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就来,再见。”博罗维耶茨基对电话筒不高兴地回答道,因为露茜请他马上到米尔奇森林去,可他这时有极其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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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去森林!一个疯子,真是一个疯子。”他不满地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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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六点起他就坐在办公室,没有一点空时间。后来他来到厂里检查印染新花色的情况,又去中央管理局解决布霍尔茨在主要仓库里发现浪费的问题。他到处奔跑、记事,提出成千上万条建议。千百件事要求他解决,千百个人在等着他的部署,千百台机器在等待他的命令。他由于想了解一下莫雷茨去汉堡买棉花的情况,等了好几天的电报,感到不耐烦了,还和布霍尔茨吵了一架。他因为要替克诺尔把所有工作、把这可怕的枷锁每天都担在自己的肩上,感到精疲力竭。那无数大大小小他必须经手的业务使他头晕目眩。可是现在,这个疯女人却叫他去城外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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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甚至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布霍尔茨虽然病了,他却叫人把他连沙发一起抬到了办公室里。他什么都要管,他叫唤所有的人,可是他在他的公务员中造成的只是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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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维耶茨基先生!”布霍尔茨喊道。他的脚上缠了布,头上戴一顶破皮帽子,膝盖上还放着一根棍子。“你给马克斯去个电话,叫他不要把货物折卢布卖给华沙的米尔内尔。因为米尔内尔欠了我们的债,欠得太多了,我这里有他的债款单,他很快就要破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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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维耶茨基打了电话,同时浏览了一下债款单上很大一列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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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恩先生!你看看这笔运费吧!这里有错,铁路上收得太多了,应当根据另一个运价来算才好。”布霍尔茨对霍恩叫唤道。这个霍恩几天以来,就是说从星期天以来,根据他的意愿,已经从染坊和漂白车间附近的一个办公室调到他的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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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恩脸色苍白,由于疲劳和睡眠不足,他的眼睛也熬红了。他正数着一些数字,那绛紫色的嘴唇虽然在机械地一张一合,但他不能集中注意力,因而总是数错了,一行行的数字就好象一团团烟雾在他的眼前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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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瞌睡沉沉,那表现出困顿神色的眼睛老在瞅着挂钟,因为他在迫不及待地等着正午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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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你要保护的这个女人。就给她两百卢布吧!让她去喝酒,她连同自己的小崽子五十个卢布也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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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应当正式给我们收据。巴乌埃尔,这件事你管一下,把它妥善地解决,否则会有人唆使这个女人上法庭控告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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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恩低下了头,为了使他那表现出恶意和骄傲情绪的微笑不致让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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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吗?用吧!只要是你需要,随便多少次都可以,我马上给马厩打电话。昆德尔,推我一下!”他对一个仆人叫唤道。这个仆人随即把他的沙发推到了那个服务于他工厂范围之内的电话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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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马厩!”他大声地叫道,“叫马车立刻来我这儿。博罗维耶茨基已经好几次要车用了,把马车拉来吧!我是布霍尔茨呀!蠢家伙!”当女电话员问他是谁时,他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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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恩。你坐到我身边来!我说,你写。在我说的时候,你的动作要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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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恩坐了下来,只管咬着嘴唇。布霍尔茨一边迅速地让他听写,一边不停地处理其他的一些事,不时还叫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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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睡觉,我给你钱不是让你睡觉的。”他把那根棍使劲地敲着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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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恩今天本来就不高兴,布霍尔茨使他更加恼怒了。他虽然激动,但仍在竭力克制它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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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尔・迈尔男爵问,半小时后他可以见厂长先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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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维耶茨基先生,你告诉他,说我卧病在床,不见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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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接见!”他叫了起来,“奥斯卡尔・迈尔男爵的要事大概和我的狗有关,和我无关。蠢家伙!笨蛋!”他结结巴巴地说完后,叫霍恩继续听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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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霍尔茨对迈尔早就感到恼火,因为这个迈尔过去是他厂里的职工,今天却已经是一个拥有亿万资本的生产棉织品的工厂老板了。为此布霍尔茨在罗兹正讽刺着迈尔的男爵头衔是在德国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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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霍尔茨继续念着,但他放慢了点。因为他注意到了霍恩已在生气,紧锁着眉头,好象存心要写得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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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维耶茨基已经穿好大衣站在窗下,性急地等着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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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务员在书桌上紧张地工作,由于布霍尔茨在场,他们连大声呼吸或互相交谈几句也不敢。布霍尔茨除了巴乌埃尔外,对所有的人都采取恐吓的办法,因为巴乌埃尔是他的老朋友,是他信得过的人,是如博罗维耶茨基所看到的,不得不把那份电报秘密告诉楚克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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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终于来了,布霍尔茨跟在急急忙忙走出去的博罗维耶茨基的后面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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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维耶茨基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声地咒骂着。由于繁重的工作和对莫雷茨来电的令人烦恼的等待,使他简直要累倒在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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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马车来到一家好似一具死尸的老啤酒厂的大而一半已经成了废墟的房子跟前时,他叫驭者停下车,在这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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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车后,围绕着一些破破烂烂的墙壁观看了一阵。他看见上面的窗子已经被砸掉了,没有门,墙上的屋顶也塌了下来,有的地方全都垮了,一块块红砖散落在稀软的烂泥里。然后他在一堵把一间仓库遮住了的围墙旁边的松软泥地上徘徊,看见这堵墙上的泥灰也成块地脱落在地上。最后,他走进了所谓的米尔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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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见鬼去吧!”博罗维耶茨基大声地诅咒着。因为路上稀软的泥巴沾在他的套鞋上,使他难于迈开脚步。“耶路撒冷的罗曼蒂克!”他十分不满地又补充了一句,觉得他自己表演这个不得不在泥泞中散步的情夫的角色是很可笑的,特别是在三月里,来到罗兹城的另一头和森林这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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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彤云在距离地面不高的地方游荡着,慢慢渗下滴滴象针刺一样的小雨。那肮脏的、几乎是黑色的烟雾宛如一个大的罩子,由千千万万个烟囱支承着,躺睡在罗兹的上空,仿佛把整个城市都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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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维耶茨基在紧靠森林的一个夏季餐馆的围墙下停留了一会儿。