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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岸纪事

第三节

属类：- -[作者: 夏商] -[阅读: 933]
《 字+字- 页+页- 原文 对照文本 字+字- 页+页- 》
转天黄昏，崴崴来找乔乔，站在熟食店马路对面，看乔乔套了件白大褂，跟医生似的。店里有个帮手，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外来妹。生意不错，排起了小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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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开始暗下来，顾客散去，崴崴穿过了马路。走到隔壁烟杂店，买了一包果丹皮。待转过身来，女人已站在身后，白大褂脱掉了，穿着米黄色葫芦领短风衣，同样颜色的腰带，用一个兰花结把身段扎了出来。
2
他把一根果丹皮往乔乔嘴里塞，乔乔头一偏：“谁叫你把小螺蛳押到店门口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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崴崴缩回手：“我不知道，怎么啦？”
4
“你跟班把小螺蛳押到我店门口来了，算邀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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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大概想让你知道，教训过小螺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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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答应杀小螺蛳的，请他脸上吃几只青皮蛋就算啦？”
7
崴崴脸上不活络了，果丹皮当作口香糖，光嚼不咽。乔乔凑上来，在他左腮咂了一口，“算了，还算讲信用，等一会儿收工了我在店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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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刚准备离开，崴崴道：“慢一会儿。”变出一个纸袋，乔乔接住，朝里面瞅了一下，“下作胚，脑子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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崴崴道：“今天我特意去了一趟淮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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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乔朝他瞪一眼，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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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拖拉机由北向南，浦三路扬起了很重的灰尘。地上的树叶脏脏的，道旁的阴沟留着新鲜的淘米水，鼻涕虫安静地贴着泥，又肥又大，没人看到它是怎么长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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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女人收拢的腰肢和扩出去的胯部，崴崴觉得身体烘热起来。这些年，他经手的姑娘不少，涉世未深的女孩，或老吃老做的“拉三”。乔乔两者都不算，又都沾点边，忸怩有时泼辣有时。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令崴崴十分着迷。熟食店不适合男欢女爱，崴崴把乔乔带回家来，上楼，钻进房间，把门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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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乔偶尔会在柳家过夜，前提是老公马为东夜班。世上有些注定要戴绿帽子的男人，马为东就是这样一个可怜的家伙。乔乔红杏出墙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他却拿乔乔没辙。他在熟食店拿啤酒当水喝，在六里电影院门口发酒疯。跟花痴似的，冲着过往女人傻笑，脚步踉跄，大家躲远远的，生怕嘴一张吐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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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为东和乔乔是赤屁股一起长大的。两家是隔壁邻居，曾为了天井搭建，大人大打出手。后来矛盾解决了，关系却一直不冷不热。见面打个招呼，做寿也会端碗面给对门，但总是硌了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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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为东有个姐姐叫马为青。技校毕业在浦西大木桥的上海客车厂上班，嫁人很早，其实是奉子成婚，未到婚龄就和轮渡驾驶员小金办了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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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乔学名梅菊乔，父亲车建国是老中专，市商业一局干部。母亲梅亚苹年轻时是周家弄一枝花，追的人排到六里桥。但梅家是独女，提出的条件是入赘，后生们就打了退堂鼓。车建国是一对远亲夫妇介绍来的，那对夫妇同时也是梅家远亲。车建国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梅亚苹，梅亚苹对他也很满意，她虽然年轻漂亮，毕竟是没什么文化的村姑。车建国是市区户口，全民单位干部，戴副眼镜像个知识分子。接触了几次，双方谈婚论嫁，梅家通过介绍人告知了底线，梅亚苹担心对方拒绝入赘。介绍人很快有了反馈，车建国答应当上门女婿，梅亚苹才把心放下，她父母乐得合不拢嘴，忙着翻皇历，把良辰吉日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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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建国知道入赘意味什么，孩子随母姓不随父姓，寄人篱下夹尾巴做人，背后还要被街坊指着脊梁数落。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色迷心窍，也不是忤逆不孝，是没办法。当时他祖父母健在，加上父母和一弟三妹，一家九口蜗居在闸北苏州河边三十多平米的老宅里。