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早晨空气清新,气温虽然不是太低,但却格外寒冷,每个人的鼻尖又变得像草莓一样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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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孩子在灰堆上捡煤核,他们不怕冷,他们被煤灰散发的蒸气包围着,倒显得热气腾腾的。关吉栋推着独轮车出来倒灰,他助力跑起来,一口气把独轮车推到灰堆上,用力一掀车把子,一车炉灰扣在了灰堆上。高高的灰堆已经被雪覆盖,一车车新到的带着热气的炉灰从灰堆的顶端向四周散落,远远看去,孩子们就像是站在火山口上。“火山”的每一次喷发都让孩子们兴奋不已,蜂拥而上。一个个用小铁耙子拼命地搅着炉灰,从里面挑出没烧透的煤核和半透不透的焦炭,个个脸上蒙着灰,抢命般挥着小铁耙,把炉灰搅得四处飞扬,一片尘烟。这群孩子里面有宝金、宝银和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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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看着捡煤核的宝金,宝金觉得关吉栋在看他,也抬起头来看对方,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宝金挺不住,低下头来继续扒灰。宝银、宝玉吓得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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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金抬头看着走了的关吉栋,手里的耙子却没停下,对宝银和宝玉说:“我以为他会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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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江福林早已经来了,坐在锅炉房的板凳上。不知道为什么,关吉栋有点不爱搭理他。江福林有些等不及了,问:“姐夫,你说那女的同意了?”关吉栋看了一眼没有理他,继续弄着炉子,半天才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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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福林突然就跳了起来,双手捂着小肚子,急得不行:“姐,姐夫,你、你这厕所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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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一点准备没有呀!”江福林边跑边给自己的行为做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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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上班高秀兰要做的事情,就是戴着口罩给器械消毒。一边做着,一边想着今天的事,关吉栋给她介绍的男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呢?那天到她家去了,因为孩子们闹的,也没注意看那人一眼,现在想起来也模糊。朱大夫站在一旁骂老关头,她也没有制止:“老关头有啥了不起呀,成天和你那几个孩子过不去,你让他欺负欺负我,一个烧锅炉的,和捡破烂的有啥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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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正骂着的时候,关吉栋从外面进来了,站在朱大夫身后,朱大夫毫无察觉。高秀兰看见关吉栋就站在朱大夫的身后,给朱大夫一个劲递眼神,朱大夫戴着近视眼镜根本看不清高秀兰的眼神,还在说:“不是吹,我收拾他就像从地里拔棵葱,咱们酒厂哪个领导不给我面子,我说把老关头开了,他明天就得滚出厂子……小样,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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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在后面狠狠拍了一下朱大夫的肩,朱大夫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关吉栋,十分尴尬,但是他硬挺着:“你拍我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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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知道你几斤几两?你爱几斤几两就、就几斤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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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磕巴,朱眼镜,你的意思是一句话就能叫我滚出厂子是不是?我他娘的今儿个就跟你打赌了,你不用一句话,十句话我要是滚出了厂子,我管你叫爹!你十句话我要是不滚呢?啊,咋办?朱眼镜,你说咋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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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看着势头不对,站在两个男人中间劝架:“关师傅关师傅,朱大夫跟你说着玩呢,他这个人爱开玩笑,你别当真,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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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说:“朱眼镜,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孙子,我啥时候看见你,啥时候管你叫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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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关师傅,咱们走!”高秀兰连推带拽地把关吉栋整出了医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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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边走边嚷:“没见过他这样敢吹的,收拾我像拔根葱,俏皮话说得挺赶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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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看着关吉栋出去了,他像是个撒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心想自己真的是倒霉,吹点牛,说点别人的坏话都能被当场抓住。他压着声音,对着关吉栋走去的方向怒骂道:“你是我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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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里的大喇叭终日播放着革命歌曲:雪山呀光芒万丈,雄鹰呀展翅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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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说:“关师傅,你别生气,朱大夫就是那样一个人,其实他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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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说:“咱不提他了,我不愿意背后叨咕人。