这个餐馆现在没有开张,它的窗上套了护窗板,门上也钉了许多木板。宽大的走廊里,摆满了桌椅。附近那满地都是小石头而呈现一片黄色的小巷子里,一些光秃秃的树木之间摆着未经打扫的小板凳,上面落满了腐烂的树叶,显得白晃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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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到处都是一片寂静,博罗维耶茨基由于再看不到别的东西,他走进了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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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枞树林子,它很破败,在慢慢地消失。博罗维耶茨基发现这座林子紧邻工厂,林子里还有无数的水井,他感到非常奇怪。这些井挖得一个比一个深,它们吸吮着周围的水分,使附近的土地都枯干了。工厂里排出来的废水在这里汇聚成了一条小河,形状好似一条五颜六色的带子,蜿蜒曲折地流经枯黄了的树木之间,破坏了这些庞然大物的有机组织,使周围形成了致人死命的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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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树木遮着的小路上,还覆盖着雪。这里除附近村里的工人外,是没有人走的,而这些工人却在这浅绿色软绵绵的雪上,印上了长长一条很深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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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维耶茨基在泥泞和雪地上滑着前进,他时而碰上树桩,时而陷进坑洼,可是他在哪里也没找到露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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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这徒劳无益的寻找和遭受寒冷和潮湿的袭击而感到烦恼。他本来打算上马车回去,可正在这个时候,躲在一株大树后面的露茜朝他的脖子扑过来了,她的来势很猛,以致把他的帽子也碰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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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吻了她,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很生气,他想要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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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挽着他的胳膊,两人一同在大树之间的滑溜的泥地上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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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被风吹得发出凄凉,低沉的喧嚣声,把那叮叮响地掉在树枝上的雨水和枯干了的枞树叶子抖落在他们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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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茜不知疲劳地唠叨着,吻着。对他表示温存和亲热,她象孩子一样什么都说,甚至一件事没有说完,马上又扯着另一件,有时她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吻他了。只要说到一件最小的事,她可以高兴地天真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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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穿一套英国式的春天的服装,肩上披着一块黑色的大绒披肩;衣服的领子是玛丽亚・德・美第奇①式的,上面插有驼鸟毛;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宽边帽,帽子下面那一对漂亮的眼睛就象青玉一样璀璨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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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玛丽亚・德・美第奇,法国女皇(1573―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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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和他在城里相遇。她想遇到某种不寻常的东西,她渴望不平静和感情冲动,因此她就设想了在森林里的这个约会,现在她的心已经摆脱寂寞和烦腻而感到快乐了。虽然卡罗尔对她表示沉默,对她的话只作简单的回答,而且老是看着自己的表,她却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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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于她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在她的身边,不时给她一个热情的吻,使她激动得眼里似乎出现一层白色的云雾。她可以对他倾诉自己的爱,她时刻可以依偎在他的身旁,她的心情包含着恐惧和不安,但又感到十分惬意,而这种心情却是谁也感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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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时时刻刻都带着恐惧的心理看着周围的一切。当树林的喧嚣声愈来愈大,或者麻雀唧唧喳喳地从树上跳下来,往城里飞去时,她愈是吓得紧依在他的怀里,不断地叫喊,她的全身都由于害怕而索索发抖。这时候他也不得不以吻和向她担保他们没有危险来驱散她的害怕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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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来吧!我的宝贝!我唯一的!你看,我觉得我自己现在很危险呀!你会给我手枪,是吧!”她紧靠在他身上,喃喃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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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可我很害怕,很……”她迅速环顾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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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有!我不久前读到,在这个森林里就曾有一个下工回家的工人被杀害。我知道,这里肯定有人杀人。”她浑身上下都神经质地抖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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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一定很勇敢。我爱你,卡尔,吻我吧!使劲地吻我!使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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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做声!”她的嘴离开了他的嘴唇,开始叫了起来,“有人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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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并没有人叫唤。森林仍在喧嚣,只不过在慢慢地、自动地往一边倒去。高大的树木就象一顶顶王冠一样,上面吐出的一团团大雾越来越迅速地往野地里飘去,逐渐变得稀薄,细小。雨点更加浓密,就象一颗颗硕大的种子,撒在树枝上,叮叮敲着那个餐馆的白铁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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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打湿了。我感到很遗憾的是,你遇上了这样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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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很好,要不我就只好睡在床上,老是想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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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并不希望这样。我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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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力图使他的说话声变得温和点,使他的脸上现出幸福的表情,可是他并没有十分做到。因为他的套鞋里已经灌满了水和烂泥,踩在地上滑溜溜地很不好受,另外他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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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一起呆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她的脸和手已经冻得不得不靠他的吻去温暖时,她才决定回去。要分别了,当他问她是否当真象她打电话给他所说的那样,有什么重要的事时,她又抱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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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离开了,在临走时还回头看了他几次,为了和他再次告别,为了向他表示坚贞的爱,求他在她未登上那停在一条被篱笆墙围着的小巷子里的马车之前,不要离开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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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里呼唤人们进午餐的汽笛声从各个方面传来,划破了空气。博罗维耶茨基上马车后,便飞也似地往办公室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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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遇见了布霍尔茨和霍恩,因为其他的人都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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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太死了。”布霍尔茨从安乐椅里探身出来,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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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与我无关①,厂长先生。”他说话的口吻虽然和气,可是他的嘴却在神经质地抖动,在他蓝色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一阵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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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说话的时候,在布霍尔茨说话的时候,你不要打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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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在霍恩说话的时候,布霍尔茨不保持安静也是没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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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霍尔茨站了起来,他因为脚痛,哼了几声。