作为长子长孙，他只能做这样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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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菊乔出生前，梅亚苹掉过一个男婴，原因是肚子六个月大，在田埂上摔了一跤。梅亚萍的流产被说成了报应，在老人看来，入赘很不作兴，是夺人子嗣。梅家吃憋，等梅亚苹又怀上，指望是个男婴好堵别人的嘴，呱呱落地的却是女孩，这下彻底吃憋。梅亚苹嫌生小囡苦，没再要孩子，乔乔和她一样成了独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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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为东和乔乔是青梅竹马。这一圈紧挨还有四五户人家，能玩到一块的清一色是丫头，只马为东一个男的。这会出现两种情形，要么他是贾宝玉，丫头们围着他转。要么是戆噱噱的小草包，被丫头们戏弄――马为东是个没主见的蠹头，喜欢弯着腰给丫头们“跳山羊”。他体格宽厚，背上飞过一个劈开腿的女孩，他纹丝不动。乔乔和马为青身手矫健，一跃而过。胆子小的女孩不敢跳，欢叫着跑来，低头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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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香芹看见了，跑过来拧儿子耳朵：“你有毛病呀，从女人裤裆下过，真触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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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马为青也骂一遍：“小�拢�脑子被枪打过啦。弟弟怎么可以被人跨裤裆，去跪搓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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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马为东暗恋乔乔，把心思告诉姐姐，马为青立刻打消他念头：“乔乔不会看上你，你是单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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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为东道：“小时候我还救过她命呢，要不是我，她就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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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为青道：“没用的，过去这么多年，人家早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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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为青判断没错，乔乔是个骄傲的姑娘，看不上戆头戆脑的马为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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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怎么嫁给他了？”崴崴翻身下床，晃荡着大裤衩去拿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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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乔答非所问道：“他是独苗，讨我做老婆也蛮委屈的，我养不出小囡，你看我跟你做从不采取措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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崴崴翻开朗生打火机，“��”的一声，把烟点着，重新上了床。乔乔把脚搁在崴崴肚子上，脚趾夹住肥嘟嘟的素鸡肉，痛得崴崴一咧嘴，在女人光屁股上抽了一下。女人手臂支撑着坐在他身上，“你这只骗子，什么时候把小螺蛳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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崴崴知道，让小螺蛳受些皮肉之苦并不能解乔乔心头之恨。崴崴自然不会昏了头去杀人，乔乔也清楚把小螺蛳杀掉的说法是形容词，可她抓住这个把柄不放，表明她确实存在着那样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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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崴崴对这件事是上心的，他让那可怜的家伙成了惊弓之鸟，不定期会遭到殴打。小螺蛳甚至去派出所报过案，被定性为互相斗殴，各打五十大板。结果没走出多远，就被拖进弄堂，差点把屎给揍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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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乔乔对小螺蛳的仇恨没丝毫减轻，她好像丧失了基本的恻隐之心，频吹枕边风，要求下一轮袭击。崴崴对她无休止的报复产生了厌倦，他感到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已揍了很多次，可以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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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乔道：“还说帮我杀了他呢，你这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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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乔乔恨之入骨的小螺蛳是没混出道的小流氓，属于散兵游勇，没势力，也没自己的跟班，平时猫在团结饮食店里。这家店是县供销社饮食公司开的，店面却是向他家租赁的。饮食公司之所以看中此屋，是因为位置特别好，在六里老街中段偏南，人流密集，房型也正气。最初谈判的时候，邱娘提出房租可以优惠，但由她来当店经理，儿子小螺蛳做原料采购。这两个最重要的岗位一旦旁落，等于掌控了这家店，饮食公司当然没同意。双方妥协的结果是，邱娘当收银员，负责发筹，小螺蛳做原料采购。饮食店早上买大饼油条豆腐浆，白天卖馄饨和各式浇头的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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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推销员小开是饮食店常客，一来二去和小螺蛳混熟了。