高护士,那个事你真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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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说:“有啥办法?我三十多块钱,五口人……孩子没人管,学坏了咋办?家里有个男人,他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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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听着,点头:“噢……这个江福林呀,工资还挺高的,在五金公司工作,会计,一个月四十多块钱吧,这些你都知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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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说:“我死的那个老伴,跟他沾点亲,我也搞不清是咋论上的。人嘛,还挺本分的,就是太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二十来岁就看对象,今年都四十多岁了,还在看,这辈子对象是看老了,一百多个过去了,到现在还光棍一条。那天见了你,哎呀这个中意呀,说了,叫他当牛做马他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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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说:“那不会,我不会叫他当牛做马的,我会给他男人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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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瞅了高秀兰一眼:“摊上你这样的女人呀,哪个男人都愿意当牛做马!你是个好女人呀,给江福林有点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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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背着手走在前面,高秀兰快走几步跟上。大喇叭还在唱着:“翻身的农奴心向党,幸福的歌儿传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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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金哥儿仨和几个孩子还在捡煤核,宝银冷不丁抬头看见了妈妈跟着老关头走进了锅炉房,他对两个弟弟说:“咱妈,咱妈跟老关头进锅炉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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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福林端着缸子坐在锅炉房的板凳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往下灌水,喉咙的响声挺大,双腿不自然地抖动着。高秀兰坐在对面的床上,也有点不自然。关吉栋想找点事情做,给两个人创造单独聊天的机会。他拿起锹往炉子里甩了几锹煤,发现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就走到江福林身边,说:“福林,我出去有点事,你俩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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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福林赶紧站起来抓住关吉栋,说:“姐夫,你别走别走,你坐这,坐这,你走了我心里没有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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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说:“打狼呀,要这么多人。你把缸子放下,水都喝没了还拿着干啥?一会儿喝多了还得上厕所。”关吉栋朝着高秀兰笑,高秀兰也笑笑。江福林出汗了,掏出手绢擦汗。关吉栋是个急性子,见不得江福林这扭扭捏捏的娘们儿样,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两个人中间,说:“福林呀,我看你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要不我替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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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护士,你人挺好的,福林看中你了,说非你不娶,是不是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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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福林没有想到关吉栋如此的开门见山,脸立刻红涨起来:“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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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福林听见高秀兰如此简洁和明确的回答,一下子站起来,又捂上了小肚子:“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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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挺着点,挺着点,挺过去就好了。”关吉栋对高秀兰笑笑,“人老实,一激动尿就多。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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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着说呀,高护士我明白你,你要不是有四个孩子,你看不上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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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这是实话。你说你呀,人长得好,有文化,脾气好,你这样的女人,天底下也不多见。我说了,给省长做太太,都够格呀!唉,命不好呀,一个女人领四个孩子过日子,不容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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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三个人说着话的时候,高秀兰的三个儿子耳朵贴在锅炉房的门上,听着里边的声音。虽然锅炉房里的噪音挺大,但宝金还是听清了里面说的事情。宝玉却糊里糊涂地问:“哥,老关头是不是在咱妈面前告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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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要哭,宝银捂住了他的嘴:“别哭,叫里边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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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三个人还坐在那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关吉栋觉得胸口憋得慌,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说:“事呢,就是这么个事了,既是为了孩子,我们就得对人家孩子好,是不是福林呀?男人吗,要让女人觉得是个依靠,说白了男人就是柱子,要把这个家顶起来,让人家娘们儿孩儿别饿着、别冻着,豁上自己不吃不喝,遭点罪,也不能让人家娘们儿孩儿遭罪。你喜欢这个女人,你就得为她豁出一切,哪怕明天就要你的肝、要你的肾,你也不能含糊,掏出来给她!”