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她急急问道:“家里闹翻天了吧?老主人气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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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用说吗?老主人气得几天不曾好好吃一顿饭了,多少人劝也不行。”他说:“大少爷特为派我来,要我悄悄儿来看一看,你也不必跟小姐说起。等我这趟回去,把情形一说,大少爷总有个办法拿出来的。别的不敢说,送点钱来是靠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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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全靠你了。说真的,这么苦的日子,连我都过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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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知道。”派去的那人想了想又说:“不过,有句话,我得问一问你,照你看,小姐会不会一个人回去――我是说,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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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的侍儿想了半天答道:“我也真不懂那穷鬼好在哪里?看样子,小姐是死心塌地跟定他了。‘一个人’不见得肯回临邛。不过,也说不定,等日子真过不下去的时候,也许会变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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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她这句话,卓家的人决计观望一时,希望文君会因为生活的压力而回心转意,翩然归来。大家愿意仍旧拿从前爱护她的态度来对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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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没有多久,文君终于回到了临邛。但是,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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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一生下来就在绮罗丛中长大的,岂止不知道饮食从何处来,甚至无法想象世界上有饥寒二字。随司马相如私奔之时,在“爱情”鼓舞之下,富贵穷通,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是生活到底是现实的,琴曲只可遣愁,不能充饥,文章只可怡情,不能御寒,加以操作家务,又非素习,觉得苦不堪言。口中不说而心中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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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听了侍儿的报告,她的心思活动了,盘算了一夜,毅然决然地对她“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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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相如因为口吃的缘故,答话缓慢,久而久之养成一个习惯,就是发音方便的答语,也不会一下说出来,总要把对方的话先想一想:文君说:“不必如此自苦”,想来是她有谋生之道。这,除却向她娘家去求援,还有什么路子呢?因为无法确定,所以他持着保留的态度,只答了一个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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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你一起回临邛。”文君知道她兄姐对她的感情,极有把握地说:“我大哥一定会借钱给我――说一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他借一笔钱给我,抵得上你一生的官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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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相如不反对她这样做,不但不反对,而且可以说是希望如此,不过表面上他却装作尊重她的意见,慢吞吞地答道:“我不依你也不行,随你办吧。一好在司马相如家里虽空无所有,充场面的车马却还保留着,于是,召集旧日僮仆,依然浩浩荡荡地到了临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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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卓王孙就得到消息了。私奔出走的女儿,居然敢带着情夫,公然回到临邛,唯恐大家不知道卓家的丑闻,肆无忌惮到这个地步,卓王孙气极了,严厉告诫他家所有的人,不准与文君有所往来,否则与文君一例处置,撵出门去,从此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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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盛怒之下,他的儿女都不敢违命。这一下,文君弄得告贷无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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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是负气,一半是现实的生活所遏,文君要报复家人对她的无情,决定不顾一切,只拣容易赚钱的生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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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大生意没有资本,只好做小生意。最容易赚钱的小生意是卖酒。临邛多富翁,工人的生活也比别处来得优越,辛苦一天,杯酒自劳,多花几个钱不在乎,因此,在临邛开酒店,专作零酤是好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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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相如心想,事情到了这样的程度,反正面子已经丢了,倒不如破釜沉舟,索性逼卓家一逼!所以他不但赞成文君的计划,而且提出要求,要文君亲自“当垆”,做个“活招牌”。文君意存报复,自是一诺无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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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遣散僮仆,卖掉车马,买进一家现成的酒店,略略装修一番,择吉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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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三天工夫,轰动了整个临邛,不是他家的酒好,只因为文君“当垆”,貌艳如花,且是第一豪富卓王孙的女儿――她家矿上的工人,平时连仰望颜色都不能够,这时只要花几个铜钱,便可以享受文君亲手的招待,天下哪还有这样划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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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千古艳传的“文君当垆”。