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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不阳光的东西都被消灭了,所以阳光明亮得刺眼。老流氓孔建国是所有不阳光的东西的化身。老流氓孔建国是香烟、毒品、酒精、颓废歌星、靡靡之音、西部片、三级片、下流小说、小黄画片儿、巫术、邪教、帮会、格调、时尚、禁止在报纸上宣传的真理、老师不教给我们的智慧、孔雀开屏之后的屁股、月亮的暗面。我们从老流氓孔建国那里学习知识,懂得了女厕所、女浴室有不同的爬法。驴的xxxx酱好了,切成薄片,圆而有孔,叫驴钱肉。我们对老流氓孔建国盲目崇拜。刘京伟、张国栋从家里偷出粮票,我从家里偷出肉票,那时候粮票、肉票都能换烟抽,我们努力不让老流氓孔建国抽九分钱一包的“金鱼”,我们努力让老流氓孔建国抽两毛三一包的“大前门”。事后想来,如果时候对,如果老流氓孔建国会些医术,被当权部门用钉子钉死在木板上,过几百年就是另一个耶稣。如果老流氓孔建国会说很多事儿逼的话,被刘京伟、张国栋和我记录下来整理出版,过几千年就是另一个孔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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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流氓孔建国后来告诉我,他知道自己的确已经很老了,但是他总是很得意地认为自己是近百年来方圆十里最老的流氓,就像他总是坚信朱裳的妈妈是近百年来方圆十里最美的女人。流氓是种爱好或是生活方式,仿佛写诗或是画水粉画,只要心不老,流氓总是可以当的。即使老到连和女人调情的兴趣都没了,还可以担负起教育下一代的责任。花好月圆的晚上,在防空洞,在老流氓孔建国的周围,总能看到一堆眼珠乱转,鼻涕老长的野小子。老流氓孔建国更加鄙视那些鄙视他的胡大妈们,那些人都是庸人。他说,如果时候对,围着他的这堆野小子里就会出刘邦,就会出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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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流氓孔建国说我是那堆野小子里眼珠转得最快的一个。我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珠灵动如珠,鼻涕快流进嘴角的时候总能及时地吸进鼻孔,爽洁利落。我让老流氓孔建国高兴,因为我能迅速领会每一种精致的低级趣味,别的野小子还在做思想斗争的时候,我已经笑得很淫荡了。老流氓孔建国说我让他头痛,因为我记性太好,老流氓孔建国不得不绞尽智慧回忆起或创造出新的趣事。这件事随着老流氓孔建国记忆力和创造力的减退以及我的不断成长而变得越发艰难。根据老流氓孔建国回忆,当老流氓孔建国有一天不得不怯生生地开始重复一个黄故事的时候,他在我的眼珠滚动里看到了一种他不能鄙视的鄙视。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回过防空洞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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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老流氓孔建国的赞誉并不以为然。老流氓孔建国向来是以提携后进为己任的。他私下和刘京伟或张国栋交心,也会同样地夸他们是那堆野小子里眼珠转得最快的一个。我和老流氓孔建国讨论,我说刘京伟眼里有光,下身总是硬硬的,元气充盈,将来一定了不起。他骨子里的贪婪常常体现在小事情上,一根冰棒,他会一口吞到根部,再慢慢从根部嘬到尖尖儿,第一口就定下基调:从根到尖,涂满他的哈喇子,全部都是他的。老流氓孔建国却说他神锋太俊,知进不知退,兴也速,败也速,弄不好,还有大祸,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军阀的胚子。我听了糊里糊涂的。老流氓孔建国又说,我也很贪婪,眼里也有光,但是我的眼底有很重的忧郁。我更糊涂了,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就嚷嚷:“你丫别扯淡了,我平面几何考试怎么及格还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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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后,老流氓孔建国关于刘京伟的话应验了。刘京伟已经是一家集团的董事长,下面两家上市公司,一大堆儿子公司和孙子公司。刘京伟最后死在他自己一家五星级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里。服务员早上打扫房间,发现刘京伟漂在巨大的浴缸里,身上满是半寸长的伤口,像是被仔细去了鳞的鱼。浴缸里全是血水,血水上漂了厚厚一层血红的玫瑰花瓣。消息传出来,说是情杀。刘京伟的相好因情生怨,怨极成恨,在浴缸里捅了刘京伟六十四刀,在血水上铺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拆散的花瓣,然后自己如落花般从窗口坠落,落在地面上,一米七八,一头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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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那几年听到的最扯淡的事情。如果说浴缸里漂的是菜花花瓣或是金花叶子,我可能还信个一二。无论老流氓孔建国怎么教育,刘京伟对女人和玫瑰的认识一直都停留在二至四岁的肛门期,要求很简单:能不能让他感觉牛逼。所以他带出来的女人,一定是一米七八,一头长发,大奶窄腰,见人必上艳妆,男人看一眼会想办法以别人不察觉的方式再看几眼。总之,一看就知道,是包起来很贵的那种。我问过刘京伟,个子这么大,床上好吗,我喜欢那种腰肢柔软,能劈横叉竖叉,抬腿踢到面门的。刘京伟说,像木头。然后问我,说真的,有什么区别吗?什么女人都没有自己好,又干净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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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刘京伟丧酒的时候,公检法的都来了,他的一帮小兄弟也都来了,小兄弟们的深色西装都穿得有款有型,鼻毛也剃了,挽联里还有“不信美人终薄命,谁教英雄定早夭”。