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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和田春霞家的关系终于到了非同一般的地步。每周一次送老太太去医院,习惯成自然,这事已用不到谁来吩咐。他是单身汉,自己懒得做饭,平时到处将就,吃一顿算一顿。送老太太去医院的那一天,按规矩都在田春霞家吃。刚开始,冯忠那一天总是特地准备些菜,时间长了,也不和他客气,有什么吃什么,就跟自家人一样。阿林住在道具间里太寂寞,又不会交朋友,剧团里一般大的年轻人嫌他是土包子,几乎都不和他来往,只有田春霞家是他工作之外唯一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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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年过去了。有一天,阿林注意到了剧团的一个女孩子,又穿上了一条他熟悉的连衣裙。一年前,这条透明度极高的裙子,曾在阿林的内心深处引起了不小的波澜,甚至晚上做梦,都梦到自己躲在道具间偷看。时过境迁今非昔比,阿林发现自己已大开眼界。在文化娱乐中心干活,坦胸露背的时髦女郎,超短裙下面赤条条的大腿,见多了也不稀奇,更不要说内部录相片上见到的裸体女人。报纸上披露了国内的性病正在蔓延,录相厅仅一部关于防止性病的片子,就赚了不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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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看门人实在也没什么不好。剧团里的人过去都不把他当回事,可现在为了白看几场录相,见了他赶紧讨好卖乖。一年前,他兴致勃勃来到剧团,对这向往己久的地方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感觉。如今神秘的感觉早就烟消云散,他对剧团里发生的什么古怪的事都不感到惊讶。有人起先怀疑他坚持每周迭冯忠的母亲去医院是为了钱,后来又怀疑他和田春霞有什么瓜葛。不止一个人向阿林暗示田春霞喜欢勾引童男子。他为这事和别人红过几次脸,有一次差点动真格地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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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像你这么大,我都养得出了,真是没话找点话说,”田春霞有一次非常愤怒,一边吃饭,一边气乎乎地说。当时冯忠也在场,阿林觉得这种事当面说,很让他难为情。“我田春霞这辈子,真是让人糟践死了。是不错,我年轻时候,因为年轻,不懂事,是做错了一些事,干吗老是这么盯着我不放?阿林,你不要生气,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可以,让他们说去,没什么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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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夏天异常闷热。文化娱乐中心因为有人告状,说是放映有裸体镜头的录相,被公安局勒令停业整顿。阿林的道具间像个大蒸笼,连续几晚上热得没法睡觉,他接受别人的建议,便去看了一场通宵电影。电影院冷气开放,晚上连放四部片子,阿林去看电影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到那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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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的片子总是吊人胃口地留到下半夜才放,前面的时间好像是故意让别人睡觉似的。阿林坐在楼上的中排,离他不远地是情侣座,情侣座是电影院为了增加经济效益特设的,其实就是张窄一些的双人沙发,价钱自然得贵出一倍来,谈情说爱向来是要下点血本的,电影院并不客满,情侣座却是座无虚席。反正有冷气,而且花了高价,几乎所有的情侣都是紧靠在一起,也有搂着抱着的,还有的女士索性就坐在男士的大腿上。电影院刚开场时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很快眼睛适应了,除了看电影,情侣座的西洋景很可以一观,阿林注意到他前排身边的一位小伙子,一直非常认真地在监视情侣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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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阿林身边的一位胖子,电影刚开场就打起呼噜,鼾声惊天动地,很快引起周围观众的讪笑和不满,有人吹口哨以示抗议,还有人拍手掌,鼾声终于停了,不一会又依旧,于是又有人吹口哨拍手掌,鼾声又停,又响。阿林觉得非常可笑,然而不一会,他自己也头一歪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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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部片子放完以后,要休息一会,让大家上厕所买饮料。阿林从美梦中惊醒,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前是走来走去的陌生人,乱哄哄的,仿佛到了世界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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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随着人流去了一趟厕所,从厕所出来,他看见一个女孩子的背影,非常像翠翠。因为也是去厕所,他没好意思细看,心里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人。回到位置上,脑子里正在想下一部片子该是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翠翠千真万确地就坐在他前面的情侣座里,正歪过头来往过道上看,她那样子显得有些激动。一个穿T恤衫的年轻人手里抓着两罐雪碧和一包小蛋糕,向她走过去,翠翠接过雪碧罐头,啪的一声拉开,急不可待地喝了一口,笑得十分开心。两人亲密无间地并排坐下,翠翠旁若无人依偎在年轻人身上,一边喝雪碧,一边吃蛋糕,一边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她无意中回过头,正好和离她不远的阿林的眼锋对上。仿佛叫电击了一样,翠翠显然是吓了一大跳,连忙将眼睛移开。她悄悄地俯在年轻人的耳朵边说了句什么,年轻人回过头来,很不友好地瞪了阿林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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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院的灯突然灭了,银幕打出了即将放映的电影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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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万分的邓宇雄约翠翠在他们过去经常相会的椅子上见面。他们曾经借着夜幕的掩护,在这张椅子上接过无数次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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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约我来,到底想干什么?”翠翠在短时间内,变得非常成熟,变得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女人,“老实说,我根本不想来,后来我想,让你一个人在那白等,也不是事。那就来吧,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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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你在一起玩腻了,就不会再要你。他玩腻了再踢掉的女孩子,多得你都不敢相信。我骗你就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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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什么好的,于吗就一定要是人,以后要投胎,我说不定还想变个动物玩玩呢,你哥哥和我玩腻了,他不要我,这有什么奇怪,玩腻了,我还不要他呢。