他把他那包扎好了的脚抚摸了一会,吃力地呼吸着,闭上了眼睛。虽然他已经气得浑身战栗,但他仍然保持沉默,耐住了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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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意甚至采取了坚决的办法使布霍尔茨越来越生气的霍恩这时盖上了书本,从容不迫地收起他的铅笔、橡皮和钢笔,用一张纸包好后,插放在衣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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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切进行得很慢,还不断盯着博罗维耶茨基。卡罗尔对他的行动、对他和布霍尔茨这场从未有过的争吵感到非常吃惊,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无法制止霍恩,因为他不知道,他们吵的是什么。如果他不支持霍恩,他就应当支持布霍尔茨,因为布霍尔茨和他的关系更为密切。因此他在瞅着这个默不做声地穿上了一只套鞋、两片气得发紫的嘴唇上露出了微笑的霍恩时,也十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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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职业了,就要开除你。”布霍尔茨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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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试试看吧!无耻之徒。”他叫了起来,赶忙穿上了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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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家伙,把他赶出去!”布霍尔茨战战兢兢地紧握着棍棒,他的说话声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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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你别试了,奥古斯特!否则我要把你和你老爷的肋巴骨一起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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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诅咒的家伙①,把他扔到门外去!”他嚷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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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安静点。”霍恩吼叫着。他抓住了一张很重的小桌子,准备如果谁要碰他,他就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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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点,你这副德国猪嘴,豺狼!”他把那张桌子往写字台下一扔,然后吱呀一声打开了门,便出去了。他在开门时由于用力过猛,以至门上所有的玻璃也都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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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霍尔茨在呻吟中倒在地上。他气得几乎神智不清了,身上仅有一点力气尚可把电灯关上。他以低沉和嘶哑的嗓音喊道:“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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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间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开始长时间地充满着寂静。那个仆人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看到布霍尔茨的紫色的脸和由于疼痛而歪在一边的嘴后,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布霍尔茨终于清醒过来,他睁开了眼睛,环顾这空荡荡的房间,在沙发上坐好后,又过了一段较长的时间,才亲热地喊道:“奥古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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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不敢走近一步。因为他知道,只要布霍尔茨叫他的名字,表示亲热,这时候就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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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里只看了一下,就走了。他要去吃午饭,因为已经过十二点了,工厂晌午的汽笛声早已响过。”他故意把回答的话说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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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你把这条狗赶出去,你为什么没有听?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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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布霍尔茨叫了起来,他使尽全力地将棍子朝仆人的脸上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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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仆人很惶恐不安地又走过来后,他抓住了他的手,用棍子狠狠地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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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古斯特没有逃避,他只把头扭了过来,以免让人看见他那象溪水一样流在他的刮得十分干净的脸上的眼泪。布霍尔茨直到自己疲劳已极,才停止抽打这个仆人。他坐在沙发上呻吟着,开始将他脚上由于猛烈的动作而掉下来的绒布重新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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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尔因为不想成为布霍尔茨的冒险行为的见证人,他早已离开这里,吃午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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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工作的有十几个女人,她们都是被命运从波兰的四面八方驱使到罗兹来的波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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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地说,这大都是一些在生活上落了魄的人:有寡妇、有过去的地主、资本家、太太,有老处女和年轻的姑娘。她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工作,贫困把她们联系在一起,消除了他们之间过去由于出身不同社交阶层而造成的不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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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在斯帕策瓦街的这个“侨民之家”的房子里占有整整一层楼,把这层楼以旅馆的形式摆设得十分整齐。楼上的走廊经过所有的住房,一直到达角上那间用来作为大众餐厅的大房间才算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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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尔、莫雷茨和他们的几个同事过去在这儿一起吃过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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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吃饭都很性急,而且都不说话。因为谁都没有时间聊天,大家时时刻刻都得昂起头来,注意听着是否又有汽笛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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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尔坐在一个在星期六曾经以巴罗可姿态坐在戏院一个包厢前排的女人的旁边。他沉默不语地和几个人握了手,向坐得较远的一些人点了点头后,便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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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恩没有来过?”有人在瓦平斯卡太太的那张桌上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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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才会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告诉说,一面不停地把剪得短短的头发抹到额头的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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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要对布霍尔茨采取冒险行动,同时辞去自己的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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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从来没有不按照计划办事的,这是他的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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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姑妈!你看谢尔平斯基称霍恩为德国佬。”卡玛表示不同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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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在我们这儿和米勒吵架时,我见过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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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什么事?卡罗尔先生!”