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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三十分,在机关大楼第一会议室里,局领导听取基地各单位职工工龄买断动员摸底情况汇报,各家没出门的党政一把手都到会了,会议由局长武双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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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这种一锅煮的联席会议,已经开过好几次了,所以说在这次会议上,昨天的老大难问题,今天依旧还是老大难困难;昨天哭穷叫难的领导,这会儿脸上依旧还挂着委屈,仅有几家单位的工作比前一阵子有些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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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双晓得,大家身上的难,也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苦,于是就没有像上次开会时那样,吊着脸子给大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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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开会,武双心情格外不好,谁说话,他都不正脸看,偶尔低头插句话,不是硌你,就是刺你,等到场下有人开小会,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汇成一片嗡嗡声时,武双手里的茶杯咣当墩在了会议桌上,弄出了吓人的动静,接着他就六亲不认地揪出一两个不长眼的倒霉蛋,当靶子在会上提溜,气氛搞得让人坐不住。挨训的人,脸色阴暗,没沾边的人,脸上幸灾乐祸。工程二公司经理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操劳过度,居然就犯了心脏病,一歪头,身子从椅子上栽下来,会场顿时骚乱起来,武双身上也惊出了虚汗,不得不在此结束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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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见大家嘴上都贴了封条,武双不但没撂脸子,还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打开记事本,一二三四归纳出本次会议重点,并着重强调了下一步的工作目标,前后仅用了几分钟,就把会议大纲拎了出来。布置到了这个份上,武双才问徐正和赵源等人还有没有事,说不说几句,得到那几位不打算开口的表示后,武双起身宣布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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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这个会,在家的局常委们又转移到二楼小会议室开局常委会。会议内容只有两项议题:由常务副局长徐正,通报几项重点工程施工进展情况;由武双主持,研究工程二公司经理人选(在上次的半截会议上,二公司经理突发心脏病,还没等送到医院,就断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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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角天空,看上去灰雾蒙蒙,像是落上了一层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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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四月,天气确实有点反常,阴天多,晴天少,白天几乎看不到树枝摇晃,能刮出动静的风,大多在后半夜席卷上江,流动的呜咽声不知掠走了多少人的正常睡眠,还有婴儿的哭啼声,母亲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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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源把鼻子底下的白色烟灰缸,轻轻移到了武双面前。因为这时的武双,刚刚把软中华掏出来,还没来得及放到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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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正掌管的事,都写在了这一期的工程简报上,干货就是几组数字,所以他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由说客变成了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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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提拔干部的事,就不是三言两语能拍板的了。大家心里都不空,在挑出来的四个候选人里,姓金的和姓徐的戏最大,金是武双的得意门生,徐是徐正的追随者。至于剩下的那两位,差不多就是陪练的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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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能源局里,工程二公司地位显眼,每年往上缴利润时从不手软,是能源局这个大家庭里的一根台柱子。在局领导眼里,二公司经理这个角色,横竖说,都比一般单位的正处级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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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双望着徐正,笑呵呵说,怎么着徐局长,咱们能源局里的能人,可都在你的脑子里装着呢,你就推荐一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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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正冲武双笑道,武局长,我这一路的能人可都是干工程的,不像你武局长,掌握全局各口的人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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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源听出来,圆滑的徐正,这是在利用擦边球,机智地将了武双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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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清楚,二公司是靠工程挣钱的单位,所以经理不能是个外行,不懂生产你还不干个稀里哗啦?而徐正主管全局的生产经营,他伺机在这个位子上安排自己的人,于公于私也都说得过去,到那时武双有想法,也不好让徐正的嘴推倒重来,可是眼下的徐正就是不硬上,非要拿这件事跟武双转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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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理人选上打不开局面,而武双和徐正哪个又都不想后退半步,所以他俩也只能是硬挺着,不停地在嘴上触触摸摸,你推我挡,暗中较劲,偶尔脸色都不好看,有些来不及过滤的话,听着也伤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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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在摆弄人命运的事上,武双和徐正也有过像今天这样坐在一张桌上不分高低,消耗心劲。