我现在喜欢他,现在喜欢,这就行了,你看不服,那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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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邓宇雄显得很伤心,翠翠既是他的初恋情人,又是他目前下决心要从堕落边缘救回来失足少女。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她。不管怎么说,翠翠像只迷途的羔羊,落入他哥哥的虎口,他有推卸不了的责任。“翠翠,你还小,许多事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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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你有多大?别跟我们老气横秋的好不好,我的事,不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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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喜欢怎么样,假喜欢又怎么样?”翠翠身上的那种女孩子气暴露了出来,两只大眼睛的溜溜地转,“谁让你跟我吵架的,谁让你不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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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要和你吵架了?”邓宇雄充满委屈地问道,“我又不想跟你吵,我又不想不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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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雄看着翠翠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脸上显出他那个年纪的人不该有的悲伤,最诚恳地说:“翠翠,你真的不该和我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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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说,别管我跟谁好,别拐弯抹角的,你到底还想不想跟我好?说呀,要跟我好的话,我是说,你还想跟我好的话,那我就可以考虑不跟你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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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少叫人家赌咒发誓,我才不信这一套呢。我的话,喂,要听就听,不听拉xx巴倒!”翠翠显然是在捉弄邓宇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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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直扯到了天黑,又从天黑扯到了晚上十一点,谈恋爱的人开始陆续离开公园。话越说越有些投机,翠翠终于说老实话:“雄雄,你哥要像你这么厚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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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雄坐在黑暗里不吭声,翠翠手伸出去,找到了他的手,把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拉,然后像祷告一样用两个手掌夹着,低头,在他手上吻了一下,“我知道你说的话都是真的。”翠翠叹了一口气。这是邓宇雄记忆中,她第一次叹气,翠翠这样的人,向来是不知道忧愁的,“我知道你哥哥有好多女孩子,过去你不是最羡慕你哥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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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骗别的女孩子不要紧,可是我不能让他骗你。翠翠,和我哥好的女孩子,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不是劳教,就是日后嫁男人,一次又一次离婚。有一个叫冬妹的女孩子,跟我哥好,都打过两次胎了,你晓得她现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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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你是小狗,是我哥亲口告诉我的,现在不但是广州深圳那儿有妓女,我们这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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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又一次吻了吻他的手,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不想听。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还真的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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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沉默,邓宇雄突然异常激动,他侧过身子,吻了一下翠翠,两人顿时搂在了一起,亲热得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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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猛地把邓宇雄一推,说:“雄雄,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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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雄吃了一惊,大吃一惊。翠翠又问了一句,这一句是赤裸裸的,邓宇雄不知所措。也许他是很想,也许他根本就不想。夜深沉,夏日公园里偶尔还有成双结队的人走过,邓宇雄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他没想到翠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他那浑蛋哥哥调教得如此厚颜无耻。她毕竟和自己一样,才十五岁多一点。“你真没用,害怕了是不是,你哥哥胆子真大,”翠翠两只手不安分地乱动,“你哥他在电影院里都不老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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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痛苦欲绝的邓宇雄咬牙切齿地说,“我哥那狗日的,他要再碰你,我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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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的学习成绩越不越不像话。她已经留了一级,再次留级显然也解决不了问题,勉勉强强让她升了级,她不仅不领情改邪归正,反而变本加利,索性连一门功课都不做。班主任派了学习小组长帮她补习,她不好好地做作业,却想方设法捉弄人家。学习小组长人长得不漂亮,黑黑的,胖胖的,一双小眼睛。翠翠为她起了一连串带有侮辱性的绰号。有一次,学习小组长拒绝帮她说谎,老羞成怒的翠翠竟当众臭骂了她一顿,临了,命令脸吓得煞白的学习小组长伸出手来,极度恶作剧地往她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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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已成了地地道道的小流氓。