关吉栋慷慨激昂地教导着江福林怎样做才是个合格的男人,但这些话听起来更像是他与高秀兰之间的婚前表态。高秀兰听着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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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得有点多了,咱说正题吧。结了婚,工资,福林你得都交给高护士啊,哎,你一个月到底开多少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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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福林始终捧着空茶缸子,说:“好,好……高护士,咱们结婚后,我听你的,你叫我干啥我干啥,你叫我不干啥,我就不干啥。可我呢,有一个要求,你最好不要跟别人的男人说话、开玩笑,更不能疯疯闹闹、拉拉扯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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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瞪着眼睛对江福林说:“说什么呢,人家高护士不是那种人!高护士,你还有啥要求,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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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想了想,说:“我也没啥要求……我死去的爱人是个中学教师,五年前的夏天,领着学生上河里去游泳,淹死了,那两年我领着孩子过,因为他留下了一点钱,还过得去,这几年他留的那点钱也花光了,我一个月三十六块五,哪够五口人生活的……还有一个原因,孩子们渐渐长大了,没有父亲管,我这脾气又太绵软,他们也不怕我,三个男孩就放羊了,快成了野孩子,总给我惹祸。现在学校又都不上学了,我担心这样下去,他们要学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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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福林说:“没管过,反正我知道我小时候,我爸动不动就打我,有一回一脚把我踹到炉坑里了,那个啥,都肿了,我挺怕我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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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说:“棍棒之下出孝子,小孩子不听话就得揍,高护士,帮你管孩子倒也行,可要是揍两下子,你心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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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炉房内的讨论依然继续着,外面的三个孩子也终于听清了全部内容,宝金带着宝银和宝玉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气愤得很:“老关头这个王八蛋真给咱们找后爸呢,让后爸管着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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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金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了,两个弟弟还小,还击老关头的任务责无旁贷落到了他的肩上,他想了一会儿,说:“咱们今天一定要给老关头点厉害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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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银提议在锅炉房门口挖个坑,让老关头出来就掉进去,宝金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方案:“你想的什么破主意呀,这大冻天的,你能挖得动吗?再说,你在这挖,老关头耳朵也不聋,他听不见呀?”三个孩子咬牙切齿地想着整治老关头的办法,宝玉提议用弹弓打,宝金和宝银根本没有理睬。后来,宝金看着冒着烟的大烟筒,说:“有办法了!”宝银和宝玉很兴奋地看着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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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金说:“《小兵张嘎》你们忘没忘?嘎子把胖墩他们家的烟筒给堵上了,把胖墩和他爸熏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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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儿几个找来了一块破席子,宝金将破席子卷起来背在肩上,脸上挂着英勇的神情,仿佛时刻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开始抓着烟筒上的铁梯子往上爬了。宝银和宝玉被哥哥的行为感动了,他们含着眼泪嘱咐哥哥:“哥,小心点呀,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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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金渐渐地在大烟筒上变成了小黑点,两个弟弟仰头看着,像看一部惊险电影一样剌激,他们觉得又激动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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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预测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屋子里的三个人还在谈论着的时候,锅炉门里突然往外冒烟,一股一股的浓烟蹿出来,刹那间灌满了整个锅炉房。关吉栋拿起炉钩子拉开炉门,炉里的烟冒得更浓了,他用钩子去捅,不见效,反而越捅越厉害。很快三个人被呛得直咳。关吉栋大喊:“快快,快出去,出去晚了能熏死!”三个人跑出锅炉房,站在院子里咳。江福林抬头看见了什么,指着烟筒上面喊:“姐夫,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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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堆后面的三个孩子往那边看着,乐得不行。“我们已经胜利完成任务,快撤吧!撤!”宝金领着两个弟弟猫着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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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抬头看,看到烟筒上面被一块席子盖得严严实实:“这是谁干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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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福林看到地上三个装煤核的筐:“姐夫,你看,这有三个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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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看到地上的三个筐,顿时大惊,她差点晕了:“妈呀,这三个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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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一下明白了:“高护士,这又是你们家那三个小子干的吧?你说你这孩子咋管的,无法无天了,这还像不像话了呀,啊!像不像话了!”