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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个星期不得休息,苏云骋感到身心俱疲。这个周六,他打算好好歇歇。这一个时期,人事上的,企业里的,工程方面的,民生方面的,诸多矛盾一个接一个,搞得他真有些心力交瘁了。好在欧阳举干了件漂亮事,快刀斩乱麻,一下子就把几百个灾民安置好了,虽然花了点钱,却一劳永逸,他很满意,在市长办公会上着实把欧阳举表扬了一气。欧阳举虽然有时给人目空一切的印象,关键时刻还是能拿出点真本事的,这也是他一直很偏爱这位常务副市长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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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钢一位副总的孩子结婚,柯援朝喝喜酒去了。苏云骋从浴间出来,披着浴袍走进书房,想写几个字放松放松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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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书房,这间屋子更像个书画家的创作室。墙边有两个书柜,里面的书并不多,各种字帖倒很全。门后一个高可及膝的景泰蓝宽腹窄口瓮里,胡乱地放着几卷书画作品,里面不乏名家手迹。写字台上方是茅盾的一幅字,上书“澹泊明志”,这是从诸葛亮的名言“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里化来的,据说是诸葛亮《戒子书》里的一句话。窗边的陈列架上,大大小小的砚台摆了好几列,旁边是粗细长短不等的各种笔。大概是从“文化大革命”期间受冷落时起,苏云骋就爱好上书法了,二十多年来,虽无名家指点,自己潜心揣摩也是收获不小。现在他的字不仅在仙峰市小有名气,在省内书界也颇为方家所看重。起初他研究过一气汉隶,后来转攻楷书,对唐人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的字下过不小工夫,尤其是宋末元初人赵孟�\的“赵体”,他琢磨得更到家,写出来足可以乱真。楷书与篆、隶、行、草不同,法度严谨,结体方整,笔画舒展,重心安稳,看上去端庄大方。苏云骋认为,只有写这种字,才符合自己的政府官员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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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骋活动活动腕子,在欧阳举送来的那块砚台里缓缓地研着墨。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文房四宝中的这几样极品,他收藏的不少。手下人不敢给他送大礼,一般年年节节的都给他送这些东西,其中有不少够品位的,他多是笑纳不拒。有人说这是一种“雅贿”,雅贿就雅贿吧,他想,总比成百上千万地捞钱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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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书架上抽出赵孟�\的《胆巴碑》拓本。这是赵体代表作之一,也是他最喜欢的楷书范本。帖子里的字笔意流动,丰腴华丽,温润清秀,神藏不露,孤立地欣赏,活像一个个丰满脱俗的妙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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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落笔写了一个繁体的“兴”字。这是赵体临帖中比较难仿的一个字。写罢,他不满意地摇摇头,团起来扔掉,又写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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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苏醒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在身后幽幽地叫道,吓了苏云骋一跳。回头一看,这个宝贝女儿一副慵懒的样子,披着睡衣,里面裹着一件薄薄的吊带衫,半只Rx房若隐若现地露在外面,显然是刚刚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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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头不梳脸不洗地就跑出来了?”苏云骋边运腕落笔边责怪道,“你们马上就要到香港去,可得注意形象,不要让那些资本家瞧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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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人家有事呢,你不会先别忙着研究你那赵体呀?”苏醒娇嗲地说着,把手里的几张纸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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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骋一看是关于何广慧公司投标五洲大酒店的标书,眉头皱起来,“这个东西怎么会跑到你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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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广慧进入竞标的前三名,这个情况苏云骋已经从招标领导小组那里知道了。现在的形势对何广慧并不太有利,主要是他现在拿不出两千万的先期垫付资金,银行又不给他开实有资金证明,而另外两家都拿到了这份至关重要的证明。苏醒说:“何广慧的钱都在绿云山庄和泉灵县国际大厦上压着,他可以以那两处房产作抵押从银行取得贷款,所以垫付资金是不成问题的。”她没透露自己能从何广慧手上得到多少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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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骋冷笑一声:“这次就是为了防备有人玩这种‘空手道’,才要求投标方必须先把资金打进来。手头没有钱就不要抢这个活嘛。这么重要的工程,可不是儿戏。你告诉他,如果他根本没有资金,就不要再想这件事;如果资金能到位,不需要我说话,他完全可以竞争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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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把睡衣往身上拽拽,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老爸,你是不肯给女儿这点面子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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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苏云骋答话,她接着说:“看来还得金洋子出面哪!我记得,你从来不曾驳过她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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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这种事,谁的面子我也不会给!”苏云骋决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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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定吧?”苏醒像是在自言自语,“真不知道,我那老同学有什么过人之处,竟然让那么多有品位、有地位的人着迷。我是真的没看好她,瞧她那傻咧咧的样儿,个子高得像个野骆驼,嗓音那么粗,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要容貌没容貌,要体形没体形,仙峰市真是可怜到家了,这样的人竟然能成为电视台的红人!哼!