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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的鱼

第二部 云南 3、命运的转折点

属类：- -[作者: 谭恩美] -[阅读: 1934]
《 字+字- 页+页- 原文 对照文本 字+字- 页+页- 》
12月21日。
1
早上七点，马塞先生叫起洛可和海蒂，还有年轻淘气的鲁珀特、埃斯米，以及怀亚特和温迪。
2
他们走出酒店，慢跑穿过丽江古镇，在崎岖不平的石头路上，绕开地上的猎犬们。鲁珀特和埃斯米超过了马塞先生。华人女孩埃斯米会被当作是丽江孩子，当地居民大多血统混杂，汉族和十几个云南少数民族，南下的游牧民族统统杂居于此，不经意间都成了混血儿，没有哪两个人长得一样，仿佛人人都是艺术品。
3
清晨的空气带着高山上的芳香，他们可以闻到烟火的味道，听到劈啪作响的烧烤声，甚至感到数百年前路过此地的忽必烈骑兵军团的马蹄声。
4
“要追上你啦！”
5
他们高喊着绕过一群纳西女人，她们都背着九十来磅重的松针。
6
这些美国人在七千八百七十四英尺的高度，华氏四十八度的温度下大口呼吸，跑了四十五分钟，终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早餐之处。
7
他们幸运地坐在长椅上，享受着辣面条和细香葱，他们的胃早就唱歌了，他们需要可口的小吃，而不是酒店里平淡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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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钟，太阳升起，霜气消失，这些生机勃勃的人回到酒店，叫起其他睡懒觉的家伙们。他们全都聚集到大厅，准备在导游带领下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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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本尼带来了令人意外的消息――他早晨接到一个电话，原来的导游秦先生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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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队的领队知道秦导游不可多得，于是给了他一些钱，把他“劫”到他们那一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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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尼告诉大家秦导游病了，也可能是他的家人病了。对方在电话里说，现在可以从两名导游中选择：一位是本地土生土长的老头，是熟知该地区丛山尖到山脚每一块石头的活地图，懂英语和普通话，能说几种少数民族语言，白语是他的母语，为人和善，充满活力，每个人都对他的服务非常满意，但“他最近少了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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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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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胳膊，”电话那头的声音说，“他少了条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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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尼难掩失望：“哦，真遗憾。另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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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另一只胳膊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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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问另一位导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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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那声音又介绍了一位年轻女子，是从大城市成都分配过来的，曾经是个老师。由于初来乍到，不如老头有经验，但她很努力地学习，所以也相当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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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方面的老师？”本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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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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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选她吧。”本尼对大家说，“他们想把没人要的老头推给我们。但我想法争取到了这位英语老师，她听起来更现代，更能与我们合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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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钟后，前英语老师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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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戴着超大号的眼镜，镜片太亮了，都看不清眼睛。头发好像做过魔术试验：她的弟媳一直想做美发师，有一天给她弄了弄头发，然后不管怎样拉，头发卷永远都不能再恢复了。她穿着单调的宽领白纽扣蓝上衣，搭配着肥裤子。我从不以貌取人，但她给人的印象实在不敢恭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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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拘谨地走进来，用勉强听得见的声音说：“很高兴在丽江见到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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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团就这样认识了荣小姐，自始至终，每个人都把她的姓读成“W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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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能诈尸活过来阻止他们，我一定会这么做的。荣小姐不是当地人，甚至也不是云南人。她不会讲少数民族方言，没有接受过艺术和文化方面的培训。而那位独臂老人倒是位优秀的导游，是众导游中最有学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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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小姐讲不出美丽的山川草原景色，也讲不出丽江的历史、古代的许多家族以及纳西和其他民族的风俗。她倒是背诵了一些信息，记住了里程数、人口、主要工业农业区的经济增长百分比，她说：“这古城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所以，丽江会随经济增长而保持在古老状态，诸位也能看到历史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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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今天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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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尼用紧张的音调问，他希望导游稍微停顿一下会有所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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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荣小姐开始说今天的活动。但她讲得越多，就越感觉她的英语不地道。大家费劲地理解她的话。本尼假装能很容易听懂。