校方发出了最后通谍,如果她再不改正,只剩下开除这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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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夫妇终于明白了事实的严重性。两人关起门将女儿一顿痛打,打得她喊救命。好多条途径来的消息都证实翠翠已有了男朋友,过去几次追问,全被她蒙混过关,这次又是新账老账一起清算,不交待清楚绝不罢休。翠翠鬼哭狼嚎一味抵赖,田春霞怒火万丈,说:“这样的女儿,索性打死了也好,就算我是白养了你,白疼了你,打死你我给你抵命好了。”冯忠在一旁跳脚着急,连声说:“翠翠,你快说,你娘真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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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只好老实交待,吞吞吐吐地说出了邓宇雄,又吞吞吐吐说出他哥哥邓宇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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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真是好本事!”田春霞气过了头,冷笑着问她,“又是哥哥,又是弟弟,你到底是喜欢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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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是说了,翠翠也不在乎了,想了想,说还是喜欢哥哥。田春霞一记耳光扇了过去:“你真是不要脸,还有脸说,今天我不能饶你,不能饶你,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你给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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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翠翠打定了主意,她死也不肯往下说。她不能再往下说了,如果说出来,她爸爸妈妈真会打死她的。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已太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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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小女孩,要是出了什么事,一辈子就完了,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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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啪的又是一记耳光。翠翠也火了,身上的那股倔劲终于爆发,“我反正是不好,你打死我好了,你打,你打呀。”田春霞说:“你还凶,今天我先不打死你,你要是再出去跑,我打断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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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的几天中,翠翠天天由冯忠押着去上学,放学时让她自己回来,只要稍稍迟到家一刻,便去迎接,唯恐路上有什么闪失。田春霞收到了关于邓宇强的各种情报。他这人恶名在外,想得到他的消息,比什么都容易,这一带的小流氓,如果不知道邓宇强的大名,就好像美国人不知道他们的总统是里根一样滑稽。谁都可以说一段有关邓宇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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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子怎么办?”田春霞满腹心思,晚上睡不着,半夜里把男人推醒,忧心忡忡对冯忠说,“翠翠落在这么个流氓手上,那还不完了蛋。我们就该这么一个女儿……”心里一阵难过,自顾自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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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忠连忙劝,他是出了名的老实人,除了劝,什么主意也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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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这种事,那能开得起玩笑,我年轻时,还不就是一时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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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不一样,老冯,这你不会懂的,翠翠这丫头就像我那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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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冯,我知道,过去的事,你当然不乐意听,我也不是存心要提,我只是想,翠翠怎么这么像我呀,真的,她弄不好比我还要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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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这一次不仅仅是逃学,她索性离家出走,见不到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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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由阿林陪同,找到了邓宇强家,两人站门口犹豫了一下,咚咚咚敲门,邓宇强若无其事地开了门,好像知道他们要来似的,懒洋洋地说:“什么事呀,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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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看了看田春霞,又瞪了一眼邓宇强,不说话,他只是奉命陪同,用不着他开口。田春霞连忙往里探头,作窥视状。邓宇强脸带微笑,很潇洒地作了个手势:“怎么,想参观参观,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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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女儿?你女儿是谁――,来来,进来吗,你只管找你女儿好了,只管找,好好地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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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当然不会有翠翠的身影。田春霞不放心地往四下看。