男人哪,真奇怪,不知道看好她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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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骋真的动气了,隐约觉得女儿这番话是在含沙射影。他重重地把笔放在案上,想斥责她一通,可是忽然感到心里有些发虚,竟然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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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却不管不顾,依旧说下去:“我怎么就不会利用女人的优势呢?老爸,你说我不比金洋子强得多?除了文凭不如她,哪方面我在她之下?可是现在人家,法拉利开着,绿云山庄住着,真正过上了公主般的生活。也不知道她借的是谁的光,她的爹妈不就是个穷教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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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骋被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女儿这几句话明白地在向自己挑衅,可是对金洋子的特殊情感所带来的心里自责,又使他无力反击。尽管他与金洋子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没有超越行为底线,但他在精神上已经出离了正常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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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苏醒把那几张纸往写字台上一扔,双手拉着睡衣领口往楼下走,边走边感慨般地说,“只是我那老妈真是傻瓜,还蒙在鼓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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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苏云骋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猛地在案上击了一掌,浓黑的墨汁溅出来,洇湿了那份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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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苏醒这么一闹,苏云骋的雅兴一点儿也没有了。他坐在转椅上,呼呼地喘着粗气,为女儿,也为自己。好长时间他都不曾这样动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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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金洋子的关系,苏云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但他也明白这是根本做不到的,至少欧阳举就心知肚明,只是那小子鬼得很,从来不提这件事,好像连金洋子是谁都不知道似的。还有何广慧,他肯定也清楚这里的猫腻,但他和欧阳举一样,有着“守口如瓶”的天然本事。为党兢兢业业地奉献了半辈子,现在老了,生活小节上疏乎一点,也算人之常情,省里也好,中央也好,不见得就会为这点事把自己怎么样。但是苏云骋却不想为家庭埋下“炸弹”。他需要在儿子、女儿面前维持父亲的庄严形象,需要让妻子始终把自己看做是一个完美的丈夫,尽管几十年来,老夫老妻间已经没有什么爱情可言,保持夫妻名分只是一种道义上的责任。年轻时,柯援朝曾怀疑过他与任天嘉的关系,苦于没有什么确凿证据,只能在拌嘴时指桑骂槐地发发牢骚;后来随着年纪增大,华发渐生,他对与异性交往本来已经淡漠。可是金洋子的出现,重新勾起他对一份新感情的追求和向往。早已处于冬眠状态的情愫居然再度萌发出新的叶芽,这是他所不曾料到的。难道是报上整天渲染的当官的或有钱人包“二奶”一类的事例刺激了自己?他还不承认,因为他觉得,自己与那些玩弄女性的恶棍不一样,对金洋子,他是真的喜欢她,希望能长久的拥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一直以来,他们之间没有肉欲和金钱的关系,而是保持着一种精神上的相互愉悦,感情因素是起决定作用的,正因为如此他也觉得这份感情格外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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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今天提的问题,金洋子也问过他:“苏伯伯,你能告诉我吗,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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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不想说,也确实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可是金洋子不依,非要让他给个回答。是呵,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市长,接触过的年轻女人多了,其中不乏比金洋子姿色更出众的,可是为什么会单单看上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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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子,你知道你是靠什么打动我的吗?”苏云骋贴在金洋子耳边问,“是你的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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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并不算特别美丽呀!”金洋子颇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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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在年轻姑娘当中,你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可是你的气质却是上等的。优雅的气质不是每个姑娘都能有的。而优雅的女人是最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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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这个词儿好听,我喜欢。”金洋子那美丽的双目露出温柔妩媚的光亮,“优雅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怎么感觉不到我的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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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嘛,”苏云骋双手抱膝,带有一种向往诠释着自己理解的优雅,“说到底,优雅本身应当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更多地来源于女人丰富的内心世界,或者说,它是女人智慧、博爱、理性与感性的完美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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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太高深了,我怎么觉得你像一个哲人!”金洋子幸福地向后仰着脸,痴情地盯着苏云骋闪烁着激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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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高深,一点儿也不高深。”苏云骋忽然被自己的感悟所激动,接着说下去,“一个容貌美丽的女人未必优雅,而优雅的女人一定美丽。