卡玛很感兴趣地叫着,跑到了博罗维耶茨基跟前,把她的孩子似的小手插进他的头发,拖着他的脑袋,娇滴滴地喊着:“姑妈,叫卡罗尔先生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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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的时候还没有发生什么,我走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吵得很厉害,霍恩竭力要使布霍尔茨信服自己是贼、是一头德国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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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先生!高贵的血统不管怎样,总是要表现出来的。”谢尔平斯基擦了擦他那一大把红胡子,表示满意地嘟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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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先生,因为先生是一个正派的贵族,姑妈,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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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恩不是勇敢,他干的是人们常见的、毫无意义的鲁莽事。”卡罗尔表示不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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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这么说霍恩。”女人们看着卡玛叫了起来。卡玛放下了卡罗尔的头,急忙退了回去,她的脸刷地红了,她的一双正在打量着他的眼睛里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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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收回我刚才说的话,我还要继续论证。霍恩打算抛弃自己的职业,他可以这样做,他如果对布霍尔茨有成见,也可以对他说明白。布霍尔茨是个明智的人,和他本来比和别的人更易和解的,干吗要干这种冒险事呢!霍恩大概是要表现一下自己,让人们去说他吧!是的,孩子们会对他的勇敢表示喝彩,伟大的英雄行为,可这是给有病的人看的。布霍尔茨任何时候也不会原谅他,他是个记恨的人,他到死也会对他进行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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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个时间不会长了,感谢天主,他好象病得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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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后还会对霍恩做一个叫他滚蛋的手势。霍恩去华沙回到自己家里后,他会讽刺这个布霍尔茨的,姑妈!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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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霍尔茨的手伸得很长,他会伸到华沙去,他有监视霍恩的办法。他可以象米勒对付奥布伦布斯基那样去对付霍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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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它喊破嗓子。”一个瘦高个子、戴着眼镜、淡黄色头发的男人低声说完后,站了起来,急忙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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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当真吵得这么厉害吗?卡罗尔先生!”斯泰凡尼亚太太在他的身旁坐下,问道。她今天也象星期六在戏院里一样,穿一身浅蓝色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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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吵架还厉害,因为霍恩是准备冲布霍尔茨扑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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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好小伙子呀!尊敬的太太。应当抓住这个德国佬的头发,不管怎样,给他点颜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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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尊敬的太太!大家知道,布霍尔茨把所有的人都看成狗一样,这个狗东西!”他急忙堵住了自己的嘴,“对不起,尊敬的太太,我忘了这畜生已经在叫我了。”他很快地说完,急忙吻了在场所有女人的手,因为有一个汽笛的粗里粗气的叫声透过玻璃窗,在召唤他去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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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所有汽笛声都象大炮轰隆一样传扬在城市的上空,呼唤着人们去上工。每个人都熟悉本厂的汽笛,他们听到他们所痛恨的这种声音后,就把一切放下,迅速地跑着,只怕迟到。餐厅里的人们也为这些汽笛所惊动,他们不得不扔下还未吃完的午饭,迅速按序地离开饭桌,由于没有时间作另外的辞别,只互相点了点头,就往工厂飞跑而去,他们的大衣还是在下楼梯时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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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博罗维耶茨基没注意这个。马利诺夫斯基,这个莎亚干事部的年轻技工也一直没有说话,他吃完饭后,在休息的时候,便在一本放在盘子边的笔记本上写了起来。有时他用一双碧绿的眼睛望着斯泰凡尼亚太太的脸,轻声地呼吸,有时把头发甩到一边,手里拿着一个个白面丸子不停地揉来揉去,然后长时间地看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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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白得象块尚未染过的印花布,他的头发和胡须也是浅灰色的,可是他的一双古怪的眼睛却经常变换自己的颜色。他很漂亮,很胆小,也很好孤独,因此经常引起大家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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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妈,今天马利诺夫斯基说了什么没有?”卡玛问道,她每天都要带着一种特殊的亲蜜感去折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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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平斯卡由于在和博罗维耶茨基谈话,她没有回答。可是马利诺夫斯基把眼睛朝下望着,十分甜蜜地微笑了,然后依旧在笔记本上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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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桌旁的女人慢慢都出去了,因为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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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马泰乌什,电报!”卡罗尔叫道,他很熟悉仆人①按铃的习惯。这个仆人果然马上送来一分莫雷茨打来的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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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这个仆人在门厅里经常擦擦脚,如果他的鞋上有泥巴的话。”卡玛高声命令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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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维耶茨基没有注意人们对他很感兴趣的眼色,便走到窗子下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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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克诺尔,楚克尔和伊・门德尔松――在购买。早晨我已寄出了第一批。给我运来吧!贵百分之十五。小包装。我一个星期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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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尔不释手地反复读着这封电报,他无法掩盖他的喜悦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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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好消息吗?卡罗尔先生。”斯泰凡尼亚太太用她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望着他的十分明朗的面孔,一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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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雷茨从汉堡拍来的,一个漂亮的朋友。卡玛你放客气点,我给你们做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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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对我们来说,你从来就没有时间。已经三个星期天晚上你没有来了。”她话中略带责备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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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泰凡尼亚太太!我不认为人们已经看到了我的缺点,我并不是这么高傲的。可是我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我放弃这些晚上,我损失的远远比没有看见太太更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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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谁知道?”她低声地说着,把手伸向他表示告别。他使劲地吻了她的手后,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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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尔先生!我对你有一个大的请求,很大,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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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玛没有看他,因为她的卷在一个圆环中的黑色的短头发遮住了她的脑门。她没有把头发分开,却把背靠在门上,紧握着小小的拳头,似乎要长久地表现自己的全部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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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不要害霍恩,希望你帮助他,他是值得你这样做的。他是个好人,是个高尚的人,可是罗兹待他不好,不好。谁也不喜欢他,大家都讥笑他。