而以马塞先生为首的另几个人，则在悄悄讨论变更计划――以自行车旅程代替访问寺庙，爬山代替参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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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荣小姐听后面无表情，马塞先生接着说：“我们还要取消这个‘品味冬日美味’，我可不想坐在旅行饭店里，去吃一般游客们才吃的没意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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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起早晨吃的当地小吃，讲他们如何融入到当地人中间，这不仅仅是旅行活动，而是真实的生活体验，连面条汤都很香呢。我的朋友们回应：“听起来不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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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塞先生转向沉默的荣小姐，冒出几句甚为快速的英语，荣小姐只听见：“不吃自助餐……不进旅行饭馆……不订严格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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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小姐感到他的态度非常坚决，有很多“不”，不这个，不那个。但究竟“不”哪个？完全没听清，于是荣小姐只得回答：“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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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尼也无可奈何，他本想讨好大家，却挑了个不合格的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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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我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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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支持新计划，心里却想：没尝到冬日美味、炒羊齿菜，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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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达成了共识：立即乘巴士前往石钟山，那里可以爬山。他们带上当天所需，每个人都只带了衣服、相机、旅行杂志，当然除了海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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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大家上车出发了，马塞太太用摄影机拍集体照时，大家欢呼：“去石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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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以后，他们形成了习惯：更改计划，宣布新命令，似乎那是更好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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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汽车里坐了两个小时，来到了一家饭馆前的停车场。饿坏了的本尼说这里就像《旅游和休闲》杂志说的沙漠中的绿洲，铺着旧塑料桌布的桌子是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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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人们下车，脱去身上的外套。莫非和儿子鲁珀特向最近的树丛走去。其他人坐在桌子旁边。本尼拿出日志，温迪看她的旅行杂志，马塞太太从数码摄影机的取景窗里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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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家简朴的餐馆来吃饭是多么“幸运”（可笑的是连当地人都对此地避而远之）。掌勺的（温迪抬举他为“厨师”）和他的服务员老婆真是幸运，他们连着三天没见到倒霉的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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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点什么吃的？”本尼问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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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狗肉！”埃斯米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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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肉怎么样？”鲁珀特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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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们吃不吃猫？”海蒂说，想着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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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小姐用普通话向厨师转达：“这些美国人不吃狗肉，但想知道你们有没有云南名菜龙狮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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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师抱歉说已经不再采购活蛇和猫了。但他老婆插嘴，他们会提供最好的菜――端出来的是猪肉和鸡肉，一些重新温过的隔夜米饭，中间还藏着蟑螂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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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主菜被大瓶未经冷藏的啤酒和可乐冲下了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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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哈利喝了三杯当地高酒精含量的啤酒。他是挑剔的食客，喜欢朗格多克的乡村风情菜肴和桑塞尔白葡萄酒，如今正值白葡萄的丰收季节。他没有吃其他东西就醉醺醺地去洗手间，那里没有灯，他差点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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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蒂也不喜欢这路边的野餐。她吃了自带的富含蛋白质的豆条，也带了瓶水和给水消毒用的加热圈。包里还有两小瓶抗菌消毒剂、半打酒精棉、医生开的针头和注射器以防撞到脑袋要动手术，还带了盛装食品的密封容器、一包湿面巾、可在胃里形成保护膜的抗胃酸口嚼片（她从书里读到，这个可以抵挡引起旅行者腹泻的百分之九十八的脏物），连接着六英寸伸缩管的塑料漏斗让她站着就能小便，包里还有拿漏斗的专用手套，肾上腺素注射笔以防被外来蚊虫叮咬过敏，挂在脖子上的便携空气清洁设备及其备用九伏电池，手腕上抗晕车仪器及其锂电池，防止疟疾的同化药片、消炎药，用于细菌性肝胃病的一瓶抗生素……还有更多的药，包括一袋静脉注射液还都留在酒店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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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蒂和柏哈利因此逃过了这次痢疾，她是因为焦虑，他是因为挑剔。多年的经验使得被称做“弗莱得先生”的巴士司机小飞有了免疫能力，能避免感染。团中有几位依靠从上辈继承的强壮身体，在疾病征兆尚未明显时就康复了。其他人在今后几天内，尚感受不到这家厨房里的志贺氏痢疾杆菌。但病菌已进入了这些人的身体，并继续迂回进入肠道和内脏。汽车载着这些人，沿着同样弯曲的公路飞奔。
53
命运的力量和志贺氏痢疾杆菌很快就会找上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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