我心里在想,时代是不同了,黑帮都变得香艳起来了,现在再号称是老流氓,难道必须熟读《离骚》和《花间词》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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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老流氓孔建国的个人崇拜在初三生理卫生课之后达到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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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体的发育仿佛是在瞬间完成的,至少对身体发育的发现是在瞬间完成的,好像一觉儿醒来,柳树全都绿了,榆叶梅全都红了,姑娘的屁股全都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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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和刘京伟、张国栋一伙溜进朝阳剧场,没头没尾地看了一部反特电影。电影里一个女特务没头没尾地出现,烫了一脑袋花卷头,上了厚厚的头油,结在一起像是铺马路的沥青。女特务到伪党部上班的时候穿一身掐了腰的国民党鸡屎绿军装,去舞场的时候穿一件开气儿开到胳肢窝的红旗袍,总涂着鲜艳夺目的口红,时不时地亮出一把小手枪,不紧不慢地说:“共军已经渡过长江。”看的时候,我觉得她特土,充分理解为什么使美人计根本无效。但是当晚就梦见了女特务。梦里,她的手枪不见了,但是还是不紧不慢地说:“共军已经渡过长江。”一遍又一遍。我说,你贫不贫呀?共军渡过长江又怎么了?还不快跑?她亮出一个浅黄的避孕套,像是撒了气的气球,又像没有手掌部分的橡胶手套,她还是不紧不慢地说:“天津乳胶二厂生产的。”忽然,大车、二车一左一右出现在女特务旁边,脚脖子上戴金镯子,头发散下来,一清二楚的头发分际,分际处青青白白的头皮,分际两边油光水滑的头发,发出奇怪的闹心的味道。大车不紧不慢地说:“小孩,你是不是叫秋水?你是不是就住在白家庄?你腰里是不是藏了鸡毛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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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我还小。”我连忙辩解。大车二车的小白兔白又白,我的两只耳朵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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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我怕怕。”我带着哭腔说道。大车、二车的手伸进我的腰里,我全身无力,一动也不能动。她们的手油光水滑,在我的下身一松一紧地上下翻转。手指是软的,指甲是硬的,一寸一顿,不慌不忙,仿佛两个盲人用手在读鸡毛信上的盲文诗句。“我们是朱裳妈妈派来的。”她们一边搓弄,一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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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女流氓啊―――啊―――啊!”我高声喊叫,全身不自主地一阵抽动。人醒了,通体冰凉,我忽然意识到,妈的,时隔十几年,我好像又开始尿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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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这种情况发生过多次,全在梦里,梦里所有的女特务、女妖精、女魔头都号称是朱裳的妈妈派来的,都说我的腰里藏着鸡毛信,不容分说,脱了就摸。这件事让我莫名地恐惧。不是怕老妈发现,毕竟不是尿床,规模不大。我有自己的房间,又背着老妈,用老爸给我买《十万个为什么》和《动脑筋爷爷》的钱,买了几条备用内裤。事后就洗,及时更换,爸妈发现不了。我的恐惧在于,这件事情毫无道理。这种毫无道理表现在以下两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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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毫无由来。我尿尿是因为我喝了很多水,我出汗是因为我绕着操场疯跑了好几圈,我流血是因为刀子捅进来了,但是我遗精是因为什么呢?如果什么都不因为,无中生有,就更可怕了。楼下老大爷们讲,梦里的人都是妖魔鬼怪,吸走的都是真阳。真阳没了,眼珠子也就不转了,鼻涕快流进嘴角的时候也不能及时地吸进鼻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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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毫无控制。要尿尿,我可以憋着直到找见厕所再掏出xxxx。不想出汗,我可以假装病号不去跑圈。我一个鹞子转身,躲过刀尖,血就不会从身体里流出来。但是,遗精这件事,我毫无控制。天一黑,大车、二车这两个女流氓和那个国民党女特务,说钻进我的被窝就能毫不费力地钻进我的被窝,说要检查我的鸡毛信就把手伸进我的裤裆搓弄。还是大人有经验,我必须躲着大车、二车走,但是在我的梦里,她们的法力无边,我无处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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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上了生理卫生课,讲生殖系统的时候,讲课的老师是从区里派来的,也姓胡,一看长相就知道是胡大妈的亲戚,同样奶大垂腹。