我不愿这样,这使我感到痛苦。天主呀!我宁愿自己受这个苦,我不愿看到这样。”她一边喊着,便哭出声来了。她在跑进小客厅里时,脚上还掉了一只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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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在恋爱了。”他站了一会儿,想了想。便抬起了那只鞋,也来到了客厅里。当他把门打开看时,他感到十分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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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卡玛围着一张小桌在追赶一只白毛小狗,她的脚上只穿了袜子。那只小狗嘴里却噙着一只鞋在绕圈子地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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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玛笑得要倒下来了,她定要抓住它,但机灵的小狗在最后一刻总是能够回避她而逃走。当她放慢了脚步时,它便放下那只鞋,高兴地吠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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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科洛,给卡玛吧!听卡玛的话,皮科洛!”过了一会,她对小狗吆喝了,佯装和颜悦色地向它走来,可是小狗觉察到了这是手段,便咬着那只鞋,又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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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使卡玛遭罪了,虽说我可以大胆地制止她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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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妈!”她突然感到害怕地叫了,由于不想把脚让人看见,便在房中间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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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去莫雷茨的办公室,想看一看仓库,这里是准备存放棉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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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他又碰到了科兹沃夫斯基,这个爱看歌剧的华沙人他是在默里那儿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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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①!经理。”科兹沃夫斯基一面喊着,一面把手从他的漂亮的红手套里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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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好了,我这就说。我有一个很妙的想法。现在要搞到钱。热帕不是调皮的姑娘。”他一边吆喝,一边跟在一个女人后面把身子扭来扭去,高兴地用拐杖把他的大礼帽用力往脑门上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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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靠这个,我在罗兹可能什么生意也做不成。昨天我遇到了罗兹第一个漂亮的女人。可是一打听,才知道做这笔生意要的是非本地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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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句老实话,我不这么看。我天天在城里,我天天在找。我知道,没有可以配得上做这笔生意的漂亮女人,我不理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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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昨天那个怎么样?”卡罗尔诱惑地说,因为这个花花公子开始使他感兴趣,使他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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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等等。我现在在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是从格兰德旅馆回来的。刚才我看见在我对面有一个女人,她叫我倾倒了。她穿的衣服真漂亮,小脸蛋象个洋娃娃,姿态高雅,头发象油脂一样,眼睛宛如一堆玉石,臀部好似一个轮盘,她的个子也很适当,还要怎么样。这是龙,不是女人!那嘴,告诉经理,是最美丽的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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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理是一个快乐的乘客呀!”他说着便亲热地在卡罗尔的肚子上拍了一下,“我跟着她。她走得很快,我也跟着她,跟到了新市场。从那里往下走,人行道上有泥泞。我的这个漂亮的小姐腋下夹着一把小伞,两只手提着裙子继续往前走。啊!这是个很好的游戏呀,她的脚简直和仙女一样,她的鞋可以吻一吻。我从各方面都观察了她,可她总是装着没有看见我。于是我便走到前面去了,我站在一个展览馆的门前,当她走近我时,我就看着她的眼睛。这时她十分腼腆地笑起来了,这笑声就象炉子里吐的火焰,在我的眼前燃烧着。我们继续往前走,她走在头,我一步步地紧跟着她。她究竟是谁呢?她全不理睬我,过分地表现出示威的样子,这就令人大惑不解了。可是我有一个评价女人的办法,首先我要看看她。她的举止文雅,可是她的头发梳得不整齐,这是第一个要减分的。她戴的帽子肯定是巴黎的,这又可以加一分。她的衣服很华丽,棉花是最优等的,而且缝得很结实,很适合于现在的季节,这也可以加一分。可是我再仔细地看,她的一双红皮鞋系的苏格兰带子①却很一般,质地粗劣,这就把我搞糊涂了,她应当有一双丝鞋带,这儿又得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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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女人的生意吗?”卡罗尔带讥讽地打断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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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但我知道这些事情,我对它们进行过系统的研究。告诉你,我对穿衣的方法,对各种衣服是熟悉的:谁穿?从哪儿来的?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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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告诉卡罗尔,可是卡罗尔从他刚才的描绘已经认出这是楚克罗娃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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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的方法第一次没有成功。她的帽子和面孔是一个社交界的女人――百万富翁才能有的。她的裙子是富人常穿的。用于坐马车的裙子。她的苏格兰鞋带,这又是什么呢?是一个女教员、一个公务人员、一个小商贩的妻子能具有的。她的裤子,我瞅见了,是用黄缎子缝的,但质地也很粗劣。她也可能跑掉,但这有什么,这裤子缀有羊毛花边,经理认为是棉纱花边。”他有点害怕地着重指出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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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这是贱卖品,一个街头巷尾的轻薄女人,最多不过是一个爱打扮的厨女,可是却把我征服了。她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我最后瞥了她一眼,她一定是生气了,因为她放下了裙子,让它拖在泥泞里,走到街道的另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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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先生,不值得。如果说我早先对她的评价错了的话,那么她放下裙子,让它去扫烂泥的本身就已经够我信服,这是罗兹的一个放荡女人。就是任何一个华沙的浣洗妇,也不会这么做,象这种女人,第一,她们的脚长得好看,喜欢拿出来示众,第二,喜欢把裙子弄脏……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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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我要到这里面去。”卡罗尔把他甩开后,走进了梅耶尔商场角上的一家糖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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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买了一大盘糕点、一盒糖,然后又在一张名片上写上了卡玛的地址和下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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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不要哭,把糖果分给皮科洛,它就不会再次偷你的鞋了,它肯定以为,这个坏蛋卡罗尔为了,只要可能,他什么都会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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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它们能给我的生意带来一点好处。”说着便来到了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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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自己、对周围世界都很满意。他向两旁许多吃完午饭急着去工厂和事务所的熟人不断点头打招呼。当他看见科兹沃夫斯基这时走在街道的另一边,又跟在一些女人的后面,老是盯着她们时,也只好任其自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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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科兹沃夫斯基穿上这身象一个最普通的口袋一样的大衣很可笑。他的色彩艳丽的短裤有四分之一个肘长的地方明显地扭成了一团。他的大礼帽戴在后脑勺上。他的脸十分好动,看起来象一只哈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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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旁的人行道上,名副其实地挤满了工人。他们在这些穿流于空气中的数不清的汽笛声的召唤下,急急忙忙奔向工厂,其中一些一边跑一边还啃着面包,木鞋底踩在地上的啪啪声响遍了整个街道。这声音发出后,随即和那站在一些大门旁边和大街两旁的小巷子里的一群群黑压压的,贫穷潦倒、衣衫褴褛的工人一起,散到四面八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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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道的一旁,有一群穷苦人在送葬。四个穿黑衣服的少年抬着一口白棺材,跟在牧师的后面。棺材上面插着一个蓝色的十字架。这个牧师有点驼背,身披一条蓝色的披肩。他的光秃秃的头偏到一边去了。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十字架。他的一双脚象在睡梦中一样不断拍打着大块大块的烂泥。在棺材后面,有几个孩子走在人行道上,打着雨伞紧紧地跟随,他们想到街心来,可时时刻刻都被马车和运载货物的敞篷车从那儿赶回路边。