有时一个急需填补的位子,眼睁睁就是补不进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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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双和徐正,一个官职显眼,一个私下活动能量大,互相制约的同时,又有利益合作,因此说他们哪一个在现阶段也做不到一手遮天,谁把谁都吃不下去,到头来的平息方式,不外乎在会后找辙和解,或是你让我一个卒子过河,或是我闪开别着你马腿的车,维持当下平衡的权势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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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势头上看,现在的武双和徐正,已经开始往会后和解这条路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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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就在这个不冷不热的关口,一直当旁观者的赵源突然杀出来,把四个候选人中叫陈上早的提到了嘴边。顿时,不仅武双和徐正精神了,其他抽烟喝茶,手遮门面闭目养神的常委脸上也都渐渐升起疑云,纷纷把目光移过来,似乎想从赵源脸上找到他提陈上早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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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赵源不认识这个陈上早,只是听说过这个人,至于说在哪里、听什么人说过的,他这会儿也记不清楚了,能有印象的地方,就是当时他对陈上早这个名字挺感兴趣,觉得叫个陈上早,有点意思。现在赵源从候选人情况介绍中,知道了陈上早今年三十七岁,大专学历,现任西北公司常务副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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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公司的大本营在宁夏,一个偏僻的地儿,离公司最近的一个小县城也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在能源局内,西北公司是谁提谁摇头的地方,把上江这儿的一个科长提到那里去当副经理副书记,或是工会主席什么的,一般都没人愿意去,尤其是年轻一点的,甚至连想都不去想。再就是一些走了背运,或是犯了不至于丢掉乌纱帽一类错误的处级领导,宁肯就地变成老百姓也不愿意被组织支到那地方去,从上江去西北,等于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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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意外的场面,让武双和徐正的目光对接了两次,每一次的主题都是困惑。武双递给徐正一支烟,徐正随后就把冒着火的打火机捧到了武双眼前,无声中两个人困惑的目光,再一次搭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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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源尽管没有转动脑袋,但他还是把大家脸上的反应都收到了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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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一开始,赵源还没有青睐陈上早的想法,他是随着武双和徐正较劲的吃紧,逐渐意识到人选这件事,今天在会上肯定是谈不成了,而等到会后,武双和徐正,很有可能来争取自己,那样的话,自己就被动了,因为一旦卷进他们的这场争夺,到头来不管是什么结局,自己都免不了踩上一脚稀泥,所以说,趁他俩眼下僵持这个空当,倒不如先发制人,举出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陈上早,把这个显要的位置占住。虽说陈上早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自己如此一动作,今后与陈上早的合作空间就出来了。换句话说,日后陈上早知道是自己改变了他的命运,他能不三思吗,自己一没有给赵书记送礼,二没有求人到赵书记耳边吹风,赵书记怎么就把众人盯着的一块肥肉扔到了自己嘴边?如果说他陈上早能把事儿想到这一层也就够了,往后就算他从这件事上领不了自己多少情,那也没有什么,最起码自己拿他这个目前还没有派系的人,在关键时刻填补了一个关键位置,想来这也算是自己在能源局里抢下了一个滩头,有利于自己今后开展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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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投资,后获利!赵源想,假如这次自己在这件事上赢了他们俩,那也是赢在了观念上,他们这一拨领导人在对下属命运的安排上,往往是先收获,后给予,垫钱收购的买卖,他们通常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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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家的心理活动还在脸上都有回音的时候,赵源以退为进,笑着开了口,武书记,徐局长,我来的时间不长,人生地不熟,刚才提了素不相识的陈上早,可能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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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着的武双,就这样被赵源逼到了桌面上,不得不笑着表态,赵书记年轻,眼光敏锐,相信这一次你赵书记的眼光不会扑空的。徐局长,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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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件不可轻易失手的事,就这样让赵源插了一竿子挑到了头顶上,徐正心里挺不自在。于是他就本能地怀疑陈上早事先有可能从某个渠道打听到了什么,而且在赵源身上也有可观的投资。不过转念又一想,陈上早远在大西北,他在上面没有什么花枝招展的背景,再说赵源来到能源局后也没去过他那里,而且在背地里,似乎也没听说他二人之间有过什么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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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正悻悻地想,既然武双都往回缩头了,那就算了吧,你武双没占到便宜,那我徐正也就没损失什么,今天就把这个人情卖给赵源好了,我才不会在你武双住手的时候,独自跟他赵源过招,二百五才冒这个傻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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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添堵的徐正,却也不甘心像武双这样,连个屁都不放就把这件事放弃了。就算让赵源一把,可也不能让他一伸手就能够着,好赖得叫他……徐正清了一下嗓子,说,赵书记到底是见过世面啊,刚把身上的闲言碎语抖落干净,就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来了,这要是换了我,就算不给那种事气傻了,也得气趴下几个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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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会人心里都有数,徐正这番话所指的就是宁妮那件事。