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寂死后的三个月,红星新村里的人躲到了外地。这是大马蹬的意思。也是他们的惯例。当然他们都分到了钱。陈步森得了五万块钱,这个钱数不算少,他已经很满意了。陈步森其实对钱并没有太大的欲望,他认为自己是个随性的人,走上这一行纯粹是命运的关糸。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如果父母不离婚,可能他现在已经成了歌星,在某地开演唱会。陈步森昨晚就做了开演唱会的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红星新村的床上。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肮脏的驼红色窗帘。中午的阳光已经透过它漫射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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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陈步森,没有人敢这么快回到红星新村,蛇子是后面跟进来的。在这个团伙里面,有两个胆大包天的人,一个是陈步森,另一个是土炮。前者成天像没睡醒一样,经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窗外的原野,或者原野上的巨型烟囱,大马蹬说陈步森脑袋里少长了一根筋,所以他什么也不怕;土炮的胆大表现在暴烈的脾气上,成天骂骂咧咧,好像跟谁有仇似的。他的人缘并不好,因为好发脾气,除了大马蹬,没人爱搭理他;但喜欢和陈步森说话的人不少,蛇子就是一个。蛇子总觉得沉默寡言的陈步森有学问,因为他不说话,所以让人拿不定他究竟在想什么。蛇子跟着陈步森在云南昆明躲了三个月,用的都是陈步森的钱,陈步森也没有不乐意。他觉得抢来的钱不算钱,应该就是这么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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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森点着了一支烟,从床上支楞着身子,呆呆地看着窗外楼底下的市场,也许是非典刚过,提着篮子的人有的还戴着口罩。空气中飘浮着消毒水的味道。陈步森突然间感到非常无聊。他在云南呆了三个月,本来想去西双版纳玩玩,这是他藏在心中好久的愿望。可是一到昆明他就哪儿也不想去了,这种愿望的消褪是突如其来的,宛如风把烟突然吹散一样,陈步森再也提不起动身的欲望。过去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陈步森在昆明熬了三个月,心已经飞回了樟坂。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渴望回樟坂,那里的危险并未消除。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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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子也醒了。他总是像一只猪一样,必须睡够时间,否则就会像孩子一样耍赖。他也爬到窗前看,问陈步森想吃什么,他下去买早餐。陈步森说自己什么也不想吃,并开始穿衣服,今天他想出去走走,去看看他的表姐周玲,一个嫁给教授的小学老师,在建设路小学教音乐。虽然陈步森对她的丈夫没有好感,但自从父母离异后,他被抛弃了,反而是表姐时常关心他。父亲癌症去世后,表姐更是拿他当亲弟弟看。陈步森爱唱歌也是受了表姐的影响。所以连母亲家也不去看望的陈步森,倒常常会去周玲家走动走动,用偷来的钱买一点礼物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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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的家在建设路和东风路的交界处,离建设路小学也就走十来分钟的路。陈步森经过水果店时停了下来,想买些水果给表姐。可是他站在水果摊前,手摸着兜里的钱,突然犹豫起来。他觉得用抢来的钱给表姐买东西是不是不好。过去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今天他突然觉得不合适了。也许陈步森回忆起了那天的事情:李寂的死状太惨,陈步森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的脑浆被敲出来。这样的想象让陈步森很不舒服。他在水果摊面前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打消了主意。他想,今天我就不买东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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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不在家。陈步森很失望。他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只有她的丈夫陈三木在家,陈步森认为陈三木一向不太看得起自己,至少他是这么感觉的。过去陈步森到表姐家玩,陈三木会一个晚上不跟他说一句话。但如果凑巧他闲着,兴趣来了有时也会跟陈步森聊会儿天,可是陈步森不喜欢跟他聊天,因为陈三木总想给他上课,教育他要重新做人。实际上陈步森除了被拘留过十五天,还没真正做过牢呢。所以,陈三木教育他的话,打左耳进从右耳出。眼下陈三木正闲着,就和陈步森搭讪,说周玲去排练歌咏比赛了,他说了一阵子话,大约是教育陈步森尽快找个工作,他说像陈步森这样的人一辈子也找不到老婆。陈步森听不下去,说他有事,掉头就出了表姐家。陈步森就是不愿意听陈三木教育。虽然他跟大马蹬混,但有时他觉得大马蹬比陈三木还强。大马蹬至少还分钱给他,从来没短过他钱。可是有一次陈步森到表姐家,表姐要给他削苹果吃,陈三木说先给他吃白地瓜。因为白地瓜比苹果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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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森把手插在裤袋里,一个人慢慢在路上走。他不知走了多久,来到成功广场。太阳渐渐爬上天空,把一盆热气倒下来。这时陈步森有些饿了,他对着一匹马的雕塑看了一会儿,想进旁边的麦当劳吃一个派。他喜欢透着清香的苹果派。突然旁边响起来一阵歌声,陈步森扭头一,旁边是一个幼儿园,孩子们跑到了院子的草地上。他们搬着硕大的玩具字母,跌跌撞撞地跑着,有几个连人带玩具跌倒在草地上。陈步森看着,就乐了。他觉得五六岁的孩子的脸长得很奇怪,肥肥的,就像老干部一样。