房间里零乱不堪,门框上挂着一付黑颜色的拳击皮手套,床上摊着一大堆流行音乐磁带,绝大多数磁带都和外面的塑料壳分了家,床头柜上放着化装品,一只口红直挺挺地竖在那,边上躺着一支眉笔和一把削铅笔的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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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知道他是装腔作势,硬压着满腔怒火:“我女儿是冯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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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翠翠,噢――”邓宇强恍然大悟地说,“是她,你看,她不是不在这吗,怎么,她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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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下次别再和我女儿来往,要不然,我就告诉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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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公安局,”邓宇强顿时变脸,“想用公安局吓唬我,真他妈见了大头鬼,我就那么不禁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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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儿还小,我完全可以告你。”田春霞也不敢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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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强笑起来:“十五岁多一点,我还当你女儿未满十四岁。要是你女儿不满十四岁,你去告我,跟你讲,这可是一告一个准,公安局马上就可以以强xx罪逮捕我。强xx罪,没个十年八年,我保证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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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邓宇强冷笑着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先用公安局吓唬人,接着就是骂人,然后呢,然后又要我把你女儿交出来,根据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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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说:“你赖不掉,有人看见的,我女儿这一阵一直和你在一起。你别想抵赖,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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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看见了?谁看见我和你女儿在一起了?”邓宇强两眼直逼阿林,笑脸里杀气腾腾,“是不是就这个人?嗯,是不是他?谁要是瞎讲老子,我邓宇强把话先撂出去,老子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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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有点怕,连忙用身体挡住阿林。“喂,你别耍流氓好不好,这事和他没关系,他只是陪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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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强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啪的一声,点燃了打火机,狠狠地吸足了一口烟,缓缓吹出去。“那好,我这你也看过了,没你的女儿是不是,对不起,请便吧,我还有别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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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下逐客令。田春霞无可奈何,只得对阿林说:“我们走。”又回过头来,看着邓宇强:“希望你以后别盯着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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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你女儿,哼,算了吧,你还是带个信给你女儿,让她别盯着我是真的,邓宇强是什么人,我怎么会盯着女孩子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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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和阿林非常沮丧地离开,邓宇强看着他们的背影,悠闲地抽烟。直到一支香烟完全抽完,才得意洋洋地说:“喂,出来吧,你妈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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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唯一的那只大衣柜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翠翠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你真是混蛋,我在里面都憋死了,”翠翠不放心地往外望了望,“他们真的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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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知道,躲在大衣柜里,什么都看不见。他长得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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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你不要管。”翠翠故作神秘地一笑,“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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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突然想到似的追问起邓宇强:“对了,刚刚你跟我妈说什么?哼,说我盯着你。你真坏,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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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强看翠翠真要生气了,连忙施展他善于哄女孩子的绝招:“好好好,你是例外,是我盯着你不放。你想,刚刚我不那么说,你妈能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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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时校门口贴了张大红布告,很多人围着看,邓宇雄拨开人群,硬挤了进去,布告上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他气鼓鼓地回到家,和他哥哥大吵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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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管你鸟事,你自己干的事,还想抵赖呀。要不是你,翠翠怎么会到这一步,你真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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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哥哥的根本就不把翠翠被学校开除当回事。这一阵,他在外面买了个小套,已经偷偷地和翠翠同居。他发现自己真的有些爱翠翠了,翠翠是一个过于天真的女孩子,天真得一点也不懂得保护自己。