这些车子不断把黑色的粘糊糊的泥泞溅泼在棺材上,因此一个老女人不得不时刻用围裙把它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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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没有时间注意送葬。时而只有个把工人脱下帽子对棺材致意,或者一个女工叹息一声,表示诚意地和它告别。人们被这象严寒的尖刺一样,把充满着烟雾的灰色的、沉甸甸的空气刺穿了的汽笛声所催使,继续往前跑着。而这烟雾仿佛一道道肮脏的激流,从无数的烟囱里喷发出来后,纷纷落到屋顶上。它的难闻的气味散发在许许多多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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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维耶茨基在街上站了一会儿,想找一辆车快点去事务所。这时候他看见了有人在一辆路过的马车上向他点头。他们是玛达・米勒和她的弟弟,她弟弟头戴一顶红色的大学生帽子,胸前围一条表示参加了学生社团的饰带,挺着身子坐在马车上,他的膝盖上还放着一只黑色的大狮子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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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那答应给我开的书单!你说话就是这样不算数吗?”她和他打了招呼后马上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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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坦白承认我是忘了,可是我一定改过。现在我郑重约定今天给你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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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我要可靠的保证。”她嘁嘁喳喳高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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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签名值不了几个钱。”她对他把手放在胸脯上的幽默动作和他的约许感到有趣,便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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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利基耶尔托娃太太的公司吧!”她马上叫道,但她又立刻为她不愿说而冒冒失失说出这些话来感到不安,因此她把脸迅速藏在她的丝面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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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姐姐多次说过利基耶尔托娃太太很蠢,她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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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尔先生到哪里去?”她想消除她刚才讲得不好的话的影响,便把她那红得就象甜菜一样的脸抬起来,又开始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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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工去。”虽然这个对于利基耶尔托娃的提醒狠狠地刺痛了他,他依然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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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你和狮子狗坐在一起,给先生让个位子。”玛达高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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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我愿意坐低点,这样便于我看路。狮子狗真漂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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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值三千马克。在展览会上曾获得奖章,并给莱奥・卡普里菲①介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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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莱奥・卡普里菲,德国的政治家,当时德国海军部的统帅。――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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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坏狗,咬过我,把我一条全新的裙子也咬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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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达在艺术沙龙中有所发现,她肯定是要去买那些没有用的小玩意儿。我是要把我的策扎尔带出来走走,因为它在家里,也象我一样,感到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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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玛达!你真蠢,你既然不懂问题在哪里,你就别说嘛!”他说得很生气,连他脸上的那一块伤疤也涨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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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你也以为我很蠢吗?家里的人都说我蠢,他们常这么说,最后我自己也不得不信以为真了。但虽说如此,我也知道威廉在柏林欠了债,爸爸不肯替他还,因此他就呆在罗兹。”他看看弟弟,带挖苦地说道,“哈!哈!他的把戏能瞒得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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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达,我要下车了,我要直接去告诉父亲,你在胡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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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车吧!我们和博罗维耶茨基在一起还方便些。卡罗尔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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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道又说了什么蠢话?”她问道,同时感到不安地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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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一个好人,连爸爸都这么说,我们家里除威廉外,大家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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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们在一起感到很好,遗憾的是这里已经到我的工厂了。谢谢!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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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遗憾的是这个休息日不是明天,而是在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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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尔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他看见她回头望了他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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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安卡不能有巨万家私呢!遗憾……”他想着,往厂里跑去。他的工厂在午间休息之后,已经全部进入那寻常的、疯狂的活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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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厂旁边的建筑物中,出来了一支消防队。车子、水龙带、水桶都排得很整齐,他们跑得很快,地上的泥泞在车轮和马蹄的践踏下不停地往车子的底部喷去。车上充当消防队员的工人也在迅速地穿着他们的救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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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里起火?雷赫泰尔先生。”卡罗尔对那消防队的领队说。他是纺纱厂的经理之一,随同他来的工厂看门人早在家里就在自己身上紧紧锁上了一根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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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贝尔特・格罗斯曼的工厂起火!你把你身上的带子系紧点。”他对这个看门人叫道,可是这个人的肚子太大,他的救火衣太瘦小,穿不下,连扣子都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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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半个小时了,好象什么都烧着了,使劲点,施米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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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罗斯吕克打过电话给老头子,他不管格林斯潘如何生气,曾要求他制止女婿烧自己的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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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闪电把他们烧光。这些囚犯,狗娘养的,他们赚钱,可我们就不得不跳到烈火里去,象狗一样,累得要把舌头伸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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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哎哟!他妈的,我急得全身都要爆炸了!”卡罗尔一面喊着,一面坐上了在大门前等着他的一辆马车,这辆马车不一会就跟在消防车的后面飞跑起来。这些消防车由于被上面消防队员闪闪发光的钢盔所遮住,看起来就象一把把茶炊似的,在街上显得十分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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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热季已经开始了。”