其实孩子和老人长得是很相像的,只是人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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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陈步森看到了一个摔倒的儿童,陈步森被他狗啃泥的样子逗乐了。可是当他再次把目光转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睛不动了。陈步森张着嘴巴望着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觉得这个孩子面熟,就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慢慢地,陈步森脸上的汗渗出来了,他吓得灵魂出窍:这个儿童就是他在李寂家看到的孩子。或者干脆说,他就是李寂的儿子淘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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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森一直跑到成功广场旁边的南湖公园。他用尽了力气奔跑,现在,他终于跑不动了,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了。陈步森的眼前晃动着孩子的影子,好像孩子是一只鬼。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那个孩子。而且他还回过头看了陈步森一眼。这一眼让陈步森非常难受。他想,这孩子一定认出自己了,因为在李寂家,他的口罩脱落过,所以陈步森觉得孩子是应该认得他的,否则就不会突然向他投来一瞥。他庆幸自己跑得快。想到这里,陈步森仍然觉得在公园里不安全。他站起来朝公园门口走去。他走出公园时,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错误:他后悔从云南跑回樟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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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森心里七上八下,走着走着又停了下来。他不能肯定孩子一定认出了自己。虽然他的口罩确实脱落过,可那只是很短的时间,他马上又把口罩戴上了。当时孩子应该没有看清自己的脸。陈步森慢慢往家走,心好像在身体里晃荡着。他不想就这样带着疑惑回家,这样他也许会睡不着觉。如果那个孩子已经认出了他,他就无法在樟坂呆下去,他又得跑到外地避风头,这是他很不愿意的。如果能证明刚才孩子并没有认出他,只是虚惊一场,那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在樟坂呆一阵子了。但现在怎么知道孩子有没有认出他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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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森在公园外的便道上慢慢�Z行,产生了一个大胆想法:重新回幼儿园的围墙外,他要试一试,弄清楚那个孩子到底认不认得出他是谁。这是一个冒险。但陈步森心里似乎有一点把握。他不相信口罩脱落的一瞬间孩子能记住他的脸,况且当时灯光昏暗;他也不相信刚才孩子的一瞥就认出了他,因为他没看见孩子有什么异常的反应。陈步森慢慢向幼儿园走,他的心还是在身体里滚来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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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地重新接近幼儿园。孩子们还在草地上嬉戏。陈步森躲在围墙后面,用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个孩子,他正抱着一个大熊。陈步森注视了他好久。可是他老是不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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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大约有十分钟,孩子终于转过头来,陈步森迅速地把头从围墙往里探了一下。孩子看到了他,完全没有反应。陈步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拣回了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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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陈步森故意在围墙外走来走去。一方面想进一步证实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一方面他似乎也对这个孩子产生了兴趣。最后,孩子居然走到了围墙边,对他说,叔叔,你要找谁?你是伟志的爸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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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红星新村,陈步森睡了一整天,从傍晚开始睡到第二天中午,蛇子叫他起来吃饭,他说他要睡觉。陈步森做了好几个和那个小孩有关的梦,但他认为这并不说明他害怕这件事情。因为小孩没有认出他来。但陈步森的脑袋里总拂之不去孩子的面容。他不想出门,连床都不想起,好像要在床上赖到明年的样子。他醒的时候想着那孩子,睡着了也梦着他。陈步森有些烦了,骂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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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蛇子回来了,把他叫醒,说,我靠,你都睡了一个对时了。他带回来一只烧鸡,是衙口的。陈步森起来刷了牙,吃了烧鸡。蛇子问他干嘛无精打采像打蔫的稻子一样。陈步森说,你的烧鸡哪儿来的?蛇子说,打弹子赢的。他又说,我看见刘春红了。刘春红是陈步森过去的女朋友,在歌厅唱歌时认识的。陈步森问,她在哪里?蛇子说,在鲁湾酒巴,她现在不唱歌了,在酒巴做领班呢。陈步森说,她本来就不会唱歌。蛇子说,你不想见见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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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森和蛇子来到了鲁湾酒巴。