虽然有些早熟,她毕竟只是个刚过了十五岁的小姑娘,毕竟涉事不深,这世界上的许多事她还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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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把她藏哪去了,这一阵你鬼鬼祟祟的,老是不在家住,你说,你到底把她藏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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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怎么了,老是用这种话跟哥说话。怎么了,不就是被学校开除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子当年不也是被开除的吗。开除就开除,这年头,只要手上有他妈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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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哥哥的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弟弟,弟弟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眼睛瞪圆了,咬牙切齿。“你反了是不是,怎么,想和你哥打一架?”邓宇强自然不会把弟弟放在眼里,他欺负欺负同学还行,想和他当哥哥的撒野还得歇几年。“你小子是不是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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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雄雄,你他妈真喜欢翠翠那丫头,哥说话算话,我无所谓,让给你就是了。你他妈别跟我邪,竖鼻子瞪眼睛的,为这么个小丫头,我们弟兄伤了感情,也太不值得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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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也是说这种话,你哥我是那种纠缠女人不放的人?翠翠这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不但开窍开得早,而且这方面绝对是天才。真他妈是好样的,像你这样的小公鸡,叫她甩了,一点也不奇怪。你呀,还得跟你哥我学几年,你太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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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哇,这会嫌你哥坏了。要不是我,你小子能升级?你知道你们班主任怎么说?要不是你哥我做了手脚,你他妈还不一样是留级生。有本事你好好读书,考个大学让哥看看,你是那料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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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弟弟的一向崇拜哥哥,然而为了挽救翠翠,邓宇雄决定不惜和哥哥彻底决裂。翠翠已经整个地堕落了,他自己虽然算不上是个好男孩子,从哥哥那里耳闻目睹,也多多少少见过些市面,知道不少下流的事,但是翠翠在最短的时间内,会变这么不要脸,这么赤裸裸的下流,太让他感到出乎意外。他觉得所有的过错都出在自己身上,把翠翠调教坏的罪魁祸首是他哥哥。他不该把翠翠带回家来,不该和翠翠闹别扭,不该在翠翠面前替他哥哥拼命吹牛说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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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吭声了?”邓宇强认为已经镇住了自己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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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要是再和翠翠在一起,我就和你拼命!”邓宇雄楞头楞头地来了这么一句。他非常勇敢地看着他哥哥,表示他绝不是说着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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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拼命?”做哥哥的觉得有点滑稽和好笑,“你他妈昏了头是不是,连这种鸟话都说出来了。你别和我拼命,我怕你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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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翠翠离家出走,到学校里贴出布告,开除她的学籍,田春霞家里闹翻了天。这一段时间实在把阿林忙得够呛。田春霞嫌男人冯忠没用,到哪都带着阿林,阿林像田春霞的保镖似的跟出跟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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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去派出所报了案。负责接待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民警,她安排他们坐下,很认真地在本子上记下有关翠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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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找到吧?”田春霞心烦意乱地问,“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一个女儿,就把人烦死了。民警同志,到底能不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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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难说。现在离家出走的孩子太多,你看,光是这,就记了十几个,你看,这一个刚刚十岁,”女民警的手指指着她那本笔记本,叹了一口气,安慰田春霞说,“你别急,这是没办法的事。现在的孩子都太娇气,动不动就出走。老实说,都是平时太宠了,你们平时是不是非常宠小孩,跟你们说,小孩子不能太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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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是肯定能够找到的,不过像你女儿那么的年龄出走,是很容易碰上坏人的。光靠我们派出所是不行的,你们也要多花些时间。找找你女儿的同学,说不定她的同学知道她在哪。还有,舞厅录相厅也去看看,这种地方,不正派的人最多,你们得下工夫找,光靠我们派出所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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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民警说的的确是实话。真要是上街去找,光是她本子上那页纸记载的出走的少男少女,就足以把派出所的人活活忙死。大街上全是人,阿林陪着田春霞满世界乱走,在各处寻找翠翠,完全像大海里捞针。田春霞不会骑自行车,阿林不是陪她走路,就是挤公共汽车。全市的放映录相的地方已经叫他们找遍,各式各样的舞厅也去了,仍然毫无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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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丫头,我要是找到她,非打得她下次不敢再出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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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打她,好不容易找到,一打,她肯定还要跑。”