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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年的孩子

第四章 "三人组"想起相同场面

属类：外国文学- -[作者: 大江健三郎] -[阅读: 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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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回到二楼的寝室后仰面躺在床罩上，像朔刚才那样将两手垫在脑袋下面，试图竭力回忆起朔想要回想出的那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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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明就觉得弟弟什么都比自己优秀。由于明总是这么说，母亲就用"人各有长处"的说法来鼓励她，后来这句话成了明所喜欢的话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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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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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儿会把在书本上读到的内容和实际经历过的事情记得很清楚，而且，是作为故事而记忆下来的，因此能够叙述得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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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明儿不是习惯作为画面而记忆下来吗？即便想要说出来，也难以马上说出口，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经过一段时间，当把事物如此这般地描绘出来后，不就能详细地说出来了吗？……’人各有长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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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站起身来，用天蓝色笔芯的铅笔在纸上描绘起朔肯定会用语言回想出的内容。首先，要从梦境中看到的房屋的模样开始……然后，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是医院里的单人病房。点滴注射的金属管架，还有好几根软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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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立在旁边的真木正向病床探过身去，朔把手搭放在真木宽阔的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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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则位于好几个人后面的那条狭窄起来的通道上。在那个位置上，她听到奶奶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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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真木为我说了好听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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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明画完回忆出来的场面时，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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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纱姑妈为明他们送来午餐用的炖鸡和饭团后，说起了这么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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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晚呀，一想到’三人组’正在柯树的树洞里睡觉，我就越发睡不着了，于是回想起了老奶奶最后那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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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老奶奶一睁开眼睛，头脑就难得地清醒起来，高兴地说，’刚才，真木为我说了好听的话语。’我就笑着说，’三人组前来看望你了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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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昨天终于睡着以后，我在梦境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情景。眼下我就在想，那或许只是一个梦而已，可我又觉得，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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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因此而来了精神，她让阿纱姑妈看了那幅画，说起自己在柯树树洞里的体验。真木自不必说是沉默，朔也同样沉默不语，可明感觉到这两人完全认可自己所说的话语，并在后面支持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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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刚一说完，阿纱姑妈就用已经使用过的餐巾纸擦起自己的眼泪，然后，她紧紧抱住了明的肩膀。过了片刻，阿纱姑妈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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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木、朔儿和明儿所开始干的事情，是需要勇气的、很了不起的事情。我虽然是成年人，却没有勇气。老奶奶临去世前说那番话时，我也觉察到真木是真的来过了，可我却只是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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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刚开始上幼儿园那阵子，从家门口数起，第一个拐角处就是接送的公共汽车站。有一天，父亲接她回家的时候来晚了，明就紧蹭着树篱的底部独自一人回来了。看着明身穿幼儿园制服行走时的模样（由于被父母告知，即便别人和自己搭话，也不要跟随那人而去，她便像看不到任何人似的低着小脑袋），此后父亲就经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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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罂粟种子在滚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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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整个身体就像罂粟种子那样的话，自己的心又该多么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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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上了中学以后，明也总是认为自己的心脏非常之小。不仅在每天的生活中畏畏缩缩，就是睡着之后也是提心吊胆，因而经常做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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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父亲的文章在周刊杂志上连载时，为之绘制插图的母亲尤其把截稿时间放在心上。明非常惧怕报社打来的电话，梦见记者带着截断器隐身于梦境之中，也就把截稿①这个词汇，理解为剪去②书信的封口字③，虽然并不清楚那封口字是什么，却联想到了截断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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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因此对明颇为担心，告诉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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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境中遇见什么，那是没法子的事，但是一旦睁开眼睛后，就不要再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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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则像当初将明比喻成罂粟种子时那样，只是津津有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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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能这样的话，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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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在想，真木曾经被老师说成不知梦为何物，后来就一直对此难以释怀。于是，明将思路整理、归纳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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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真木也认为自己可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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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然而，他却不能区分实际生活中的事物与梦境中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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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因此，当被问及"你做梦了吗"时，便会感到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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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明回忆起昨夜在柯树树洞里睡觉的时候，去了与这里不同的场所和不同的时间，而且，真木和朔也一同去了。就连阿纱姑妈也认可了自己所说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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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乘坐"做梦人"的时间装置前去的，因此那确实是一个梦。"三人组"做了相同的梦，而且，关于这同一个梦境，明和朔都可以证明，真木确实也做了梦。想到这里，明的内心不禁充满喜悦之情。她还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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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人’的时间装置这个说法，原本是朔儿想出来的。朔儿如果更加深入地进行思考，一定可以说明在我们之中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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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结束后，真木已经不打算去回想从昨天夜晚到今天早晨所发生的那些事了，只是热衷于收听电视中的"N响时段"①在他身旁，明对朔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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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木也知道了梦境世界，这真让我高兴。人呀，虽然生活在现实世界里，同时不也生活在梦境世界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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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说只有人才会如此。因为，狗也是会做梦的。真木第一次睡在柯树的树洞里那一夜，’腊肉’不也乘坐’做梦人’的时间装置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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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肉’该不是原本就在那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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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儿，我认为呀，生活在现实世界里与生活在梦境世界里呀，其重要程度也许在九十九比一这个比例上。即便是这样，真木的内心呀，也只有那百分之一被扩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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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心理学而言，做梦的比例不是更大吗？我们就把真木的内心给扩展开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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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晚，我们为什么能够在大家的梦境中同去一个场所？同去一个时间？如果能把这个问题想明白的话，或许就可以进行新的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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