下马车后,他喃喃地说着,便跑到电话跟前,要把莫雷茨的来电告诉马克斯・巴乌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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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打完这个电话,那电话铃又在叫他了,正好他还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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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特拉文斯基在说话,他说他有很重要的事,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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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到车间里那些不停地转来转去的小车、运转的机器和一堆堆布料中间。这些布就象许多不同颜色的带子一样,通过传动带、轮子和人们,穿过这可怕的嘈杂声响和从洗濯车间升起的宛如云雾的蒸汽,向大厅里的所有方面似乎没有止境地伸展开来。这里的震动、喧哗、叫喊和那象发了疯似地颤抖着的机器的爆烈声,使一切、使所有的人感到生气勃勃,它们的疯狂的强力好象要把工厂魁伟的城墙推倒。博罗维耶茨基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这工厂的富于野性的生龙活虎的生活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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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车间之间来回地跑着,为了察看货物、下达指令。他看完了这个大厅后,便又跑到其他的大厅,把一切和工厂无关的事全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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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近几天极度的精神疲劳之后,他在这里感到了轻松愉快,他对这周围产生的可怕的力量发生了很大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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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疲劳恢复了,在这工厂的地狱中,他的心情能够安宁,他的脚跟也站立得更加稳健了,因为他把在这儿所有方面的无数人们和机器表现出来的能量都和自己化为一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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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里在一间小小办公室的一台小印染机上试制样品。这间办公室是从“厨房”分出来的,室内到处都装着玻璃。可是这个英国人的尝试却没有成功,因为他把颜料已经搞得布上到处都是,弄脏了上面的图样。他感到十分烦恼,虽然表面上在快乐地笑着,可是他的脸却气得发紫,那长长的黄牙也龇出来了,活象一只哈巴狗。这时候,他只好用身上系着的围裙擦了擦手,低声地诅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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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维耶茨基在紧张地工作,可是那个忙忙碌碌的特拉文斯基事先连招呼也忘了打,就中断了他的工作。他站在门槛上,请卡罗尔马上和他作一个短时间的私人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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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拉文斯基一面走,一面觉得自己有点神魂颠倒。他的一双蓝眼睛在工厂周围到处张望,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的瘦削而漂亮的脸上现出了忧郁的神色,这张脸由于他内心的痛苦,显得痴呆呆的,好象冻结了一样。这种痛苦在他那塌陷下去的眼中,在他那尚未被淡黄色的小胡髭所遮住的嘴角上,也有所表现。他是卡罗尔的老同学和老朋友,现在他也是一个相当大的棉纺厂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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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吧!什么事?”卡罗尔说着,把他带进了一栋又大又高的房子里。这里陈设着一排排很高的铁架子,上面摆满了一行行印染机上的铜转轴而闪闪发亮。这些铜转轴乍看很象一大卷一大卷上面绘着用于印在布料上的象形文字和图案的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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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脱下帽子,把头靠在墙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养精蓄锐,准备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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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破了产的人怎么能有别的样子。”他十分痛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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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这还糟,因为我已经倒下了,这一次就肯定起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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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他喊了起来,假装感到惊讶的样子,其实他早知道特拉文斯基已经站不住脚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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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危机,不仅席卷了许多强有力的公司,不仅现在烧了格罗斯曼的工厂,而且它也没有放过我呀!我的期票在星期六就到期,可是那些借债的人都破产了,我什么也拿不到。我要支款,这样的话,也支不出了。见它的鬼去吧!真倒霉,我这是第三次处在破产的边缘了,如果我这一次滑下去,就再起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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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目不多,可我连这个也没有。我想借,却没有办法。在罗兹现在谁都没有现金,而且目前已经形成了一种人人自危的局面。格罗斯吕克昨天拒绝给罗岑贝支付二万元,这最好不过地说明,银行就是对于最可靠的期票,也不愿意办理贴现。大家都很害怕,因为罗兹现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谁只要有点不小心,就会掉下深渊的!这究竟怎么个完结?一个可怕的季节呀!我仓库里有现成的棉纱,值一万元,可是谁都不问。要货的人少了,生产已经缩减了一半,这样我自己就不得不干了。我必须给人们支款,我要生活,要开机器,因为机器只要一停,损失就是我的。不得了呀,这个危机一来,叫我赔光了。这是什么年代呀!我就是以我整个工厂、以这么多的机器、以我个人的人格担保,也连一万五千卢布都借不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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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是用来害莎亚的。我怎么也不能去求这个德国人的帮助。我讨厌他,向他求援对我来说是一种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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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我不能这样做。到一个所仇恨的人那里去求援,对他提出自己羞于表示的请求,这不仅违反我的原则,而且简直是下流,是卑躬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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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有一个逻辑。这不是什么高尚的逻辑,而是一个正直人的普通的道德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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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忘记你是在罗兹,我看你总是忘记了这一点。你以为你是在中欧一些文明人中做生意。罗兹,这是一带森林,是丛林。你如果有一双铁腕,你就要大胆地干,要毫不留情地把自己亲近的人掐死,要不然他们就会把你掐死,喝你的血,对你吐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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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说了很久。他同情特拉文斯基的不幸。他很了解他,他赞美他的为人;可是他对他企图在罗兹做生意时采取这种波兰人的不灵活的办法,对他承认并以为在和人处理关系时所不可少的正直态度却抱有一种轻蔑和厌恶感。在这个城市里,正直是几乎没有它的地位的,最重要的是……就是在罗兹的范围之外,也很少有人依靠这个。在这个欺骗和盗窃成风的地方,谁如果想有一点和大家不同,他就别想存在下去。即使他不知疲倦地劳动,即使他在生意中投入很大的资本,他最后也会被淘汰,因为他经不起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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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拉文斯基很久没有说话。他把后脑勺靠在一个很长的转轴上,一双眼睛不停地瞅着急忙徘徊在铁架之间的一条狭窄走道上的十分生气的卡罗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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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到处都在发出低沉的轰隆声,就象永远动荡的大海一样,墙壁也在震动。那不停地穿梭于大厅天花板下的传动带在发出尖厉的呼啸声中把动力传送到邻屋的车间里。旁边模铸车床上的铁旋轮在转动中爆发的更为尖厉的响声,猛刺着茫然不知所措的特拉文斯基的头,使他感到一阵阵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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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向你借钱的,我知道你有钱,请你相信我,如果不到这种地步,我是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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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借,我绝对不能。钱我有,可是你也听说过,我自己要开工厂;而且这个时候,我在别处还要花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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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期限,借给我。我以我的工厂,以我所有的一切作为担保,这个数目一定归还。只要在我目前最坏的情况下能够填补不足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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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你,可是我不能借。你是一个永远倒霉的人,我干脆就不敢和你一起做生意。你也许能坚持下去,也许会垮台,这谁知道!我要生存,要有工厂。如果我让你多活一年,我自己就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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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我干吗要骗你呢?我不喜欢那种毫无意义的欺骗,正象我不喜欢对于每个不幸者都抱感伤主义的同情一样,这种同情只会增加他的痛苦,帮助他痛痛快快死去。我如果能够帮助,我就帮助,我如不能,我就不会帮助。