男女分开讲课,全年级的女生统一到大礼堂,全年级的男生统一到大操场。我上学第一次感觉,女生和我们男生是一伙的。我们这是要被分头审讯,口供对不上,一律过不了关。我一边紧张,害怕这个胡大妈的亲戚知道大车、二车检查我鸡毛信的事情,一边又盼着这个胡大妈的亲戚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以及对付大车、二车的办法。可是真到讲的时候,胡大妈的亲戚好像比我们还害羞,半低下头,眼睛不正视我们,小脸绯红,什么也没说清楚。只说,如果梦里尿床,但是尿出来的不是尿,不要害怕,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不能放任这种现象持续,这种现象是资本主义的、旧社会的、封建的,这种现象持续的时间越久、频率越高,中资本主义、旧社会、封建主义的毒就越深,深到一定程度,打针吃药喝酸奶都不管用了。解决的办法有很多,但是都不一定有特效,比如睡觉前半个小时不看电视、不看手抄本和其他黄书,比如睡觉前喝一杯牛奶(家里条件不好的喝一碗面汤也行),比如睡觉前跑一千米然后冲凉水澡等等没屁眼的招数。胡大妈的亲戚最后说,如果这些办法都不管用,就找班主任谈一谈,班主任除了告知家长、向校长和区里汇报记录并上报市教育局,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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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恐惧更深了。我不知道睡觉前该怎么办,大车、二车驶进楼里的时候,我不再放下手里的作业本跑到阳台观看。我看见圆形的物体,就想起Rx房。我看见棍状的物体,就想起我的xxxx。每次大车、二车检查完鸡毛信,我就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感觉我的鸡毛信湿漉漉亮晶晶透心凉,我想,我距离死亡又近了一步。精液比尿浓,甚至比血浓,流失多了又控制不住,绝对不是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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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睡觉,我在想解决办法。一个比较简单的办法是干掉大车、二车。但是这个办法挺危险,我不见得干得掉她俩,干掉了也难免不被片儿警和胡大妈发现。即使不被发现,也难保朱裳妈妈不会派其他的女流氓过来。再说电影里的女特务总在,总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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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不着,搭了件衣服出来。月亮很暗,极弯极细的半环,仔细辨认,分辨得出被遮住的那部分黑黑的大半个圆。一只野猫,眼睛亮亮地瞪了我一眼,消失在黑暗中。楼群一角的大槐树在月光下,黑乎乎的,半拉像人半拉像鬼。我正想去防空洞里找支烟抽,扭头看见老流氓孔建国的小屋还亮着灯,就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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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的门接着老流氓孔建国哥哥嫂子的房间,从外面无法进去。小屋有一个窗户冲外,透出里面亮的灯光。我走到窗户下面,本来想喊老流氓孔建国的名字,把他叫出来,一起去“大黑洞”抽烟,但是仿佛听见屋子里面有轻微的响动,没喊出声。关于老流氓孔建国的个人生活有各种传说。他还说,根据定义,流氓首先是和妇女联系在一起,否则不能叫流氓。打架再凶也不能授予流氓的称号,只能叫地痞。张国栋从小近视,带个眼镜,严肃起来,论证严谨,有说服力。但是张国栋也不知道老流氓孔建国的婆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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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心上来,我胡乱找来几块砖头,摞在小屋窗户的下面。我站上砖头堆,手扒着窗台,一手的灰土,晃晃悠悠,慢慢直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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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只有老流氓孔建国一个人,他斜躺在床上,上身穿了个白色跨栏背心,背心上四个红字“青年标兵”,下身赤裸,露出他的鸡毛信。他一手拿了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一手抓着他的鸡毛信。眼睛一边盯着那本杂志,手一边不停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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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身要跑,屋里传出老流氓孔建国的声音:“秋水,你站那儿别动,等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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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流氓孔建国晃荡出来,手里拿着那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我瞟了一眼,肉晃晃的满是光了屁股的国民党女特务。