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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乐园

下部 第04章 半夏

属类：世界名著- -[作者: 渡边淳一] -[阅读: 2101]
《 字+字- 页+页- 原文 对照文本 字+字- 页+页- 》
七月的第二个星期，久木为去轻并泽请了两天的假。
1
正是梅雨期将尽的雷雨多的时节。
2
好容易去一趟轻井泽，本想等梅雨期过了再说，可是，七月中旬开始会议很多，而且连日来天气阴沉沉的，闷在地窖一样的房间里，心情更加阴郁，所以想早点儿去。
3
还有一个原因是，听凛子说“雨中的轻井泽也不错”。
4
梅雨时的轻井泽，水分充足，树木繁茂，还没到放暑假的时候，游客也很少。
5
选择这个时候去，算上周末的两天休息，就能住三个晚上，这样一来身心都可以得到洗涤。
6
近来，久木和凛子都有些萎靡不振的。
7
久木耳边老是响着女儿知佳对他说的话，“别老是拖拖拉拉的，要离就痛快一点儿。”
8
就是女儿不说，久木也不想回到妻子身边去了，可是又不想主动在离婚书上签字。这是在一起生活多年的人共同的矛盾心理，后来妻子也没有再来催他。在孩子看来，父母也太不干脆了。
9
连女儿也催着他和妻子离婚，使久木觉得和家人更加疏远了。
10
凛子近来也有点异常，那是在回了趟自己的家之后。
11
为了拿轻井泽的钥匙，凛子趁丈夫不在时回了趟家，发现家里有点异样，说是异样，其实也很正常，就是说有女人出入的迹像。
12
那天凛子来到二楼自己的卧室，从衣柜里取出别墅的钥匙，正要离开，忽然发现家里与以往不大一样。
13
丈夫很爱干净，尽管如此，书斋和客厅也收拾得太整洁了。早上，丈夫一定要喝完咖啡再走，不仅杯子洗了，厨房的抹布都叠得整整齐齐，用过的盆子扣着控水。书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朵从院子采来的紫阳花。
14
凛子以为是女佣和婆婆来给收拾的，可是去浴室一看，挂着一条她没见过的毛巾和牙刷。
15
一定是有了另外一个女人，凛子想到这，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赶紧逃离了家。
16
“真讨厌呐。”
17
凛子嘟哝着，并没有生气，既然自己不要家了，他让别的女人来，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
18
“我也算解脱了。”
19
凛子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不舒但。
20
“有了别的女人，应该同意和我离婚哪。”
21
如果凛子的判断不错的话，凛子的丈夫有了别的女人，也不同意和凛子解除夫妻关系。
22
“我再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23
凛子微笑着，笑得很勉强。
24
本以为会赶上晴天，可是去轻井泽的那天还是下雨。
25
据天气预报说，太平洋南岸的梅雨前线停滞不前，加上北上至小笠原诸岛的附近的台风影响，东海、关东一带将有大雨。
26
所以他们吃完饭，早早就出发了。
27
从拥挤的首都高速公路，上了关越高速公路后就通畅无阻了。
28
雨下得不大不小，久木望着窗刷扫动的前方，忽然觉得他们像是在逃离东京。
29
“好像在哪个电影里见过这种镜头。”
30
“是那种打斗片吧。”
31
“不是杀人犯，是相爱的两个人从都市逃到别的地方去。”
32
久木说完，过了一会儿凛子说道：“我们和杀人犯也差不多。”
33
“杀了谁？”
34
“没杀人，但是使很多人痛苦啊。比如你的夫人，女儿以及周围的人……”
35
凛子第一次谈起久木的家人。
36
“你的家庭也一样啊……”
37
“对，我周围的人也都受到了伤害。”
38
听凛子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久木感到很欣慰。
39
“爱是自私的，尤其是我们这个年龄，不伤害别人，很难获得幸福。”
40
“想要得到幸福该怎么办呢？”
41
“关键的问题是有没有伤害别人的勇气。”
42
“你有勇气吗？”
43
久木轻轻点了点头，望着雨水流淌的车窗，凛子喃喃道：“爱上一个人真是件可怕的事。”
44
“当然不能去爱一个讨厌的人喽。”