小开因职务便利，在蔬菜上为小螺蛳省了不少钱。小螺蛳按市价和店里实报实销，合法贪污。他的皮夹比同龄人要厚实不少。小开拿一些回扣当外快。有了钱，他们就去“撮妹妹”，却是单独行动，有了战利品互相看一下，作些暧昧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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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都好色，格调却不同。小开吊儿郎当，很少陷进去，带出来的姑娘样子都不错。小螺蛳不时为情所困。同绰号一样，他生得又黑有小，形象猥琐。他对猎艳并不自信，选择了守株待兔，目标锁定在饮食店，在熟客中找机会。得手次数并不多，都是些见钱眼开的货色。也有姿色偏上的，宰起他来更心狠手辣。幸好他对孔方兄不吝啬，只要能力允许，都会满足女人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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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地理的局限，两人难免撞车，各自凭本事豁上，往往是小开得手，乔乔即是一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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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还是小螺蛳先发现了乔乔这个美人坯子。仿佛伯乐识马，他对初中生乔乔作出大胆推测，不出两年，这个常来吃开洋馄饨的小姑娘会出落成大美人。小开对此嗤之以鼻：“小鼻子小眼睛，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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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螺蛳道：“到时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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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女大十八变，到了高中，乔乔这朵花开了，被小开诟病的眉眼长开了，又翘又鼓的Rx房，使她走路不自在地埋首含胸。虽然“大馒头”绰号不好听，不过她已跻身浦东中学新校花行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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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没逃过两个采花贼的眼睛，他们再度做起了情敌。这是没悬念的竞争，小开先下一城，吃到了乔乔的“大馒头”。虽然点到为止，却是第一个接触到乔乔敏感部位的男性。可惜他和乔乔的交往未能深入，乔乔对他有了戒心，再不赴他的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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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开入狱不久，乔乔考入上海师范学院中文系。学校在浦西漕河泾，从乔乔家所在的周家弄老街走到南码头过摆渡，乘43路车抵达目的地。路面疙疙瘩瘩，单程要两个多小时。和其他大学生一样，乔乔开始了住校求学生涯。礼拜六上完自修课，赶回浦东，爸爸妈妈正等着她吃晚饭。次日上午陪家人聊一会儿天，午饭后出去转转。赶得及就回家吃晚饭，赶不及直接返校，学校要求十点半前宿舍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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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乔对未来充满憧憬，她文章写得不错，初中参加川沙县作文比赛，拿过全县亚军。大学毕业后她想留校执教，或去重点中学当老师。洋泾乡的建平中学就不错，那是浦东最好的完全中学，也是浦江东岸唯一的市重点。是她中考填的志愿，可惜差录取线三分，与它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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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灰沓沓的下午，乔乔走在六里老街弹街路上，经过团结饮食店。这是一座典型的浦东老宅，青砖黑瓦。因为要营业，将门廓撑大了。乔乔看了眼熟悉的招牌，脚步停下来。她其实并不饿，可在那一瞬间，她的味蕾产生了怀旧，那碗鲜美的开洋馄饨，她过去是三天两头要吃的。她走进店堂，在临窗位置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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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午市和晚市之间，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乔乔叫了一声：“有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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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应声，她准备离开，小螺蛳却掀开了里屋的串珠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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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螺蛳舌头没捋直：“大……”，差点脱口而出：“……馒头”。倘若如此，乔乔必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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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螺蛳对她谄媚一笑，“是……大……学生啊，听人说你考取华师大了。怪不得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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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乔虚荣心被撩拨了一下，浦东中学高考成功者不多，她有资格听听这种恭维话，纠正道：“不是师大，是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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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螺蛳道：“一样的一样的，了不起。老花头开洋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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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乔对小螺蛳印象不好。