关吉栋被气得暴跳如雷,和刚才谈论的时候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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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没有做更多的解释,此时她也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高秀兰眼含着泪水匆匆离去,这泪水包含着愧疚和怨恨。她在厂区寻找着三个孩子的踪影。宝金、宝银和宝玉并没有想到他们的恶作剧这么快就被发现,三个人转战到了姐姐宣传队的排练厅,看十几个男女同学排练枪杆诗,姐姐持枪演着:“严阵以待,紧握钢枪,战友们,我的口号是:提高警惕,保卫祖国!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十几个少男少女端着木制的步枪冲上台:“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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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英姿飒爽,端着枪杀得惊天动地,三个弟弟乐得不行,使劲地鼓着掌,此刻他们觉得心里充满了无比的兴奋。突然排练厅的门被推开了,高秀兰站在门口,她喊着三个孩子的名字,命令他们马上回家。三个孩子从母亲那声色俱厉的神态中感觉到,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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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孩子被母亲揪回了家里,娟子也跟着回来了,她和母亲气得已经不会发火了,母女俩只会粗粗地喘气,像蒸汽机火车停了下来那样喘着。喘了半天,高秀兰突然大哭起来:“我哪辈子作孽了,欠你们的账呀,这辈子来还你们了,天哪,张富强呀,你这个丧良心的呀,扔下了这几个伤心兽不管了,叫我跟他们操不尽的心呀,这哪辈子是个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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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子也哭了,狠狠地推着三个弟弟:“跪下,都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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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金却站在那不动。娟子拿起了笤帚,狠狠抡着打宝金:“你不服呀,你不服呀,你还不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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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子用笤帚指着宝银:“宝银,你说说,到底咋回事,为啥要堵大烟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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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银说:“就一个男的,老关头那天还领咱们家里来了,叫他给咱们当后爸,我们不想要后爸,就把大烟筒给堵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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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孩子一片哭声:“妈呀,我们不想要后爸,不要后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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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坐到地上泣不成声:“天呐,这可怎么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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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关吉栋和江福林站在高秀兰家的院子里,听着里面混杂的哭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江福林一直在摇头:“姐夫,咱们走吧,女人是好女人呀,可这几个孩子咱弄不了,弄不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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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人真可怜呀!……”两个人默默地离开了高秀兰家的院子,走的时候还没忘记把门给关严了,那柴门在关上的刹那发出呀的一声响,挺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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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的媒人没做成,可他却得罪了朱大夫,朱大夫一直找机会想给关吉栋点颜色看看。这机会说来就来了,厂后勤科开党员会,要大家斗私批修、狠斗私字一闪念,也叫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朱大夫在会上毫不客气地对关吉栋进行了批评:“关吉栋,你听好了,现在我就开始批评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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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看着气愤已极的朱大夫,差点乐了:“行,你批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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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心想,我能有啥事呀,怕你批评,他是从心眼里瞧不起这个朱大夫。然而关吉栋轻敌了,朱大夫着实有一手狠的,他说:“大家知道,关吉栋同志是转业军人、共产党员、劳动模范,根红苗正。可是,这也不能说明关吉栋同志没有私心!这段时间关吉栋同志总往医务室跑,他要是看病,情有可原,可是,他没有病,他为啥总往医务室跑呢?他是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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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觉得问题严重了,他不笑了,脸上严肃起来:“朱大夫,你说,我别有用心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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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里的人也都注意听了,大家也想听听关吉栋的别有用心是怎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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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看到大家都注意了,情绪受到鼓励,他提高了嗓门:“你放心我一定要说明白!你每次去,都找的是高秀兰,对不对?请问,你为啥对高秀兰这样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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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说:“我是光棍,你还想说啥?你是不是想说我打她的主意了?别说我没打她的主意,我就是打她的主意了,咋的?光棍找寡妇,磨脐对磨眼,有啥毛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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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说:“大家不要笑!你要是打她的主意了,我倒觉得没啥,问题是,我知道你没打她的主意,你是关心她,爱护她,想帮助她,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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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说:“你是共产党员、转业军人、劳动模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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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说:“知道她是啥吗?