即使对一个衣不蔽体的人,我也不能自己挨冻,而把我的衣服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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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我没有更多好说的了,对不起,我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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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我感到遗憾吗?”博罗维耶茨基为他的话所刺,叫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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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把问题已经摆得很清楚,我理解你的拒绝,它虽然使我痛苦,这是另一回事,可是我很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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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愿去进行赌博,我虽然破产,但还是个正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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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了,我在秋天就已经投入保险了。在那次对它未遂的放火之后投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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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你的工厂那个时候没有给烧掉。这个放火的工人想要对你报复,本来可以给你立一大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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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是正经话。我现在完全当真地提请你注意:在此时此刻,格罗斯曼的工厂正在起火。昨天晚上,戈尔德斯坦德的工厂被烧毁了,明天费卢希・菲什宾的工厂也定会起火,然后是阿・雷赫泰尔、布・富奇和其他人的。你对这怎么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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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要你去干这个。我不过给你介绍你的竞争者和他们所以能在地面上站稳脚跟的办法,你比不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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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么说我该死。如果我没有力量进行斗争,我就毙了我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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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老婆呢?”卡罗尔马上说道,因为他看见特拉文斯基的眼里表现出了决心退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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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找他,坦率地对他说。这是一个古怪的工厂主,他肯定会支援你。我可以我的脑袋担保,如果他知道你有困难,他会帮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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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一个很好的想法。就是他拒绝我,我也不会损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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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紧,当真,值得去试一试。他在罗兹工厂主中是独一无二的,是一个有千百万而又不对它拜倒的人,一个为了别人可以付出成千上万卢布的人。正如人们称呼他的:一个大工业的敌人、墨守成规者、假绅士、‘怪人’。实际上,他不过是一个疯子、一个手工业时代留下来的遗老、而非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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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尔在这一告别中,胸中感到一阵冰凉。在他通过窗子看着特拉文斯基时,他对特拉文斯基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怜惜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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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贵族遗老!”卡罗尔为了消除在他心里这时产生并迅速增加的那种对自己的责备,他又专心一意地这样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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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愿帮助特拉文斯基,也为自己作了各种辩护;虽说如此,他对自己仍然是不满意的。特拉文斯基那个明亮的、美丽的、被印上了永远烦恼和不安标记的头总是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感到他应当借钱给特拉文斯基,这对他来说,并没有损失,而是立一大功,这种想法给他带来了越来越大的痛苦。“不过是魔鬼多抓走一个人罢了,这和我有什么相干。”他安慰自己说道,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一路来到了修剪车间。这里放满一堆堆的白布,一直顶到了天花板。这些白布在机器上要在两把刀之间通过,一把刀呈螺旋状,卷在一个圆柱子上,另一把刀则是直的和平放着的。它们以数学的精确性从两个方面把在它们之间通过的白布在纺织时边上留下的棉花纤维剪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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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间冷落寂静的白房子里工作的有十几个女人。由于机器不断地修剪着布料,在它上面便扬起了满屋几乎是看不见的棉花絮。这棉花絮落在人和机器身上,就象一个白色的套子,把人和机器都套住了。这棉花絮落在传动带上便形成了密密一层灰色的青苔,随着传送带在机器上的转动而不停地颤抖着,最后和它一同消失在天花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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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维耶茨基在车间里环顾一阵后,来到了升降机前。因为他听到了下面传来一声短促的、十分可怕的喊叫,他要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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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转动着的机器轮子把一个在它近旁的工人的外套拉住了,连人一起转入了它的运动。这个轮子把人带进机器后,在转动中折断了他的骨头,揉碎了他的筋肉,最后把他压成一团渣滓,扔了出去。与此同时,这台机器一刻也没有停止它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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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象红色的溪水一样,流在机器和机器旁的一部分货物上,流在站立在它近旁的女工们身上,同时也溅到天花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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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的呼叫声传开了,机器也停止了转动,可是已经迟了。血一滴滴挂在轮轴上、从机器的各个部分落到了地上,仿佛它还有一线生机,仍在吃力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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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拯救的办法了,因为这个工人已经被名副其实地碎尸万段。牺牲者成了一个沾满了鲜血的肉团,被躺放在白色的印花布上,给白布染上了许多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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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们在低声地哭着,几个年老的人甚至跪在尸体旁边,为死者高声地祈祷。男工们脱下了帽子,一部分人悲痛地和他告别,剩下的人全都围在死者跟前。在他们的眼里没有悲哀,只有冷漠,对一切都毫不留情地表示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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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里静下来了,只能听到女人们的哭声和隔壁大厅里仍在不停工作着的机器的轰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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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的工头来了,看见房里没有动静,人们都挨在尸首跟前,他在门口就叫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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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就象一群被山雕吓坏了的小鸟一样散开了。不一会儿,房子里又活动起来,除了那台沾满了鲜血的犯了罪的机器外,其他的机器都开动了。而这台机器也有人马上在清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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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①!这么多布料都报废了。”工头看着那被血染污了的印花布诅咒着。他诬蔑这是工人不小心,还威胁说要扣全车间工人的工资,以赔偿这段布料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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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维耶茨基没有听到这个,因为升降机象闪电一样很快地就把他送到了印染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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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事故后来没有给他留任何印象,因为他对这是习以为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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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哈!”他叫唤着他的情人所保护的人。这个农民今天是第一天在工厂里劳动,他在推车运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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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些猪猡!”他开始要说,又想叫老婆把他的话说完,因为“这些猪猡”已经把他的大衣咬去了一块,可是老婆不在,博罗维耶茨基因有人告诉他布霍尔茨叫他去事务所,也已经走了。索哈只好垂头丧气地望着他那件由大衣在机器上改成的坎肩,搔着他的脑袋。他怕过往的人说他挡了路,便在手里吐了一口唾沫,把小车推往升降机那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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