垆不是炉,如以为文君为顾客温酒,那就错了。这个垆是卖酒的一个柜台,或作卢,亦作炉。《汉书》颜师古注:“卖酒之处,累土为卢,以居酒瓮,四边隆起,其一面高,形如锻卢,故名卢耳。而俗之学者,皆谓当卢为对温酒火卢,失其义矣。”按:“其一面高”,想是以砖土砌成隔板的形状,用来放置酒碗。而“四边隆起”则中间凹下,用来放置酒瓮,否则卢上置瓮,高与人齐,不便舀取。也可能中间回下之处,嵌一陶盆,把酒倒在里面,盖便零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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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上的酱园,把油倒入铜盆,而铜盆嵌入特制的柜台中,两者可相互参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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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司马相如,倒真是提得起,放得下!为了表示与文君同甘共苦,也为了表示“敬业”,他不肯利用文君这块活招牌在家里“吃拖鞋饭”,一样也下手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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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一条“犊鼻裤”――实际上只是用一方布,围住下身,长只及膝,为当时最简陋的一种工作服,与所有的伙计,一起当街刷洗酒碗、酒瓮。这一来,他本身也形成了一块活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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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名士,操此“末业”,这是多大的一条社会新闻!酒店开在闹市,本已是众目昭彰,加以有慕名来特地一识庐山真面目的,越发挤得不可开交。文君是放诞风流的性格,司马相如也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所以一个盈盈含笑,亲切待客;一个默默埋头,行所无事,这就更加引起了大家的惊异不解,平添了无数谈笑议论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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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相如和文君这个举动,把卓王孙可整惨了。三世居积,到他手里,他家的身分和生活型态,早就改变了。卓王孙有着浓厚的纨�F夸的性格,爱面子,好虚荣,如今一个私奔的女儿,不但回到了临邛,而且抛头露面作卖酒的生涯,不但路人可以评头品足,说不定还有那些醉汉,动手动脚,恣意调笑。想到这些上面,卓王孙痛心疾首,为了怕人讥笑,甚至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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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的儿女和族人又来劝他了,劝他分一笔钱给文君,他们有了谋生之资,自然就不会再干这出乖露丑的勾当。卓王孙的脾气很犟,越是这样,他越固执,他认为司马相如和文君用这样的方法来要挟他,太卑鄙、太可恶,他决不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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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真的不屈服,就应当大大方方地照样出门,来表示他的不在乎。果真如此,司马相如和文君,倒也无计可施,无奈卓王孙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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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的结果,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屈服的一定属于卓王孙。等他有了动摇的迹象,便有人这样进言:“你的财产数不清,但是你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这就是说,你所不足的不是钱,而是儿女。女儿再不成材,总是自己的骨血,与身外之物的钱财不同。事已如此,文君已经失身,除非你能杀掉她,否则你就不能袖手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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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不闻两国相争,围困城池亦只围三面,一面网开,为人留下一条逃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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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国尚且如此,何况至亲骨肉?别人要活命,要吃饭,不想个谋生之道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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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王孙心不以为然,只是驳不倒他,就只好回头再来想一想,觉得他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但面子上一时不得转圆,唯有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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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司马相如不过倦游而已,倒底不是无用之人――果真无用,文君又怎么会死心塌地跟着他?司马相如是个人才!又是县令王公的朋友,何苦不卖个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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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大家的劝吧,财去身安乐。不为别人,你也得为你自己解除烦恼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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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卓王孙长叹一声,顿一顿足说:“好,我依你们,只当未曾生过这个女儿。”于是卓王孙分了一笔财产给文君,一百万钱,一百僮仆,以及文君个人的服饰、私房。一百万钱相当于一百斤黄金,简称为“百金”。文帝曾经想造一个露台,找了工匠来估价,需要百金,他说:“百金,中民十家之产”,不忍糜费。因而作罢。由此可知,当时的小康之家,财产不过十金。拥赀百金,自然是富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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