这里的区别主要在于,优雅的女人有充实的内涵和丰富的文化底蕴,而只有美丽外表的女人除了名贵的包装之外绝对不会有这种境界。你看那些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她们无论多么美丽,都体现不出优雅来,她们就像钢琴在轰鸣,也许会成为音乐会的主角,却不能给人留下更深的印象;而优雅的女人更像十七世纪的苏格兰风笛,柔和清淡却又回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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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伯伯,你说得太好了。”金洋子简直陶醉了,喃喃地道,“我优雅吗?我像苏格兰风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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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像,洋子,你像苏格兰风笛,”苏云骋扶着她的肩头,“你更像一棵竹,你的气质更像竹,亭亭玉立,高贵脱俗。真的,我从来没看到过你穿那种追逐潮流的时髦衣裳,可是从你最喜欢穿的牛仔服里,我仍然能感受到你的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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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说,做一个漂亮女人容易,做一个有味道的优雅女人却需要人格的魅力和高贵的内涵。”苏云骋抚着她的秀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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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从金洋子身上,苏云骋体会到在其他女人身上找不到的慰藉。也许正是金洋子的不同凡响,才是令他倾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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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些话能告诉女儿吗?能对她说,这就是爸爸喜欢你的同学和朋友,并愿意与她发展成这种不伦感情的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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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骋深深叹了一口气。女儿的性情他是知道的。她的愤怒也有不容其他女人分享父爱的因素在内。他不能让她过于失望,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十分疼爱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她伤心过。同时,他也不希望让她拿着这件事在家庭里搅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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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在外面玩了一天,晚上回到家时,只有张妈一人在。她急匆匆地跑上楼,在爸爸的书房里看到那几张标书。不出她所料,上面端端正正地签着“苏云骋”三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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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并没感到多么兴奋,眼泪反而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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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市委宣传部和市文化局联合主办的“弘扬主旋律戏曲大汇演”今天晚上举行首场演出,演出的剧目是现代京剧《弄潮人》。为了造势,也为了让领导对自己张罗的这件事有个好评,穆有仁把苏云骋和市里所有的头面人物都请来了,只有欧阳举没到,他陪同肖副省长检查高速公路工程,去了泉灵县。根据苏云骋的意见,还特地从省艺术剧院邀请了几位颇有影响的京剧专家。各县区文化口的负责人和各剧团编导人员也悉数前来捧场,可容纳上千人的仙峰大礼堂里坐得满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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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欲飞、穆有仁和秋未寒陪同苏云骋等主要领导坐在台下正中央。这是一出五幕剧,主人公是一位锐意改革的市长,由京剧团团长老熊饰演,夏珊珊饰演其中的女一号,是市长的女儿。公平地说,剧本编得有一定水准,剧情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唱腔设计也很有新意,观众基本上能被抓住,只是塑造的主要人物过于高大,令人看罢难于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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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团从去年底起就把这出戏当成“重大政治任务”来排练,夏珊珊接受任务之初,不太喜欢自己饰演的角色,但还是很尽心,毕竟这位市长女儿也是主要人物之一,在京剧不景气的今天,能有这样规模的大戏可演,已经是不错的了,何况这出戏全部由市财政补贴,不存在亏损的问题。她想起当初与熊团长到欧阳举办公室请款的情景,暗地里红了脸,就是那次,自己中了那小子的圈套,以至到今天还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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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未寒就任文化局长后,夏珊珊参加排练的热情高涨起来。现在这出戏已经不单纯是冉欲飞个人的作品,而是秋未寒上任后推出的第一个“形象工程”。它是给市长树碑立传的,市长如果满意了,秋未寒不就有更光明的前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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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料想不到的是,秋未寒反倒对《弄潮人》不太感兴趣。老熊专门请他来看了一场彩排,本想听听他的夸奖,不料他却提出许多令人扫兴的意见,为此,回家后夏珊珊好一通和他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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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剧分明是‘拍马文学’一类的东西,那个市长活像‘四人帮’时代的‘高、大、全’人物,不会有生命力。”他讥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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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个校友本身就是靠拍马上去的,你能指望他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巨作?”夏珊珊争辩道,“可是市长高兴,你干嘛不能顺坡上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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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长高兴?你怎么知道市长肯定会高兴?”秋未寒说,“如果我是市长,就不会让它公演!只会给市民凭添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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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珊珊知道秋未寒说得有道理,但她劝说道:“不管怎么说,这是前任文化局长亲自抓的剧目,市委宣传部也下了很大本钱,你刚上任就说三道四,总是不好吧?