阿林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田春霞家的一名成员,他提醒她说,“你们又不是没打过她,打要是有用,翠翠都不会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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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无话可说。翠翠的这一招实在太厉害,她知道自己真找到了女儿,拿她也不会有什么办法,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她恨之入骨恨伤了心,又能够怎么样。翠翠现在这种状态,最容易上坏人的当。田春霞是过来人,对此深有体会。她年轻的时候,也有过破罐子破摔的类似经历,这经历坏了她一辈子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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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前的田春霞是她一生中最遭罪的日子。那时候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刚刚开始,她和一个读天文系的大学生相爱。有一天,大学生跑来找她,说自己得罪了两个对立的造反派,造反派决定联合起来,要以挑动群众斗群众的罪名批斗他。大学生的成分不太好,怕得要死,跑来找田春霞,让她和他一起逃跑。田春霞当时毫不犹豫,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也顾不上什么后果,拿了几件衣服,便和他一起跑到大学生的姑姑家。大学生的姑姑家显然也不是个久留之地,他姑夫是靠边的走资派,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商量来商量去,两人不得已只好乖乖再返回老地方。大学生回去后,被斗得死去死来,屈打成招,便按着造反派的思路,承认自己曾打算偷越边境叛国投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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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辈子,就毁在这件事上,在一家叫白天鹅的电影院门口,田春霞和阿林正在等一部翠翠爱看的台湾片散场,”她向他痛诉自己的历史,“他也太没用了,说什么你也不能瞎说呀!”田春霞没告诉阿林大学生如何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她身上,事过境迁,所有的痛苦都会变得迟钝,她已经恨不起来那位把她害苦了的初恋情人。“我是说过,我们干脆逃到香港去算了,可我这也只是瞎说说,是他告诉我的,他告诉我他有个什么叔叔在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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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国投敌这样的罪名在一个小小的剧团里可不是闹着玩的。本来剧团里的造反派就闲着无事可干,出了这件事,立刻有了行动的目标斗争的方向,旗帜鲜明地将田春霞拉出批斗示众。“我那时候,真还是个什么都不太懂的小姑娘,到剧团工作也没几年,一来就让我演主角,真是根正苗红,你知道很多人都妒嫉我,就跟现在一样。”田春霞轻意不肯提伤心的往事,既然提了,仿佛开了闸的流水,再也止不住。她向阿林滔滔不绝他讲述了自己当时如何被批斗,如何被隔离审查,如何发配在食堂劳动,如何被他爹老阿林奸污,如何在生活上变得不检点而丑名远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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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老子才不是东西呢,他当时是食堂的事务长,那时候,领导都是当权派,演员呢,因为演封资修的黑戏,也得靠边站。凭良心说,你爹那个老不死的,当时对我还不错,没让我在食堂吃什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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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做梦也想不到父亲和田春霞会有这么一段纠葛。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神色惶恐地看着有些走神失态的田春霞。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十八年前,阿林心里盘算着,十八年前她还未满二十岁,他想象她那时的模样,比翠翠大不了多少,而自己的父亲又应该是多大。几年以后,田春霞重登舞台,扮演了给阿林留下终身难忘的赤脚医生,他脑子里又一次闪过翠绿的绸裤和布做的草鞋,又一次闪过田春霞曾背过的那个药箱,药箱上血淋淋的红十字在他面前飘过来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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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脸上毫无表情地继续说着:“我和那大学生有过好几次,一次也没成功过。我对那种事根本就不太懂,食堂里放了一张床,你爹当时就住里面。我被你爹那么过以后,觉得丑得不得了,我一向要强,你想,我怎么能让别人知道我被你爹强xx。多少年来,和别的人,我都向老冯承认过,就是和你爹,我死活也不愿说出来。我恨死你爹那老不死的――你知道,我有时候真想拿你报复,出出气解解恨,可是你和你爹不一样,我老觉得你就像我自己生的儿子一样,一个一生下来就被别人抱走,然后又突然回到我身边,已经长成大人的儿子一样。我看得出,你比爹好,阿林,你用不着这样,你用不着恨你爹。我早想通了,我知道,你爹也许并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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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雄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那把匕首,挂在自己的皮带上,毫不犹豫地往外走,他脸上的表情庄严沉重,一看就知道他正准备去干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是一个乌云密布的阴天,没有风,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来。他在街上慢慢走着,途中路过一公共厕所,他情不自禁地四下望了一眼,急匆匆钻进厕所,站在小便池边好半天才撒出一泡尿。厕所里没别的人,他小心翼翼拔出已经有些生锈的匕首,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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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以后,邓宇雄已到了田春霞家的那幢楼前。在楼梯口,正遇上阿林送老太太去医院治疗后回来,吭哧吭哧往楼上背,他们几乎是一同走进田春霞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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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和正在把老太太往床上放的阿林都吃了一惊,翠翠离家出走已两个月了,这消息来得实在有些太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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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她在哪?”田春霞按耐不住激动,大声叫,“阿林,你快来,快来呀!”她神情严肃地问邓宇雄,“我们家翠翠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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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雄感到自己说这话很难为情,然而他还是说了:“他和我哥哥在――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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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脸上一阵难看:“我就知道这死丫头躲在那。阿林,怎么样,我知道就是这么回事,死丫头果真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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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我带你们去,你们把翠翠带回家吧。”