45
“可是，一旦结了婚就不容许了。爱上丈夫以外的人，马上会被说成是偷情啦，无耻啦等等。”
46
凛子发泄着一肚子的不满。
47
“当然，因为相爱而结婚，后来又不爱对方了这样是不对，可是，人的情感不会一成不变的呀。”
48
“就像是二十岁时喜欢的音乐或小说，到了三、四十岁时就觉得无聊了，不喜欢看了一样，二十岁直欢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不喜欢了，这也是很可能的。”
49
“音乐或小说后来不喜欢了，别人不会说什么，甚至还说你进步了，可是不喜欢一个人了，为什么就不行呢？”
50
“因为既然结婚的时候海誓山盟，那就要履行自己的责任。可是实在过不下去时，只好老老实实表示歉意，或者支付一些赔偿费，和对方分开了。”
51
“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会受到别人的叱责和侮辱呢？”
52
凛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久木都难于应付了。
53
“男女之间，或夫妇之间不是仅仅由好恶来决定的。”
54
“其实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反而是欺骗对方啊。和自己喜欢的人生活才对，可是又被人说成是折磨别人。”
55
听着低徊的萨克斯管的旋律，凛子的心绪更加黯淡了。
56
车子直奔琦玉县北部而去，雨下个不停。
57
久木为了打破沉闷的空气，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抓住了凛子的手，凛子靠近了他。
58
“你喜欢我什么？”
59
刚才的话题太严肃了，她大概想轻松一下。
60
“全都喜欢呀。”
61
“总有最喜欢的地方吧？”
62
“一句话说不清楚。”
63
“我要听……”
64
对这个不好回答的问题，久木想逗逗她。
65
“你那么端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担心得不得了，就有意接近你……”
66
“结果呢？”
67
“原来是个非常好色的女人。”
68
凛子用拳头捶起久木来。
69
“这都得怪你呀。”
70
“越是端在越显得淫荡。”
71
“你就喜欢这一点？”
72
“那好，我就都说了吧。你干什么都很执着，非常要强，有时胆子很大，有时又很软弱，好像有点不平衡的感觉……”
73
“我第一次被人说不平衡。”
74
“咱们做的这些事能说平衡吗？”
75
凛子用手在车窗上画着，说道：“告诉你我喜欢你什么吧。”
76
“我有让你喜欢的吗？”
77
“也是不太平衡喽。”
78
“是吗……”
79
“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听说是大出版社的部长，以为是相当谨慎的人，可是，却吹嘘起自己编过的书来，像个年轻人似的。后来突然打来电话说想见我，也真够冒失的。”
80
“那你……”
81
“别打断我，好好听着。”
82
凛子往久木嘴里塞了一块薄荷糖。
83
“我真是看错人了。”
84
“看错人？”
85
“开始见你那么稳重，那么有绅士风度，我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突然把我带到饭店里去了。”
86
那是交往三个月后，在青山饭店吃完饭以后的事。
87
“那次，吃饭的时候，你往盘子里一气撒了好多盐，我就有点担心了，后来跟着你去了房间，又突然袭击了我。”
88
“喂，喂，我成了无赖了。”
89
“对了，你是有点儿无赖。一瞬间就把我给占有了，再也逃不脱了。”
90
“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我真是那么无赖呢。”
91
“那些流氓一般用麻药的，而你不用麻药，用肉体来俘虏人，太可恨了。”
92
久木苦笑着说：“那些流氓都是玩弄女性，利用她们来赚钱。我这个流氓不一样，我喜欢你才离不开的，我不是靠麻药是靠爱俘虏了你的。”
93
“这可麻烦了，麻药还有救，爱可是越治越严重啊。”
94
久木听了哑口无言，凛子凑过来说：“不过你是个温柔的无赖。”
95
车子沿上信越公路前行，快到锥冰岭了。
96
雨势小了一些，下起了雾，路面朦朦胧胧的。
97