夫子,听我的,还得给剧团一个面子,其实这也是给上头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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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二姐,我不反对就是了。”秋未寒有些无奈,也有些不耐烦,“可是要我像冉欲飞、穆有仁那样去吹喇叭、抬轿子,我是不会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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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场剧演完已是晚上八点多钟。观看演出的有关领导和专家,主要演职人员,部分观众代表被请到小会议室参加观后座谈会。省城的专家们从专业角度对该剧作了评价,肯定了演员的唱、念、做、打功夫,舞台上的布景和灯光设计,特别是声、光、电技术手段的运用,对唱腔方面的创新也颇多赞许。观众代表则多从剧情方面发言,大多数人认为,故事情节的构思融城市改革与刑事侦破于一炉,在现代京剧中堪称独竖一帜,营造的气氛紧张而热烈,能够吸引观众的“聚焦力”,但不足的是,有些情节过于离奇,主人公也仿佛是高居凡人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救世主”,使人觉得缺少亲近感和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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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未寒始终没搭腔。本来这个座谈会应当由他来主持,但穆有仁一开场就当仁不让地把麦克风把在手里,所以他也没去争。观众代表的意见与他的想法很吻合,他不由得暗自佩服这些普通群众的鉴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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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欲飞的表情一忽儿晴一忽儿阴。作为剧作者,他当然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得到广泛认同,可是专家的意见只是肯定了该剧的技术层面,观众的意见则是贬多于褒。他瞅了秋未寒几次,盼望他能出来为自己美言几句。作为省内外知名的编剧和作家,他的评价无疑将是权威性的。可这家伙楞是装傻,闷在那里不肯吭声。正在暗中生气,一个自报门号叫荀英雄的人接过话筒发言,这个人三十岁出头的样子,花格子衬衫,狮鬃般的长发,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一看就是个落拓文人。他口气很大,也很健谈,从斯坦尼斯拉夫到莎士比亚,从老舍到曹禺,拉拉杂杂谈了二十分钟,中心意思是夸赞《弄潮人》继承中外戏剧优良传统,开创二十世纪中国京剧一代新风,将成为现代戏剧史上的不朽之作,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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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未寒皱皱眉头,依稀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便问身边的一个副局长,“这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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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局长说:“他是后洼县文联主席,写过一些短剧和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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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未寒想起来,当初《日落煤山》获奖后,这个荀英雄曾来信索取,自己还给他寄过书。早知道是这样一个满口谀词的家伙,真不应该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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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欲飞也觉得荀英雄的话过于言过其实,刚想谦逊几句,一直没表态的苏云骋说话了:“咱们的演员同志们劳苦功高呵,熊团长,你谈谈感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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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熊半躬着腰,赔着笑脸说:“我这个市长角色演得不到位,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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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珊珊,”苏云骋点名道,“你那个女记者的角色倒是诠释得不错,尤其那段‘西皮流水’唱得舒缓酣畅,很见功力,在家里是不是受过秋未寒的指点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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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人都笑起来。夏珊珊脸红了:“他只会爬格子,哪像市长您懂得这么多?他才分不清什么‘西皮流水’‘二黄慢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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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骋见时间不早,便清清嗓子,讲了几点带有总结性的意见。他肯定市委宣传部和文化局大抓“主旋律”作品、树立本市各行各业“十面旗帜”的总体思路,对《弄潮人》的编、导、演人员表示慰问;就文化局所属各演出团体的下一步改革方向也讲了一些意见;针对今天这出剧,他具体提到:“不能把领导者写成高高在上、脱离群众的‘先知先觉’,也不能为突出领导者而有意无意地把老百姓写成群氓;领导者的贡献应当体现在依靠群众披荆斩棘走向改革成功,而不是‘高、大、全’式的或者孤家寡人一样独自和风车作战,像中世纪的唐・吉诃德。”说到这里,他扭头对穆有仁说,“今天的报纸我看了就很不舒服,‘市长昨日视察厕所工程’,何其荒唐!动辄‘视察’,老百姓烦不烦啊?宣传部应当搞个规定,今后市领导到基层去,一律不许用‘视察’‘重要讲话’一类字眼。不能人为地把领导与群众对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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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未寒听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今天报纸的报道他也看到了。去年底市人代会定的新建和改建二百个星级公厕的任务提前完成,昨天市环卫处举行一个仪式向全市人民报捷。为示重视,苏云骋亲自到会讲话,今天的仙峰日报便用赫然大标题将它上了头版。如果还是由他在报社抓采访,是断不会这么丢人现眼的,可是穆有仁显然是为博市长欢心,不惜版面造势,却不料马屁拍到马蹄上,没讨到口彩不说,还被“踢”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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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骋最后提出来,党中央一直很强调抓好文化、医疗、科技“三下乡”活动,文化局要争取把更多的演出时间用到农村,他认为,十多个剧种都困在城里,没有戏演,没有观众看,剧团人浮于事,死气沉沉,收不抵支,全靠政府养着,不如彻底转变观念,用最好的剧目占领农村舞台,既能锻炼演员,扩大影响,带动乡村文艺上水平,又可以创造效益。他希望京剧团在这方面带个头,每年能有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时间沉到农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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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谈会结束后,众人纷纷往外走。