老流氓孔建国把杂志塞在我手里,说道:“尿满则流,精满则溢,尿满了上厕所,精满了打手枪,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要大惊小怪,没有教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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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没有梦见过大车、二车,朱裳的妈妈也没再派其他什么女流氓钻进我的被窝,黑夜不存在,天总是蓝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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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流氓孔建国说朱裳的妈妈就是他的绝代尤物,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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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话的时候,眼望虚空,我已经见过朱裳的妈妈和朱裳,我没觉得老流氓孔建国事儿逼。我给老流氓孔建国点了一棵大前门,岔开话题,和他讨论起昨晚在水碓子打的那场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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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老流氓孔建国那里听到有关朱裳妈妈的种种。这些种种往往真伪参半,前后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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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印象里,所有大人对于他们少年时代的描述都是如此变化莫测,在这点上老流氓孔建国也不能免俗。他们少年时代的故乡有时候是北风如刀,残阳如血,黄沙满天,白骨遍野,吃不上喝不上,地主乡绅不是天生歪一个嘴,就是后天瞎一只眼,像海盗一样用一块黑布包着,而且无一不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但是有时候却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绿水绕户,青苔侵阶,有鱼有肉有甜点,地主乡绅仿佛邻家大哥,多少有个照应,即使村里的标致姑娘嫁到外村的时候也会唏嘘不已。无论是哪种情况,大人的角色都是统一而恒定。那时候,他们都还小。他们统一地胸怀大志,抱负缥缈,他们志趣高尚,一心向学,他们习惯良好,睡觉前半个小时不看电视、不看手抄本和其他黄书,喝一杯牛奶(家里条件不好的喝一碗面汤),跑一千米然后冲凉水澡。他们不偷着抽烟,他们不梦见女特务或是邻村寡妇,他们不遗精,不手淫。无论他们现在怎样,他们的过去都是我们现在的榜样。他们说起他们过去的故事,我总是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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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流氓孔建国说朱裳妈妈生在陕西米脂,英雄李自成生在那个地方,玩弄英雄于两股之间的貂蝉也生在那个地方。我没去过那个地方,如果朱裳生在那个地方,我没准会去一趟,看看什么样的地方能长出那样一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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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流氓孔建国说他去过。那个地方终日黄沙满天,出门一趟,回到屋子里,洗完手还要洗鼻孔。无论男女,鼻毛必须留得老长,否则黄沙入肺,得肺气肿,像今天的北京一样。地瘦得要命,天公不作美的时候,什么庄稼也不长,只长大盗和美女。那个地方水缺得要命,为了一口水井,动辄拼掉十几口人命,但是长出来的姑娘却从里到外透着水灵,肌肤光洁润滑,如羊脂美玉,男人摸过去,滑腻留手,沾上就难放。男人们私下里抱怨都是姑娘吸干了天地间的水气,如果在村子里呆长了,不仅水没得喝,自己的水也会被这些姑娘吸干的。没有法子,男人只有自己出门找水喝,怕人家不乐意给,随身带上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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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裳妈妈出生之前,三个月没见到一星雨,从地上到树干上到人的嘴唇上全是裂开的口子。出生的时候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凑够了一盆接生用的开水。孩子生下来,没哭,大家听到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雷声,之后的暴雨下了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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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裳妈妈四岁时死了爹,十四岁时死了娘,娘死前对她说:“娘知道你饿不死,只是别太对不起良心,善用自己的脸蛋。”还告诉她,她有一个远房的堂哥在北京做工,可以去找找他。第一句,朱裳妈妈太小,听不太懂,但是第二句里有时间地点人物,她还是明白的。她随便收拾了个小布包袱,把家托付给邻居的一个精壮男孩,说去几天就回来,门也没锁就走了。后来这个精壮男孩为朱裳妈妈看了二十年的门,三十五岁上在锣鼓声中娶了邻村的一个傻呵呵的漂亮姑娘,破了童男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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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裳妈妈的堂哥有五个饿狼转世的儿子,为了一日三餐甘心情愿承受父亲的殴打与谩骂。堂哥还有一个抹布一样的老婆,她常唠叨她曾是一支鲜花,不是牡丹花也是芍药花,反正是那种美丽鲜艳健康阳光的。全是因为这些个恶狼一样的儿子,才变成现在的样子。这时候堂哥常常会跳出来证明,即使他老婆曾经漂亮过,这些年也被她随着大便拉掉了。堂哥的老婆便秘,每天要蹲进胡同深处的公用厕所和共同出恭的大妈大婶聊一个钟头的闲天,那是她一天当中的最高xdx潮。