穿过几条隧道就到了轻井泽，雾散去了。十点整，一共走了两个半小时。
98
还不到暑假，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个的自动售货机淋着雨。
99
凛子小时候常来这里，路很熟，在车站前换了凛子开车，开上了万平路后，又走了五、六百米，再向右一拐，就到了别墅。这是一座有年头的别墅了，包围在一片白桦林中。
100
“终于到了。”
101
把车停在停车场，下了车，只见茂密的树木前面有一座三角形屋顶的西洋式房子，大门亮着灯。
102
管理别墅的人叫笠原，知道他们要来，事先做了准备。
103
“小巧玲球的房子吧。”
104
正像凛子说的那样，建筑面积虽然不大，可是占地不少，周围都是苍郁的大树。
105
“盖了有二十年了，已经旧了。”
106
“不过很别致。”
107
天黑看不大清，墒面好像是鸵色的，一进大门有一个彩色玻璃装饰窗。
108
“父亲说轻井泽还是以西洋式的房子为好，就盖成这样的了。”
109
凛子的父亲是横滨的进口商，所以一定喜好这种式样。
110
一进大门，有一个宽敞的客厅，狭长的房间左边有个壁炉。靠壁炉围了一圈沙发和椅子，再往里是厨房，旁边摆着一个木制的餐桌，右边有一个小酒吧。
111
凛子领着他参观了一下别的屋子。门厅右边是一个和式房间和一个有两张床的西式房间，二层的书房里有一个大书桌，另外一间是卧室，摆着大衣柜和双人床。
112
“最近没人来，潮气很大。”
113
凛子说着打开了窗户，放空气。
114
“你母亲不来吗？”
115
“妈妈有关节炎，梅雨的时候不愿意来。”
116
凛子拿掉了床罩说：“在这儿的话，谁也打扰不了咱们。”
117
真像凛子说的，只要呆在这个地方，谁都不会知道的。
118
他们回到客厅，凛子给壁炉升起了火，虽说是七月中旬了，梅雨季节的寒气还是很大的。
119
壁炉的周围堆放了好多劈柴，好像是管理人给准备好的。劈柴燃烧起来后，火苗给房间带来了暖和气，感觉真是到了避暑的地方。
120
“你没带睡衣吧？”
121
凛子拿来了一件父亲以前穿的睡衣。
122
“看来下次也得给你准备一件。”
123
久木穿上凛子父亲的睡衣试了试，稍微大了点。
124
“我也去换一下衣服。”
125
久木坐在沙发上凝观看炉火，不一会儿，凛子穿着白色绸缎的睡衣走过来。
126
“喝点儿香摈吧。”
127
凛子从酒柜上拿下一个酒瓶，往细长的高脚杯里斟了酒。
128
“总算和你一起来了。”
129
凛子说着伸出杯子说：“为轻井泽的我们干杯！”
130
“今天晚上在哪儿睡呀？”
131
“在二层的卧室睡吧。”
132
二层的卧室里有个很大的双人床。
133
“父亲以前常常睡在那间屋子里。已经有三年没来了，床单和床罩都换新了，你没什么吧？”
134
“我是怕咱们两人睡的话，会被你父亲怪罪。”
135
“没关系。父亲和母亲不一样，很通情达理。我结婚的时候，曾对我说‘不高兴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家来’。”
136
去年年底，凛子的父亲突然病逝，使她非常难过，肯定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
137
“父亲的死对我打击很大。我一直很任性的……”
138
久木想起守灵之夜的事。
139
“那次被你叫到饭店去了，我觉得对不起父亲，可是因为有你和我在一起，我才恢复过来的。”
140
“你父亲要是知道了我们两人到这儿来了，会怎么想？”
141
“父亲会理解的。他常说，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最幸福的。我如果说和你两个人从东京逃到这儿来了的话，他会说，好啊，就在这住下吧。”
142
回忆起父亲时凛子又难过起来，声音硬咽着。
143
两人凝视着火苗，凛子轻轻说道：“火苗也有好多种形状哪。”
144
真的，同一块儿劈柴的火苗，有又红又亮，有的又黄又小。
145
“我就是那个大火苗。”
146
凛子手指着火苗说，她的额头被跳跃的火苗映得红红的。
147
夜里，久木梦见了凛子的父亲。
148
他坐在书房里的椅子上，只有宽阔厚实的背影，看不见脸。
149
凛子小声告诉他，那是父亲，久木想走近问候一声，背影突然消失了，正在奇怪的时候，凛子说已经火葬了。看着黑黑的洞穴中燃烧的火焰，凛子告诉他那是在火化父亲。久木一听，合起掌来，火焰越来越小，渐渐熄灭了。