她是大地主家庭出身,死了的丈夫当过国民党的参谋,这样的人你关心她,爱护她,帮助她,你的立场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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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说:“你不知道,你没说实话吧?就在你不断关心她的同时,她的孩子连闯两个大祸,在革命标语上写骂人话,堵厂里大烟筒,这说明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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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说:“我不会那么没立场,可我觉得,他们至少认为,有你这样的人做靠山,心里有底,他们啥也不怕,所以就啥事都敢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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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议论得热烈了。有的人说朱大夫说得有道理呀;有人说,高秀兰的儿子总惹这样的大祸,是不是跟家庭出身有关系呀?有的人说,这两件事情出来后,为啥厂子不处理呀?就想这样不了了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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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乱了起来,老柏说:“大家静静,静静!大家说了这么多了,我说几句吧。今天我们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清理一下我们工人阶级的队伍,把一些不适合在工人阶级队伍中存在的人疏散到农村去,大家说得比较多的就是高秀兰,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我们就把高秀兰作为这次疏散人员疏散到农村去,大家同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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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引出这样的结果,他慌了:“别别老柏,不行不行,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疏散到农村去,她咋过呀,过不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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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朱大夫,不明白他怎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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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说:“她虽然出身有问题,可是她工作很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工人们对她印象非常好,我看还是别疏散她了,照顾照顾她一个寡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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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柏说:“其实我对高秀兰也很同情,她人不错,工作也不错,可是谁叫她的儿子连连惹事呀!我实话对你们说吧,厂里已经定了,她是第一批疏散人员,只不过是在会上走个形式,大家就别说那么多了,散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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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急了,追出去:“哎,老柏,老柏!老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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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后悔得要死,他心里明白他自己就是不在会上讲那样的话,高秀兰一家也得下乡,可在决定高秀兰一家下乡之前,他讲了那么一番恶毒的话,他自己清楚这都是针对着关吉栋去的,可别人怎么看,说他落井下石一点都不冤枉。这种令人不齿的小人之举,让朱大夫痛恨不已就差扇自己的嘴巴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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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回到医务室的时候,高秀兰在拖地。朱大夫脚步疲惫,人一下子憔悴了许多,他站在那儿看着高秀兰,难过得有想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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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眼睛红了,他到底还是哭了:“秀兰呀,我对不住你呀,我不是故意要害你呀,不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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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说:“我就是想让老关头离你远点,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坏人,不是坏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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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手里的拖把掉到了地上,她一下呆住了。这对高秀兰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她领着四个孩子在城里都快过不下去了,要是下了乡,那日子不得难死了吗!高秀兰听到这消息后,像是一个炸雷在脑子里响了,然后就静得没有了一点声音,像整个世界都死了一样。她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家走,走得摇摇晃晃,厂区的大喇叭在放着歌曲:喜马拉雅山呀再高也有顶,雅鲁藏布江呀再长也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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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祸不单行,就在高秀兰得知她被工厂疏散了的消息的同时,娟子被学校文艺队开除了,理由和母亲被疏散是同样的:一是家庭成分不好,二是三个弟弟屡屡惹祸,学校文艺队只得忍痛割爱,把她这个骨干分子开除出去。娟子一口气跑回家了,倒在炕上就哭,哭得昏天黑地,最后像睡了一样躺在那,感到无比的劳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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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回到家里的时候,宝金领着两个弟弟正在屋地上打啪叽,娟子头朝里卧在炕上,桌子放在炕上,桌子上没有碗筷也没有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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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脸色苍白。几个孩子发现母亲的神色不对,停止了玩。高秀兰问道:“你姐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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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子突然翻身起来,跳下地扯着宝金就打:“谁装死,谁装死,谁装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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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子还打:“不是你我能让人开除吗!