胡同里的公用厕所男女隔光不隔音,堂哥自己上厕所的时候,常常听见他老婆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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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裳妈妈到来的第一天,堂哥做了猪肉炖粉条,饭桌上他的五个儿子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他们希望把她同猪肉一样和粉条一起炖掉,这样可以多出几块肉,还可以少掉一张吃肉的嘴。以后吃饭的时候,她总是被这种眼神叼着,不吃饭的时候,堂哥老婆的注视让她感觉在被抹布轻轻地抹着。有时候堂哥会找话和她聊上几句,堂哥正在洗菜的老婆便把水龙头拧到震耳欲聋,然后胸襟旷达萧然自得地接受堂哥的一顿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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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裳妈妈的侄子们几乎和朱裳妈妈一般年纪,他们把事物分为两种:能吃的和不能吃的。能吃的就吃掉,他们生吃芹菜、茄子、土豆、鱼头、肥肉。他们把偷来的自行车轮胎剪成碎片,熬成猪血色的胶,涂在长长的竹竿端头。抓来的知了被去了头、腿、翅膀和肚子。剩胸口一段瘦肉,在饼铛里煎了,蘸些酱油和盐末儿,嚼嚼吞进肚子。朱裳妈妈从来没在堂哥家听见过蝉声。不能吃的,他们就杀死它。他们花两分钱在百货店买五粒糖豆,一人一颗,仔细在嘴里含吮,待糖豆完全化掉,他们省下最后一口唾沫啐到蚂蚁洞口,用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半副老花镜聚焦阳光,烫死任何一只敢来尝他们唾沫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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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裳妈妈不能吃,也不能杀死。侄子们的年纪还小,上嘴唇的胡子还没硬,看着朱裳妈妈的脸和身子,心也不会像他们父亲的一样不由自主地跳起来。所以他们虐待她。他们不敢让她的身上带伤,他们的爸爸发现了,会加倍处罚他们。他们不怕她告状,因为她从不。于是他们运用想像,让朱裳妈妈在外人看不出的状态下忍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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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朱裳的妈妈忽然明白,她只有一个选择:逃跑。不然她只有一死,被侄子们搞死或是被堂哥的老婆毒死。终于在一个下午,天上是暮春的太阳,后面是挥舞着木棒的兴高彩烈的侄子们,木棒上绑着棉花和破布。朱裳妈妈跑出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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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口有几个半大的男孩,或趴在单车的车把上,或靠在单车的座子上聊闲天,说东四十条昨晚一场血战,著名的混混“赖子”被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新锐用木把铁头的手榴弹敲出了脑浆子。说刚从街口过去的那个女的屁股和xx子大得下流,应该由他们以“破封资修”的理由把她斗一斗。朱裳妈妈留意过这伙人,其中胳膊最粗的那个鼻梁很挺,眼窝很深,偶然能看见眼睛里有一种鹰鹫般的凶狠凌厉。天气还不是很热,但是他们都单穿一件或新或旧的军上衣,把袖口挽到胳膊,只扣最下面的一两个扣子,风吹过,衣襟摇摆,露出开始发育日渐饱满的胸大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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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裳妈妈跑出胡同口,斑驳的墙皮上画着巨大的红太阳和天安门,以及粉笔写的“李明是傻逼,他妈是破鞋”之类的文字。她觉得阳光耀眼,开残了的榆叶梅和正开的木槿混合起来发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天上两三朵很闲的云很慢地变幻各自的形态,胡同口两三个老头薄棉袄还没去身,坐在马扎上,泡在太阳里,看闲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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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裳妈妈径直扑进胳膊最粗、胸肌最饱满、眼神凶狠凌厉的那个男孩的怀里,声音平和坚定:“带我走吧。”从那儿以后,朱裳妈妈芳名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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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老流氓孔建国渐渐显现的肚腩,我反复问过老流氓孔建国,胳膊最粗、胸肌最饱满、眼神凶狠凌厉的那个男孩是不是他。他说,少问,听着就好了,问什么问。看他那德行,好像至今还和朱裳妈妈有些瓜葛似的。其实我更想听那个胳膊最粗、胸肌最饱满、眼神凶狠凌厉的男性好汉的故事,朱裳妈妈只是落在好汉怀里的一朵鲜花,我更想听大树的故事,想成为好汉。老流氓孔建国脸上有皱纹和刀疤,像穿了很久的皮夹克。他的眼里有光,像个水晶球,我想从中看见我的未来:我能不能成为好汉?成为好汉之后,有没有朱裳妈妈径直扑进我的怀里?如果有,我应该在哪年哪月哪一天在哪个胡同口候着?朱裳妈妈扑过来,我该用什么姿势抱她?我低头是不是可以看见她的头皮,闻到她的味道,手顺着她的头发滑下去。然后我该怎么办呢?