而徐正在此重提这件事的用意,大家似乎也能掂量出来,徐正毕竟是个心计多多的人,他在得与失的权衡上,一向有着自己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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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源也品出了徐正话里的味道,不就是给我一颗甜枣,再打一巴掌吗?不过分,我装傻充愣表示一下,今天的这个事,就皆大欢喜了,于是说,我今天要是不好好请请大家,那我赵源,就是个呆头呆脑的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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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几乎没怎么开口的常委们,在这个会议进入尾声的时候,还都像摆设一样,脸上的表情模模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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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滑过去。这阵子,对赵源来说,最有感觉的一件事就是陈上早来报到了。那天赵源跟陈上早谈了十几分钟的话,工作上的事说说就过去了,生活上的关心倒是有来有去,赵源问陈上早,急不急把家搬到上江来,陈上早就说这么大个事,要听赵书记安排。那一刻,赵源就觉得昔日自己在武双和徐正面前蒙对了,赌上了,用陈上早这个西北汉子,有可能会成为自己在能源局里走出的一步好棋,这个人身上有股西北风的韧劲,关系处到火候的话,他无疑会成为自己的一个得力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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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五一节不远了。然而就在五一节前两天,赵源跟随吴孚等几个部领导去了苏丹等几个国家,慰问那些出国劳务的能源局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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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慰问这件事,吴孚一开始招呼的随行人员并不是赵源,而是武双。然而武双心里有底,老领导招呼自己,这是老领导在跟自己客气,其实老领导想带走的人是赵源,于是就找借口回避这件事,说这阵子忙,工龄买断的事缠着呢,走不开,建议让赵源去,也好让他借机多了解一点基层的情况,这样赵源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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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源临行前,武双到他办公室坐过,拿几件近期要办的事跟赵源交换看法。正事说到句号,武双便提起了儿子武凌,感叹的话往地板砖上一磕,脸色顿时郁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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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源没想到武双的话这就岔到地板砖上来,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他,只好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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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地板砖的事又闹起了小高xdx潮,几十人的上访团去了北京告状,部领导很头疼,赵源听说年轻的常务副部长气得都摔茶杯了,跟分管能源局的吴孚还就这事闹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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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双跟赵源解释,那批地板砖的事,当初他只知道开头,不晓得后面的过程,以至于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后悔都来不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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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时赵源就听明白了,武双这是在讨自己顶替他出国这件事的回报,他想让自己在这次出国期间,就地板砖的事找机会给吴孚递几句对他有利的话。赵源放下心,用几个点头动作让武双明白,他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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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出国门的前一天晚上,赵源在吴孚家里吃了一顿便饭,陪吴孚喝了两杯白酒。闲聊中,吴孚提到了赵源刚刚扛过去的那件花哨事,意味深长地说,人在官场走动,有些事的内涵,不在于事实的真假上,而是在于这件事在一定范围内制造出来的负面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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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源不住地点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觉得老领导到现在还手把手教自己,而自己在与金宜的关系上,不管怎么说,都对不住老人家,起码是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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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上江的前一天晚上,赵源又在金宜那儿过了夜,天亮后才回到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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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赵源心里乱糟糟的,害怕去想金宜,可是金宜偏偏就在他眼前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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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源问自己,和金宜的事万一被老领导知道了,老领导还会像现在这样呵护自己吗?赵源心里猛地跳荡起来,在这个问题上,他把自己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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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源想,就走到这一步吧,等从国外回来,还是不要跟金宜再来往了,金宜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成为自己前途的终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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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源借着这股苦涩的情绪,干了杯中的酒,吴孚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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