因为是下午,酒巴里没有多少人。春红果然在那里。她好像知道陈步森会来,见到他的时候没有露出惊讶表情,却表现出过度的热情,好像和过去一样。刘春红请陈步森坐在她身边,给他倒了日本清酒,她知道他爱喝清酒,给蛇子倒了伏特加。她说这两杯酒是请他们喝的。她今天穿得不错,至少陈步森这么认为,比起当年在歌厅唱歌的时候,她现在穿得有品味了。不过透过她的衣服,陈步森仍能够想象她身体的样子,她的胸部并不大,但总能挤出一条乳沟。陈步森不想去回忆过去的事情,就喝了一大口酒。他们寒喧了一阵。春红说,听说你最近发财了。陈步森听了这话有些难受,虽然他能肯定刘春红不知道他真正在干嘛,但蛇子一定把他有钱的事告诉她了。他没有吱声。蛇子的话很多,他大讲陈步森在云南吃蚕蛹过敏的事,说他全身起了一公分的包。这是在瞎说。他就爱这样说话。陈步森突然觉得这种谈话很无聊。他本来还想见刘春红一面说几句话,现在心情全没了。又坐了一会儿,陈步森说他有事要先走,他要付酒钱的时候,刘春红有些难受地说,我就不能请你喝一杯酒吗?陈步森就不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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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了大街上,陈步森的脚不由自主地往一个地方挪,就是那个孩子的地方:幼儿园。自从昨天看见他之后,陈步森就有些魂不守舍了。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眼前老是甩不开那个孩子的影子。有人说,鬼都是长得像小孩那样的形状的。但那个孩子并没有死掉,他是不会变成鬼跟着陈步森的。难道只是害怕吗?陈步森不承认,他不是那种懦弱的人,自从他父母离异不管他之后,他就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他常跟着大马蹬去换古董,但他没亲手杀过人,他不想杀人,只是觉得那件事情恶心,不是因为害怕。陈步森在便道上的一张铁椅子上坐了好久,想着这件事情。他知道孩子昨天并没有认出他来。但他不知道孩子今天会不会认出他来。现在,陈步森产生了一种想法,很想再去试一试,看看孩子今天是不是会认出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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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乎是一种奇怪而危险的荒谬念头。陈步森完全可以因为昨天的危险而溜之大吉。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还要再跑一趟,仅仅为了试试今天他会不会被孩子认出来吗?但陈步森好像真的被自己的念头吸引了,他非常想再见一下这个孩子。他就从铁椅子上起身了,向幼儿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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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森很快来到了那个幼儿园。现在他才看清楚,它叫春蕾艺术幼儿园。陈步森爱唱歌,知道什么叫艺术幼儿园。陈步森来到围墙外,草地上空无一人。他没见到那个孩子。陈步森有些失望。但他知道幼儿园还没放学,他决定等一等。陈步森走进旁边的麦当劳,一边吃着苹果派,一边盯着幼儿园看。苹果派吃完的时候,孩子们终于跑到草地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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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森慢慢地走出来。他的眼睛在孩子群中寻找,很快找到了淘淘。他正在使劲儿地吹一个气球。淘淘吹完气球时,突然看见了陈步森。陈步森像被一枚飞镖击中一样,有一种方寸大乱的感觉。但淘淘好像认出他来了?是认出了昨天和他说话的那个人,不是那个夜里的人。他望着陈步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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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森的心摔回到了胸腔里。他对淘淘召了召手。淘淘跑到围墙边,说,你能帮我吹气球吗?我吹不了像他们那么大。陈步森心中有些不安,他看了看周围,并没有看到老师。他说,好啊,我帮你吹。陈步森吹了气球递给淘淘。淘淘说,谢谢您,叔叔,现在我的气球比他们的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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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完气球的陈步森已经大汗淋漓。他心里有恐惧划过。陈步森很快离开了幼儿园,打了一个的士回到了红星新村,一进门就冲进卫生间洗了一个冷水澡。出来的时候,蛇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用一种奇怪的笑注视他,说,我知道你到哪里去了?嘿嘿。陈步森吓了一跳。蛇子晃着一把水果刀,说,你前脚离开,刘春红后脚就跟着走了,我以为你们在这儿办好事呢,我来个捉奸在床,告诉我,你们到哪个宾馆逍遥去了?陈步森松了一口气,说,操你姥姥,我跟她还犯得着上宾馆开房吗?轮得到你小子捉奸在床吗?蛇子点点头,倒是。你们是老夫老妻了。不过我告诉你,她还真的想破镜重圆呢。陈步森不理他,坐到窗口去抽烟。蛇子说,土炮打电话来,他和大马蹬在长沙,问我们想不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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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陈步森吐了一口烟。蛇子说,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吧。陈步森知道大马蹬是怕他们留在樟坂惹事儿。他对蛇子说,你想去你就去吧,反正我是不去,憋得慌。蛇子说,好吧,我也不去。陈步森有些心烦,说,我们别说这事儿了,打扑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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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打了扑克,玩的是花七。一直玩到夜里两点。陈步森输了两千多块钱,他不大打牌,但一旦打上很少输钱。今天输得很多。