但是老流氓孔建国从来不和我讲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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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流氓孔建国不是说故事的好手,关于朱裳妈妈的种种,不是老流氓孔建国一次完整讲出来的。这个题目他讲过很多次,每次讲一点,好些叙述自相矛盾。周围的孩子太多,他不讲(特别是刘京伟在的时候,他从不讲)。没烟,他不讲。啤酒没喝高兴,他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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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很少有瓶装或是罐装啤酒,像买白酒一样,我们拎着暖水瓶到邮局对面一个叫“为民”的国营餐厅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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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国营餐厅只在每天下午三点供应一次啤酒,啤酒很快卖完,周末不上班,没有供应。虽然看不到里面如何操作,但是我猜想,他们一天只能从啤酒厂拉来一大罐啤酒,卖没了就算。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啤酒可真差,一点泡沫也没有,味道淡得出个鸟来。张国栋天生肾衰,尿出来的尿都比那时的啤酒泡沫还多、颜色还黄、味道还大。但是那毕竟是啤酒呀,毕竟比水泡沫多、比水黄、比水有酒味。喝起来,感觉像《水浒》里面的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饱喝足之后大秤分金,分从山下大麻袋装回来的大奶姑娘。我想,《水浒》那时候的酒和我们国营餐厅供应的啤酒差不太多。那些好汉,十八碗下肚,走路不晃,还能施展旋风腿,摸孙二娘的屁股,没什么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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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供应有限,负责卖酒的黑胖子感觉自己是酒神。手里掌握了方圆十里地方百姓的快乐,得意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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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三点钟,他睡足了午觉儿,拧开水龙头冲个脸,听着卖酒的窗口人声嘈杂。他总要多慎十分钟,才爱答不理地拨开遮挡窗口的三合板,面对等他好久的买酒人群。我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三合板一打开,迎面升起黑胖子其大无比的猪头,我看见他鼻孔里梅枝横斜的粗壮鼻毛,我闻见他鼻孔里喷出的宿酒臭味。这个混蛋,一定是在午睡前偷酒喝了!黑胖子瞥见我和我后面排队的刘京伟、张国栋,以及我们三个左右手拎着的特大号暖水瓶,吼道:“又是你们。酒钱!”我看见他的鼻毛一翘一翘地抖动,最长的一根长长地弯出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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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胖子是从炮兵部队转业的,据说练过军体拳,三四个混混近不了身。我不信。夏天的时候,黑胖子坐在板凳上在楼下乘凉,他老婆骂他最没用,他大气不出,低眉顺眼,一身肉懈懈地摊垂着,蒲扇死命地摇。我们当时也不知道黑胖子为什么没用,但是看见周一到周六每天三点神气活现的黑胖子,软塌塌的一团,心里忍不住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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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裳妈妈芳名飘扬的方圆十里就是东单、南小街、朝外大街这几条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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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自从被二环、三环路圈住,就开始在环路外大兴土木。就连远郊区县都忙着在粪坑边上盖起两三层的社会主义新农民住宅,卖给外国人当水景花园别墅。京城只在二环路里还剩下这么几处平房。后海一处,是名人聚居的地方,多的是完整的四合院,一进两进三进,天棚下有鱼缸、肥狗、石榴树,葡萄架,以及奶香浓郁、乳沟幽深的胖丫头,名人们闲下来细数从叶子间漏下的阳光。还有银锭桥可以观山,“烤肉季”可以醉二锅头,什刹海的荷香月色可以麻痹品位不俗的姑娘。至于东单朝内这边,多的是大杂院,间或也有几处名人旧居,但多是草民变成的名人,他们那时的旧居和民居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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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杂院里,各种各样用途不一的棚子被人们巧夺天工地设计建造出来,留下一条侧身能过的通道延伸向各家门户,就像周围长满藤蔓和野兽眼睛的林间小径,在保持基本形态中生长变化,所有的建筑都是年代久远而且具有生命。大家早上起来端着糯黄满盈的尿盆在通道上谦让,“您先过,您先请。”然后到路边的小馆里吃京东肉饼或是卤煮火烧。十几年后,东直门内鬼街,三里屯酒吧街,都是通过这种机制,在民间有机生长出来的。所以这里出产的流氓简洁明快,脑浆子汗一样顺着脸颊流下来,还能不怀好意地笑。女混混儿也从不摆出浅嗔薄怒之类的零碎,骂街的时候阴损歹毒,泣鬼惊神,一句“瞧你丫那个操行”,字正腔圆,显示幼功精湛,身出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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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流氓孔建国一暖水瓶的啤酒下肚,嘴里的莲花绽放。