你在标语上写骂人的话,你堵厂里的大烟筒!你个倒霉鬼,你个丧门神,你怎么不死呀,你死!你死!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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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狠狠一甩把娟子扯开:“别打了,打死他有啥用呀,打死他咱们也没有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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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娟子呀,学校宣传队就是不开除你,你也得离开了,我被厂子疏散了,咱们家得下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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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子说:“妈,咱们在城里都快过不下去了,到了乡下,谁会干农活,不得饿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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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挖空心思地想,想了很长时间,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他觉得这个主意可以帮助高秀兰躲过下乡这一劫。于是他弄了一瓶酒,还弄了一些花生米,揣着去了锅炉房,去找关吉栋。关吉栋看到朱大夫进来,有些意外,不明白白天还跟他干架的朱瞎子,怎么会在这个晚间满脸带笑地出现在他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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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把酒和花生米先献了上来,然后说想和关师傅喝两盅,唠唠嗑,叙叙家常,说说心里话,交流交流,等等,说了一大堆。关吉栋理也不理,坐在那往日历上写着什么。朱大夫对这些有准备,他知道要想让关吉栋理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贬低自己,把自己说得越恶心,越有可能让关吉栋原谅自己,最后才有可能达到目的。于是他开始了自我诋毁,他说自己不是人,小心眼儿,嫉妒心强,势利眼,爱拍马屁,仰壳尿尿往上浇(交);又说自己嘴巴臭,比大粪都臭,还说自己坏,编瞎话传谣言,无恶不作,简直就差把自己说成不齿于人类了。关吉栋终于受不了了,看着朱大夫说:“得得,朱眼镜,你把自己说得这么恶心,我都觉得不公平了,你别来这套了,就说你找我有啥事吧,你这套我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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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心里暗暗笑了,他知道关吉栋心软,受不了他这样埋汰自己,于是还是装做很悲伤的样子说:“关师傅,你得帮帮一个人呀,你要是不帮她,她可就走投无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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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愣了一会儿,他没想到朱大夫为了高秀兰,能舍得这样丢面子,不惜把自己说成粪一样的人,他倒觉得朱瞎子也不至于那么坏:“我咋帮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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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说:“我前面说了,你是转业军人、共产党员、劳动模范,你要是娶了高秀兰,高秀兰就是转业军人、共产党员、劳动模范的妻子,那她还用下乡吗?谁敢叫这样的人下乡,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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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想了一会儿,却突然火了:“朱瞎子,你把我看成啥人了,这时候把高秀兰娶了,我不是落井下石、乘人之危吗?我关吉栋就是八辈子找不着媳妇,也不能干这种事,你走吧,走走!原来我还觉得你还不那么坏,可你真是坏呀,走走,把你的破酒还有花生米拿走,快走,我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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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的计划破产了,而且是眼看着就要成功的计划破产了,这让朱大夫心痛不已,最后想来想去,实在觉得不怪自己,而是关吉栋这人太各色:“真他妈的不是个物,让他娶高秀兰他还火了,又不是让他认高秀兰做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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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家的院子里堆满了家具,都用草绳子捆着,门上贴了封条,高秀兰和几个孩子都抄着手,站在院子里,或倚着家具,或坐在家具上,一个个木呆呆的,在寒风中像一尊尊雕塑。宝玉怀里还抱着一只母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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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沙里寨呀,那是个大山沟,可穷了,路还不好走,一到下雨车都不通,我年轻的时候下乡锻炼,去过那地方。咋把你们安排到那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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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夫叹口气:“这孤儿寡母的,唉!……秀兰呀,我倒有个主意,说出来,你别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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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忽然明白了什么,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对娟子说:“娟子,车来了先不让他们装,我出去办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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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兰是个聪明人,只是她的聪明被艰难的生活压住了,让她显得有些木讷。但是聪明是一棵草,生活这块石头再重,只能压住它,却压不死它。经朱大夫一点,高秀兰就明白了,此时能救她的人,只有关吉栋了。于是她跑得吁吁直喘进了锅炉房,对关吉栋说:“关师傅,你帮帮我,帮帮我!我领孩子下乡就完了,就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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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吉栋正在掏炉灰,他停了下来,看着高秀兰,有些疑惑:“我咋帮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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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朱大夫昨天晚上跟他说的话,心想一定是朱大夫给高秀兰出的主意,可这话从朱大夫嘴里说出来是一个味儿,从高秀兰的嘴里说出来就是另一个味儿了。他心里像被撞着似的,一股股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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