邓宇雄脸红得像是犯了什么大错误,“我哥哥他会把翠翠毁掉的。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子,没一个有好下场。阿姨,快把翠翠带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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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说:“好,我们这就去,谢谢你来报信。阿林,我们走。你听见没有,连他自己的弟弟都这么说,你说这死丫头像不像话,我真是要让她活活气死了。吃辛吃苦,把女儿养大了,临了却是这样,真正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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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雄将他们带到一片新楼房前,指着其中的一幢说:“我哥在这买了一小套,翠翠和他肯定就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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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竟然能买得起房子,”这年头能买得起房子的都是大阔佬,田春霞在些奇怪,忍不住问道,“是几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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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楼。这种房子,住五楼最好了。我哥有的是钱,他开的馆子,每天都是赚一把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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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摇摇头,看了看阿林,说:“如今有钱的,能赚钱的,都不会是好东西,像他哥哥这号人,跟你说,这就叫越坏越发财。靠什么,还不是靠骗骗人赚钱,赚了钱,再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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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一声不吭、跟在后面往楼上走。自从田春霞跟他说过那事以后,他总觉得和她在一起,有些不自在。三个人终于到了门口,邓宇雄上前咚咚咚使劲捶门,门开了,门缝里挤出一张面孔,是一位衣着时髦的女郎,她显然认识邓宇雄:“是你,怎么了,雄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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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雄一怔,冲上前推开那女郎,领着田春霞和阿林进了房间,房间里还有一位女郎,也是衣着绝对时髦,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看就不是正派女人的样子,所有的地方都搜过了,除了在晒台上看到了翠翠晾在那的衣服,在哪都找不到她。邓宇雄的哥哥也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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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女郎格格格疯笑起来,说:“雄雄,今天见了什么大头鬼,怎么这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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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和翠翠,”开门的那位女郎审视着田春霞的阿林,带有敌意地问,“这两位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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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买鸭子了,”另一位仿佛遇到了什么特别高兴的事,一边说,一边傻笑,“今天你哥请客,咱姐们来了,不敲他两只鸭子的竹杠,说什么也不会放他过门。这位是翠翠她妈吧,一看就像,怎么,是不是想把翠翠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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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又被敲响了,房间里的人都不由地一惊。一个女郎跑去开门,门打开,翠翠和邓宇强手上各拎着个头盔,塑料口袋里装着剁好的鸭子,喜气洋洋走进来。翠翠一眼瞥见她妈,扭身便向楼下跑。田春霞早冲了过去,一把拉住她。翠翠拼命挣扎,被死死地拉住了,脱不开身,她毕竟还没有自己的母亲力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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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这是我家,”邓宇强临危不乱,镇静得让人不敢相信,板着脸说,“要打你女儿,你把她带回家打去。别在这儿打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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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回去。”翠翠泪眼汪汪地看着邓宇强,回过头来,对还揪着她的田春霞说,“妈,你打死我,我也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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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了,翠翠,你还是跟你妈走吧,烦死人了,你走吧,好像我他妈是人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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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滚,都他妈给我滚。”邓宇强突然蛮横无比地吼了起来,弄得别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两女郎中的一位叫道:“干吗叫我们滚,真滑稽,我妈又没有找来。”田春霞想把女儿拖出去,听了邓宇强的话也有些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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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就不走,你叫我滚我也不走。”翠翠完全是在赌气,非常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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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强的表情显得踌躇满志得意洋洋,他看了一眼他弟弟,说:“你跑来干什么?是你把他们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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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反了是不是?”邓宇强出手极快,在他弟弟头上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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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雄捂着头退后几步,从腰上拔出匕首,便要往哥哥身上捅。邓宇强大惊失色,抢过一张凳子,连连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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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边上看热闹的两位女郎见势不妙:“唉哟哟,亲弟兄的玩什么刀呀,我们走了,算我们倒霉,鸭子不吃了。”