守在收银桌旁独坐钓鱼台，目光猥琐地飘来飘去，是那种色胆比色心小的家伙，她摆正坐姿道：“你那赤膊兄弟现在怎么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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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螺蛳道：“你问小开？还在牢里关着呢。你等会儿，我去下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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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乔将脑袋转向窗外，从这儿望出去，可见浦东中学教学楼，和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国旗。旗杆孤零零地矗立在操场中央，像一块丢向空中的红布，被一根枪杆挑去了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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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乔有些怅然若失，又不知缘起。初高中加起来，在浦东中学呆了六年，虽离开时间不长，突兀间倒有了生分，那些青涩岁月被一笔勾销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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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学校，眼下已称得上破败。当初却是真正的名牌。它的诞生还是个传奇，晚清有一个叫杨斯盛的本地人，靠建筑发迹，赚了大钱。他的工程队参与了外滩早期的建设，最有名当数黄浦江和苏州河之间的外白渡桥。这人后来热昏了头，把家当兑成三十万两纹银，办了规模宏大的西式完全中学。据说此举惊动了慈禧太后，给他封了个什么爵位。可圣旨尚未接到，老太婆就一命呜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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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斯盛自己没念过书，却毁家办学，是个滑稽的人物。但也因此扬名立万，外滩曾有过十大铜人码头，他就是其中一座。浦东中学落成后，延聘的首任校长是解放后当过政务院副总理的黄炎培。黄炎培当时的面子在江湖上已有人买账。教师中不乏赫赫有名的人物：陈独秀、郭沫若、沈雁冰、恽代英……学校鼎盛时有“南浦东、北南开”之说。学费贵得要死，来自各地显赫人家的子弟从浦西踏上小舢板，摆渡到穷乡僻壤的六里桥。皮箱里装满了沉甸甸的银洋钿，拎上岸要找伙夫帮忙。蒋介石的儿子经国纬国，左联的冤死鬼胡也频殷夫，拍电影的谢晋，写小说的马识途都在此求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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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后学校慢慢衰败，不再有名师执教，面积受到蚕食――与之毗邻的六里蔬菜市场占的就是它地皮，紧挨着白莲泾的大片民居也是校舍与园艺被推倒后形成的――沦为一家不起眼的乡村中学。农家子弟是学生主体，校园里叽里呱啦都是乡气的浦东话。偶有市区来借读的学生都神抖抖的，而土著同学往往成为他们的拥趸，跟在后面模仿着“高雅”的市区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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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乔也是农村户口，家里有自留地。不过在现实生活中，她被认为是“上海人”，这得益于她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她在周家弄土生土长，发音却没有浦东腔，是因为生活小环境，加上她是有心人。虽然她姆妈梅亚苹满口乡音，爸爸车建国却是地地道道的浦西人，周围邻居也有不少在浦西上班，平时窜门上海话和浦东话轮番上阵。乔乔小时候乡音很重，从中学开始，她察觉到了语言中的尊卑，有意识学起了上海话。而所谓上海话和本地话的区别，仅仅是声调的平仄起伏。但说起来容易，要每个字咬准，却要有语韵的天赋，不然很容易穿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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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改口早，乔乔上海话说得相当不错。虽然中学时还有知根知底的同学不无妒意地诋毁她：“明明是乡下人，弄得像上海人一样，真触气。”可等到考入上海师院，这种优势让她更平等地融入了新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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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考入的这所高校，以培养未来中学教师为主，沪籍学生占多数，上海话是校园官方语言。浦东、南汇、崇明等沪郊方言，以及来自天南海北的代培生和进修生使用的外埠方言，都属于土话。听的人未必有心，说的人却有受歧视的感觉。这样的氛围中，用普通话交流当然是不错的选择。问题是，如果一群沪籍同学聊天，情况就会微妙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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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也是生理现象，换个语境会水土不服。乔乔在学校习惯了用上海话和同学相处。周末回家反倒有些别扭，因为姆妈说的是浦东土话。语言还是特权，乔乔自己没意识到，却已和发小同窗渐渐疏远。是否她真看轻那些乡音很重的老同学，还是学业繁忙无暇联络，不得而知。不过，仍可从她交往的对象上看出蛛丝马迹。她和涓子比较热络，说起来，她们从高二才开始做同学。涓子是从五角场转来的插班生，父母离异后住到了六里桥外婆家。班里只有她俩说上海话，因为这个原因，她们一见如故。去年涓子高考落榜，顶替她姆妈到针织五厂当了挡车工。她很不甘心，虽然她不漂亮，还是戴眼镜的“架梁”。可心气很高，毕竟人家是正儿八经市区户口，标准上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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涓子准备考成人业大。乔乔支持她的想法，今天来六里老街，就是为给她带些复习提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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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经
论语
孙子兵法
禮記
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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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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