150
这时久木醒来了，身上觉得冷，所以会梦见火灭了。借着床头灯微弱的光亮，久木看见了睡在旁边的凛子，久木这才明白过来，这里是轻井泽，于是努力回忆起刚才做的梦来。
151
每个情节都连不上，这个梦和睡觉之前，和凛子谈到她父亲，穿她父亲的睡衣，一块儿看火苗等有微妙的关系。可是梦见火化凛子父亲的火焰，实在可怕，看了看周围，也没有会梦见死的迹像啊。
152
手表放在楼下了，不知道时间，大概有三点左右吧。雨一直在下，雨点打着床边的窗框，劈里啪啦地响着。
153
久木觉得身上有些冷，就轻轻地搂住了凛子。
154
他不敢吵醒正在熟睡的凛子，只是抚摸着她那柔软身体继续沉入了梦乡。
155
久木再次醒来时，凛子也醒了，只是躺着不动。
156
久木凑近了她，凛子也贴了过来。
157
互相搂抱着，久木问：“几点了？”
158
凛子说：“床头桌上有表”。
159
久木扭头看了下表，是上午八点。
160
睡得时间真不短了，久木抬头看看雨点僻啪作响的窗户，凛子问：“想起床吗？”
161
“不……”
162
轻井泽有几个地方想去看看，时间有的是，不着急。
163
“还下着呢。”
164
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挡着，所以屋子里光线昏暗，不过外面的风声和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声音还是很清晰的。
165
“就这么躺会儿吧。”
166
雨已经下了三天了，以往会觉得受天气的影响而忧郁，现在一点儿也没有这种感觉。再说，在雨天的清晨，和皮肤柔软的女人睡在一起，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167
“冷吗？”久木把凛子搂到怀里抚爱起来。
168
凛子说道：“提个要求可以吗？”
169
“什么要求？”
170
“别停下来。”
171
看着凛子那像牵牛花一样粉红的嘴唇，久木咀嚼着凛子说的这句话。
172
对寻求快乐的女性来说，这是正常的要求，然而从男人角度看，是个过分的要求。
173
在雨天的早晨，在这个与世隔绝般的静寂的秘室中，男人在一番拼搏后，终于弹尽粮绝，趴在灼热的女人身上了。
174
尽管男人和女人感觉上有差异，只要和相爱的人交合，就会使对方感到快乐。
175
“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尽管说。”
176
“这就足够了，没有女人能超过你了。”
177
“真这么想？”
178
凛子叮问道，其实这是不言自明的。久木不讨厌和女人做爱，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这么充实、深刻。
179
以前他所感觉到的只是一般男人的普通的快感，和凛子认识以后，愉悦的感觉一下子增强了，加深了，也更持久了。
180
在这个意义上，久木也受到了凛子的刺激、引导和启发。
181
“我决不让你离开我。”
182
“我也是，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183
凛子柔和的声音消失在清晨的细雨中，久木轻轻闭上了眼睛。
184
半睡半醒地躺了好长时间，十点多两人才起了床。
185
“到这儿来就是不一样，感觉特别好……”
186
凛子在镜子前面梳着头，说道。
187
涩谷的屋子他们太熟悉了，不免渐渐流于惰性，到这个别墅来度假，使久木感到新鲜而有活力。
188
“看来不能总是千篇一律的没有变化。”
189
这不仅仅指变更场所，也适用于男女之间的关系。
190
“我们要永远保持新鲜的状态。”
191
凛子道。究竟能保持到什么时候呢，惰性这个怪物或许已经悄悄潜入他们之间了吧。
192
“我先去洗澡了。”
193
凛子下楼去洗澡了，久木打开了卧室的窗户。
194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快十一点了，四周很静，从树叶上滴落的雨点不断地渗入布满青苔的地面。
195
在这静寂的雨天里，久木想着今天是自己五十五岁的生日。
196
到了这个岁数过不过生日都无所谓了。自己最惊讶的是，居然一转眼活到了这把年纪。
197
久木忽然想起了家人。
198
如果现在没离开家的话，妻子一定会对自己说一句“祝你生日快乐”，女儿也会打来电话表示问候的。
199