冉欲飞叫住荀英雄,问他住在哪里,听说是在一个区属小旅馆里时,连忙说:“那怎么行?那些地方,脏乱差不说,也不安全哪。我给你安排到仙峰大酒店去住吧,正好宣传部要在那里款待你们。明天有时间,我还想和你好好切磋切磋呢,听说你的‘二人转’写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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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未寒在他们身后听到两人对话,暗自笑了。这个老校友在社会交际方面,真是一般人都比不上,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天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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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宣传部为答谢省城专家和各区县文化部门的头头们,在仙峰大酒店订了几桌。因为座谈会占用不少时间,晚餐变成了夜宵。苏云骋没参加。秋未寒要赶午夜时分的火车去北京参加签约作家选题会议,需要做些准备,也回家了。剩下的人由冉欲飞和穆有仁率领,浩浩荡荡分乘几辆大巴奔仙峰大酒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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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里一片喜气洋洋。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主桌就座,其他人分坐在另外几张桌子周围。穆有仁见老熊混在演职员桌上,便招呼他到主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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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不能往后躲,你是一号功臣!对了,夏珊珊呢?‘女一号’也得到这个桌上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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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四处寻找,却不见夏珊珊的影子。老熊说:“她和我一道下车,能去哪儿?也许是方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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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欲飞悄悄对穆有仁掩耳道:“欧阳市长刚刚回来,正在楼上,何不把他请来一起热闹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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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穆有仁正想找机会多与欧阳举接近,连忙问,“他在哪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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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有仁让手下人安排大伙坐好,吩咐领班小姐布菜,自己则兴冲冲地乘电梯来到楼上,找到1818号房门,揿响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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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虚掩着,穆有仁径直走进去。欧阳举看到是他,多少有些惊讶;而更令穆有仁吃惊的是,他竟然看见夏珊珊斜倚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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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珊珊,你在这儿,大伙儿还到处找你呢!”穆有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竟然忘了先和欧阳举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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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是服务员来送夜宵。”欧阳举淡淡地说,“你是来找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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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不不,”穆有仁忙赔笑说,“今天《弄潮人》首演,请示苏市长后,在这里招待招待省里的专家。您没去看戏,我想请您下楼同客人们见见面,一道用个晚餐。――我告诉餐厅,把您叫的夜宵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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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吧?文化方面的事有栾市长和欲飞分管,他们去就行了。再说,我已经吃过了。”欧阳举脸上浮出公事公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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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常务市长,您能光临更能显得市里对文化事业的重视。”穆有仁不死心,恳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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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举摇头,“算了吧,穆部长,今天在工地跑了一天,我也有些累了。很抱歉,我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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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有仁望望夏珊珊,欧阳举明白他的用意,说:“珊珊,你跟穆部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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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有仁刚闯进去时,夏珊珊猝不及防,有点难为情,但很快就自然了。既然已经被他看到,也无所谓影响不影响的,自己只是在副市长的办公处坐一坐,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这个副市长一直对外说是京剧票友。但她还是从床边挪到沙发上坐下。见欧阳举对自己说话,她笑着回绝道:“我也不想去了,演了小半天,浑身筋骨都软了,再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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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又是门响,一个白衣白帽侍者托着一份夜宵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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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有仁这才知道欧阳举是给夏珊珊叫的夜宵,只好讪讪地告辞。出得大门,他看走廊里无人,啐了一口,暗骂道:“果真外面传言不假,这贱货肯定早就和他有一腿了。秋未寒,可惜你这一肚子才气了,竟然还拿这个戏子老婆当成宝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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