他说朝阳门内外过去有九龙一凤,朱裳妈妈就是那一凤。二十年前,这方圆十里一半的架是因为朱裳妈妈打的。大闺女小媳妇就着她的轶事嗑瓜子,泡酒馆的粗汉想着她的脸蛋往肚子里灌酒。大流氓口上喊着她的名字信誓旦旦,小喽罗们念着她的身子手抓着小鸡鸡钻进脏兮兮的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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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娶到她的是个小白脸。戴黑边眼镜,面白微有须,穷,有才,能写会画,负责单位的宣传稿和黑板报,上台表演自编的山东快书,表情儒雅,小腰婀娜,小脸绯红。自古以来就是这种男人最讨女人欢心,所以汉武帝要阉了司马迁,我特别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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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阳光正好,朱裳妈妈在街上晃。她左手理了一下滑下耳朵的发梢,乌黑的发梢在阳光里变得金黄脆亮,垂在胸前的头发清细润滑,像帘子一样,透过去,看见她的军绿上衣和衣裳下面的胸口。她右手夹着一支中华烟,老流氓孔建国正要点火,朱裳将来的爸爸推了他一把,且劈手夺下朱裳娘叼在嘴里的香烟。老流氓孔建国当时就折了朱裳他爸爸三根肋骨,可朱裳爸爸还是耐心地等朱裳妈妈说以后决不再碰烟,才放心地昏死过去。朱裳爸爸在病房里吃了多次莲藕炖猪排,无聊中望着窗外的闲云变幻,想起《圣经》上说过,夏娃是亚当的骨头做成的,女人是男人的骨中骨、肉中肉,不知被吃下肚子的猪排是公猪还是母猪的,自己断的肋骨和炖莲藕排骨的朱裳妈妈之间或许有某种他也想不清楚的神秘联系,仿佛少年时读李商隐的《无题》,文字表达出的混乱情感闪过千年万里的时空隔阂,让青年时代的他精神恍惚,xxxx强直如矢。阳光洒下来,朱裳妈妈斜坐在床头,眼睛清亮淡荡,头发油光水滑,像朱裳爸爸读过的所有关于女人的美好文字。他的身体比阳光还炽热,烧穿了他的裤子和医院的被单。再后来的事情就是,至少两个当事人都这样认为,一枪中的,在病床上怀了朱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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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流氓们毕竟有大流氓们的气概,他们像嫁妹妹一样嫁朱裳妈妈,表现得大气、团结,很男人。喜宴体面热闹,八辆黑色的迎亲红旗,车号都是连着的,两口大锅炖肉,开了十桌,香飘三里。友谊商店特批的青岛啤酒,管够。片儿警也开着警车来凑了份子,集体送了一床带鸳鸯图案的缎子被面。片儿警们觉着将来断无血光之灾,只需指挥胡大妈之流抓奸抓赌抓假新疆人抓无照卖鸡蛋的乡下人就好了。他们烧酒下肚,喜气上头,窃喜将来的清闲。方圆十里的人把这件事当成某种历史的转折点,仿佛从此街头巷尾将不再有凶杀色情的故事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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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流氓孔建国说,当时他参加婚礼的黑西装还在,托人从香港带来的,全毛料的,应该是好牌子,袖口三颗扣子,商标上没有一个中国字。婚礼后那身西装就没再用过,胡乱扔在小屋的床底下,积了好些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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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操场的领操台上,向刘京伟和张国栋宣布,我的理想是做个采花大盗,我觉得自己格外伟大,面对眼前的方圆十里仿佛面对中世纪教庭统治下的蒙昧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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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话的时候,刘京伟和张国栋的心灵还没有老到可以理解我这种伟大,但他们知道采花就是惹女孩。但街面上的女孩又不当吃,又不当喝,且一点也不好惹,多数女孩都有一张狠毒的嘴和恶毒的心。至于抱女人睡觉,他们不知道有什么用,被子够不够用,只是道听途说地听一些常服壮阳药的老炮儿们谈起,说很伤神损身。老流氓孔建国有张古画,据说是清初的,画了一只老虎,两颗虎牙,一个半裸美女,披头散发,两颗乳头,两条大腿,跨在老虎上面。画上工笔题诗:“明里不见人头落,暗中叫你骨髓枯。”刘京伟和张国栋认定,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即使不会精尽而亡,也会渐渐出落成一个没有出息的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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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觉得这里有个阴谋。本来我、张国栋、刘京伟和翠儿和朱裳从结构上没有什么区别,但长着长着就出现了不同,上厕所和澡堂都要分开,否则胡大妈和片儿警就要干预。我们和朱裳们之间的差别比我们和猫狗更大,猫狗可以和我们一起上男厕所,但是朱裳不行。这个阴谋的另一个层次是,本来我们对朱裳们没有任何兴趣,但是长着长着就出现了兴趣,想和她们在一起。为什么牡丹花长成那个样子我们就觉得好看?为什么朱裳的脸红成那个样子我们就觉得可爱?为什么同样是好看,牡丹花的样子不会让身子我肿胀,但是朱裳的样子却让我身子肿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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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睛顺着朱裳的头发油光水滑地捋过,身子就肿胀起来,精神恍惚若失。一个声音高叫着,就要炸了。我说,去你妈的,我有头发同样油光水滑的大车、二车,我有女特务,我有花花绿绿的杂志。我跑一千米,我冲凉水澡。但是有什么用呢?