陈步森说,不打了,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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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陈步森睡到中午才起床。在床上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发楞。这时,手机响了,表姐打电话来,说陈步森来那天她不在家,她有好一阵没见他了,要他晚上到家里来吃饭。陈步森说他不想去了,表姐骂他,要他一定来。陈步森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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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陈步森出了门,先去的不是表姐家,而是幼儿园。他的脑海里还是想着淘淘。真是被鬼跟了,这几天老是摆脱不了这小孩子的影子,好像跟他见面和说话,对陈步森来说是一件很有吸引力的事情。不是因为害怕。他对自己说,恰恰说明我不怕,只有我敢这样做。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连陈步森自己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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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幼儿园,淘淘正在草地上玩,他已经认出陈步森了,和陈步森隔着栏杆说起话来。他问,你谁的爸爸呀?陈步森说,我不是谁的爸爸。淘淘问,你会做玩具吗?老师教我们做纸木马。陈步森想了想,说,我会做地瓜车。淘淘问,地瓜车是什么?陈步森说,就是用地瓜做的车。淘淘说,可以吃的吗?陈步森点点头,说,你要吃也可以,可是不好吃。淘淘说,你做一个给我好不好?陈步森想了想,说,行啊,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些问题。淘淘点头。陈步森说,你妈会来接你放学吗?淘淘摇摇头,外婆来接我。陈步森问,你妈妈呢?淘淘不说话了……后来说了一句:她去医院了。陈步森听了心中震了一下:她干嘛去医院?淘淘低声说,外婆说妈妈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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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森皱着眉头,没有吱声。他不知道“疯了”是什么意思。淘淘说,明天你会再来吗?陈步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淘淘说,我要地瓜车。陈步森还是没有吱声。淘淘问他,你是伟志的爸爸吗?陈步森说,不是,我是刘叔叔。淘淘说,刘叔叔,我外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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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森回头一看,淘淘的外婆突然站在了他们旁边。她是来接淘淘的。陈步森吓得魂飞魄散,他认出了她,就是那天在现场的李寂的岳母,淘淘的外婆。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如同闪电一样出现在他面前。陈步森感到全身都在发抖了。他现在走也走不掉,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认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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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说,淘淘,你在跟谁说话啊?淘淘说,刘叔叔要给我做地瓜车。外婆回头看了陈步森一眼,笑着说,是吗?陈步森嗯了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外婆说,你也来接孩子的吧……陈步森说,不,不是,我……在附近工作,总总在这餐厅吃饭,孩子很可爱,跟我说话……来着。他明显结巴了。淘淘说,刘叔叔,明天一定给我带地瓜车来。陈步森说,一定,一定。外婆说,这孩子,怎么随便跟叔叔要东西呢。陈步森点头说,没事,没事。外婆说,你是个好人啊,刘先生,有耐心跟孩子说这些。陈步森说,我的工作不忙。外婆脸上阴下来,说,这孩子可怜,刘先生要是有空,就做个地瓜车给他吧,我可以付钱。陈步森说,不用不用,不花钱的,我明天就拿过来。你忙,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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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步森迅速地离开了幼儿园。胸膛里心脏通通地跳。他简直无法相信他刚才和被害人的家属面对面说了话。他不敢回红星新村,径直来到了表姐家。陈三木还没回家。表姐周玲握着他的手一直说话,骂着他死去的父亲,替他妈妈求情,说他妈妈想见他。可是陈步森一句也听不进去,脑袋里老是转悠着淘淘和他外婆的画面。他知道老人没有认出他是谁。可是刚才危险的一幕几乎让他丧胆。陈步森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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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陈步森几乎可以肯定:那天的行动中他的伪装是成功的:淘淘和他的外婆都没有认出他来。而李寂已经死了。他的老婆,那个叫冷薇的女人是否能认出自己来,陈步森却无法保证。她目睹了丈夫惨死的过程。当时,陈步森就在现场帮凶,他摁住了李寂,使土炮能用他的锤子敲碎李寂。也许,目睹心爱之人的死去,能让人获得一种令人心碎的透视力,以看清真相。死人会出示第六感给他爱的人。如果这样,陈步森的内心的平安就很短暂,他好像看见那个伤心的女人在远处的一棵树下注视着他,不安很快又笼罩陈步森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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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已经疯了。陈步森想,这是她儿子说的,应该不会错。但陈步森仍然弄不清楚,这“疯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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