拔腿就走,一路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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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拉了拉翠翠也打算走,翠翠回过头来,对邓宇雄大声叫道:“我走就走,要你管屁的事。我就跟你哥好,就不跟你好,气死你,气死你活该。谁要你管,你这个混帐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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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雄像触电一样呆住了,他满脸痛苦地看着翠翠,半天说不出话来。田春霞继续拉翠翠,翠翠涨红了脸,好像还没有骂够的样子。邓宇雄彻底崩溃了,他孩子气地将匕首朝地上一扔,眼泪汪汪掉头往楼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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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是个局外人,一个有着满腹心事的局外人。邓宇雄拔出刀来,临了,又孩子气地狼狈而去,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和他似乎没任何关系。屋里除了房主人邓宇强,就剩下田春霞母女和阿林。到了这一刻,田春霞好像也不急着走了,她对邓宇强说:“我一定到派出所去告你,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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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谁是流氓?”邓宇强恼羞成怒,“跟我他妈说话客气点。你女儿自己贱,死缠着我,你又不是没看见,我流氓,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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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有点害怕,她害怕邓宇强撒起野来,真动手打她妈。她见过他撒野,他撤起野来绝对地敢玩命。“妈,我们走吧!”她反过来劝她妈。田春霞见女儿这么害怕,被他这么臭骂也不敢还嘴,想女儿在背后不知怎么叫他欺负,忍不住对邓宇强破口大骂。她越骂,翠翠越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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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依然在旁边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他是局外人,他觉得自己身上的热血正在沸腾,正在呼呼地燃烧。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种非常奇怪的幻觉,他发现耸立在面前的是公安局的大门,他发现自己正慢慢地往公安局里走,他的父亲老阿林,正和扮演赤脚医生的田春霞,站在一旁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他身不由己地往公安局里走,慢慢地走着,想停也停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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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是什么鸟人,”邓宇强在田春霞的大骂下,迁怒到阿林身上,他毕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还不至于动手揍一个女人,“你跑来干什么,你是这女人的保镖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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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抬起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仿佛还没有从幻觉中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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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的眼神开始变得愤怒,邓宇强冲过去,一把拎住他的领子,将他往门口一推:“你他妈给老子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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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霞连忙放开翠翠,跑过来护阿林。阿林推开田春霞,十分坚定地走到邓宇强面前,脸上带着冷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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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想和我动手?”邓宇强后退了一步,摆出准备击拳的架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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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呀,”邓宇强把拳头慢慢地伸出去,在阿林的鼻子前停住,“别他妈这么没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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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强很结实,看上去足足比阿林高了半个头。阿林不敢示弱地怒视着,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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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强收回拳头,嘴里说:“光他妈瞪眼睛有什么鸟用?”他转身捡起弟弟邓宇雄扔在地上的那把匕首,往阿林那边递过去,“这刀我少说也捅过八个人,你要是条汉子的话,来,捅老子一刀,要不是汉子,趁早给我滚,别在这出丑,丢他妈男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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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怔在那像个木头人。田春霞冲上去想拉阿林。邓宇强满脸英雄气的得意。阿林突然闪电般地抢过匕首,朝邓宇强肚子上就是一刀。邓宇强一声不吭地捂着肚子,人像虾子一样弯过去,过了片刻,抬起脸来,痛苦不堪地看着阿林:“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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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朝他胸口又是一刀。这一刀更猛更狠,邓宇强扑咚一声跌在地上,抖了一会,不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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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你杀了他,”田春霞和翠翠被眼前血淋淋的场面吓得在一旁直哆嗦,“他,他――你杀死了他?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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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说:“我杀了他了,我已经杀了他。”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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