十分钟后,我的想像顺着朱裳的头发油光水滑地捋过,身子就又肿胀起来,精神恍惚若失。另外,还有家庭作业要写:十道立体几何题和一篇作文。语文老师说,要写一个给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人,不许写老师、家长,以及没有见过面的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残疾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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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我们身体里放了定时炸弹,在某个时候定时启动,当遇见某个姑娘的时候就爆炸。我们要搞清楚什么时候启动,遇见谁会爆炸,才能把小命保住。”我说。张国栋和刘京伟当时一起说,你丫真的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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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栋当时的理想是成为一个科学家,自己能造啤酒和炸药。能造啤酒,就不用总到“为民餐厅”去排队,看黑胖子迎面升起的猪头和翘弯弯的鼻毛。能造炸药,如果谁欺负了我们,我们又打不过他,就放炸药在他家的墙根下,把他家的床炸飞,炸掉他的小鸡鸡。张国栋吹牛说他爷爷曾经是土匪,有如何制造炸药的秘方,所用的原料在普通的化工原料商店里都能买得到。文革的时候,他爷爷冒着性命危险把秘方藏在内裤里留下来的。但是我们对张国栋的话通常要打折扣,他和外边的混混总说他爸爸是总参的。其实他爸爸和我爸爸以及刘京伟的爸爸都是一个单位的,他爸爸是那个单位总务处三产办的头头。我们把张国栋给逼急了,他眼睛湿润着嘴角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书,首页四个字《武经总要》,果然有股强壮的屎尿臊味。张国栋说,你们看,三种火药配方,主料一样,不同的辅料,不同的效果,比如易燃易爆,放毒和制造烟雾:“晋州硫磺十四两,窝黄七两,焰硝二斤半,麻茹一两,干漆一两,砒黄一两,定粉一两,竹茹一两,黄丹一两,黄蜡半两,清油一分,桐油半两,松脂一十四两,浓油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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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京伟当时的理想是成为一个功夫大师,内宗张三丰,外师达摩。他说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一个人关键是要有理想,循序渐进并且持之以恒。比如练轻功,从一尺深的坑里往上跳,每天加一寸,一点也不难,三个月之后,就能飞檐走壁了。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有道理,现在仍然不明白他最后为什么没练成飞檐走壁,只是替我们班参加跳高比赛,腹越式过了一米八的高度,得了一张鸟屎黄的奖状。他抻筋压腿,几个月之后,居然横岔竖岔都能劈下去。张国栋不以为然,“柔韧性再好,你的嘴也够不着自己的老二,没用”。刘京伟从废品收购站捡到一本万籁声编的《武术汇宗》,纸张破烂,年代久远,民国初年出版的,以为得到了武林秘笈。他说他要照着秘笈苦练铁砂掌,练成后,一高兴一掌拍碎卖啤酒黑胖子的蛋。一天,刘京伟说西山大觉寺的一个高僧要专门坐地铁跑到东边来看他练功,他看不见大师,但是大师却明镜似的看得见他,看他有没有慧根秀骨。刘京伟坚信他一身都是慧根秀骨。那天晚上,我们在老流氓孔建国的小屋里打拱猪,耳边传来刘京伟练功的吼声。我们楼后有一个水泥垒的乒乓球台和一个钢管焊的双杠,刘京伟一定是在对着水泥垒的乒乓球台和钢管双杠施展铁砂掌。他的吼声越来越凄厉,最后终于带着哭腔撞进小屋,双手酱紫,右手无力地垂着,和手腕成九十度角。我想是骨头断了。刘京伟哭道:“我按练铁砂掌的药方洗手来着,应该金刚不坏呀,怎么会这样?大师一定要失望了。”送刘京伟去朝阳医院的路上,他给我看了贴身藏的秘笈药方:“川乌一钱,草乌一钱,南星一钱,蛇床一钱,半夏一钱,百部一钱,花椒一两,狼毒一两,透骨草一两,藜芦一两,龙骨一两,海牙一两,地骨皮一两,紫花一两,地丁一两,青盐四两,硫磺一两,刘寄奴二两,用醋五中大碗,水五碗,约熬至七碗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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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单、南小街、朝外大街那几条胡同搬出来,我们一家在这幢楼里分得了同一单元的两套房子。父母姐姐住一套在二层的二室一厅,我自己得了一套在四层的独居。我妈我爸本来很不放心单给我一间,我据理力争说自己已经长大,是好是坏就是这样了,已经谈不上改变。退一步说,把独居给姐姐其实更是凶险,姐姐虽然相貌平平,但越是这样的姑娘心里越容易春意盎然,做出引狼入室的事情,如果有一天肚子莫名其妙地大了,是一家人一辈子的恶心。我即使成长为一个混蛋,烧杀掳掠,搞大人家的肚子,最多也就是被人骂上门来。我妈想起她还存了两箱闪光雷,不怕武斗,想起我在想像中对付大车、二车的机智果敢,想来想去,也就做主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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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阳台上,朝南的板楼,南北通透,阳光耀眼,一斜眼就可以望见隔壁单元五层的朱裳家。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可以看见她家晾出的衣裳。我分不清哪一条内裤是朱裳的,哪一条是她妈妈的,几乎是一样的大小,一样的纯棉质地,一样的白底粉花,风起的时候,会一样轻轻地摇摆。我想起青青的酒旗,想起书上念过的一句艳艳的词:“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我想改天再去东四的中国书店淘淘旧书,看看旧书里有没有提到过去的青楼,那时青楼究竟有没有青青的会随风摇摆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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