐缓,水一样浸入心灵,无声地弥漫,将人悄然割裂,却又紧紧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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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无围观的看客,只有稀稀拉拉几个打理事务的人,晃来晃去。站在地坪上,能清楚地看到堂屋正中悬挂的徐鹏爷爷的遗像,黑白分明。“我梦到我爷爷让我娶你。”“等你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音容犹在,两年前在堂屋灯下闪现的身影,此际孤伶伶地睡在白布包裹里,不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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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行色匆匆地赶来,直奔堂屋,紧接着爆发出女人悲恸的哭喊:“天啊,我的崽啊――”这一声呼喊拉开了吕玉母亲心底的闸门,她仿佛失而复得抱紧了女儿,不断地抹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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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玉木然地朝堂屋走,母亲默默地跟随。吕玉并不看死者,却在堂屋的左侧蹲下了。她微笑着,打量着房子里的一切,仿佛其他人并不存在。然后她弯着手指头计算什么,嘴里念念有词:“初一,初二,初三……谁侵占了我……你是谁……你住在黑暗里……我们是邻居……披上吧披上,好看……你不是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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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河水满涨,淹没了河滩;嫩绿点缀着杨柳枝条,堤岸边逶迤着新绿的长龙;金黄色的油菜花铺天盖地,村舍仿佛建立在金色土地之上。和煦的阳光快乐地奔跑,催促仍在沉睡中的事物。万物苏醒,然而,吕玉家的桔园,没有一棵开花的桔树。农人吆喝着犁开瑞雪后的田地。春天覆盖冬天,就象犁开的新土翻盖旧泥,抹平所有痕迹,然后淹没在浅水里,这片田地,即将栽下新的作物,开始新的生长,新的收获,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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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玉被锁在屋子里。她手指头的指甲已经脱落,指尖粗糙,原来纤葱十指如树枝般干枯短促。那是由于母亲的疏忽,吕玉又溜到桔园,用双手狠命挖刨姥姥坟土,当母亲发现的时候,泥土上沾满了吕玉双手的鲜血。吕玉坐在自己刨挖的坑里喘着粗气,若无其事地用受伤的手指弯曲着计算:“初一,初二,初三……谁侵占了我……你是谁……你住在黑暗里……我们是邻居……披上吧披上,好看……你不是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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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要修一条灌溉渠道,得穿过吕玉家桔园,吕玉母亲趁机提出掘坟移坟之事,征得了村里的同意。胆小的隐知吕玉的失常与这坟有些说不清的关联,怕惹鬼上身,早就躲了。所以掘坟的村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壮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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斫伐了一片荆棘,砍倒了一排桔树,在坟上放了一串挺长的鞭炮,开始动坟土。太阳忽然躲进云层,云聚拢了,要下雨的样子。细碎的腐朽的棺材屑和进泥土,已然成泥。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挖,铁锹捣碎了青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仍不见骨骸,继续往深里挖。有人一脚踩空,半截身子陷入一个天然黑洞,感觉脚下毛茸茸的柔软。壮汉恁是胆大,也觉双腿冰凉,寒气浸骨,喊一声“什么东西”,双手攀着泥土慌张地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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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碎的白骨旁,赫然一具狗尸――准确地说是一张黑狗皮,包裹着骨骼。狗皮有些干燥,眼睛的两个黑洞很大,张着嘴,牙齿呲裂,像在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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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吕玉随着母亲迁移至父亲工作的那个城市,离开了村庄和桔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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