这时楼下传来了凛子的声音，
200
“早饭吃面包行吗？”
201
久木下了楼，冲了个澡，坐到了餐桌旁。
202
早饭是香肠、煎鸡蛋和生菜，还有面包和咖啡。吃完饭已经十二点了。
203
凛子很快收拾完，穿了一身天蓝色的套装，准备出发。
204
以前久木搞采访的时候，经常到轻井泽来，最近几年没有机会来了。久木一到这里便触景生情，回忆起过去在第一线时的情景。
205
“咱们到哪儿去啊？”久木很自然地想到了和文学有关连的地方。
206
“这附近有个有岛五郎绝命之处。”
207
久木说道，凛子查了一下地图。
208
“墓碑在三笠饭店附近，他的别墅在盐泽湖岸边。”
209
别墅好找，他们先去那儿看了看，湖畔有一座古香古色的和式别墅。导游图上说，别墅名叫“净月斋”，由于长年无人居住，已破烂不堪，被当地的人士重新翻盖后，迁移到此处来的。
210
现在的位置在湖边显眼的地方，既然到了这儿，应该去看看原来的地点。
211
他们又折回来，沿三笠街往北去，街两旁都是松树。从前田乡向右一拐，出现了一片树木繁茂的坡地，从泥泞的羊肠小道穿过去，就看到了杂草丛中竖着一块儿墓碑，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212
一九二四年，当时的文坛宠儿有岛五郎和《妇人公论》的漂亮的女记者，波多野秋子在这个地方的别墅双双情死。
213
当时有岛五郎四十五岁，妻子已经去世留下三个幼子；秋子三十岁没有孩子，是个有夫之妇。
214
二人并排上吊而死，从六月中旬到七月中旬，梅雨季节的一个月之久的时间里，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被发现时，两人的尸体已经腐烂变质了。
215
发现的人说“他们全身都生了蛆，就好像挂在顶棚上的两块蛆虫的瀑布。”
216
有岛五郎和波多野秋子的情死事件，这一华丽的丑闻轰动了当时的文坛和社会。然而他们死后的情形是相当凄惨的。
217
凛子听完久木的叙述，害怕地望了望四周，然后向石碑合十为他们祈祷。
218
在这暗无天日的灌木丛中，好像随时都会被带到死亡的世界中去似的。
219
“这回我带你去一个我喜欢的地方。”
220
凛子开着车沿三笠大街往南去，一进入鹿岛森林边上的小路，就看到一个池子，这就是云场池，池子不太大，呈狭长的形状。
221
“这个地方下雨也很有情趣的。”
222
果然，茂密的树林所环绕的水池，笼罩在蒙蒙的水汽里，就像暗藏的沼泽地一样飘散着妖气。
223
“你看，那儿有一只白天鹅。”
224
顺着凛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水面上飘浮着几只鸭子，其中有一只白天鹅。
225
“它老是单独呆在这儿，不知道是为什么。”
226
凛子担心它没有伴儿，太孤单了，而白天鹅若无其事地浮在水面上，像只雕塑一样。
227
“也许它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孤独。”
228
久木给凛子打上伞，继续往里走。池边一个人影也见不到。
229
路越来越不好走，两人只好半路返回，到湖边一个餐厅去喝咖啡。
230
“死了一个月才被人发现，也太可怜了。”
231
凛子还在想着武郎和秋子情死的事。
232
“那么长时间，就那么吊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里。”
233
“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去别墅吧。”
234
“两人一起死也不该选择上吊啊。”
235
凛子望着烟雨蒙蒙的水他说道。
236
晚上久木和凛子在离别墅不远的饭店吃了晚饭。这是轻井泽的一家历史悠久的饭店，白色的二层搂建筑，正面有一排木栅栏，与周围的绿树十分和谐，有着避暑地饭店所特有的闲静气氛。
237
天刚刚擦黑，两人面对面坐在看得见庭院的窗边，凛子薄薄的上衣下套一条白色的裙裤，这身轻松的打扮，一看就是来避暑的。
238
凛子先要了瓶香摈酒。服务生给他们的杯子里注入了琥珀色的液体，凛子拿起杯子，和久木碰了一下杯。
239
“祝你生日快乐。”
240
久木一怔，马上笑道：“你没忘？”
241
“当然了，你以为我给忘了？”
242
今天早上，久木想起了自己的生日，见凛子什么也没说，以为她没想起来。
243
“谢谢，没想到你会在这为我庆祝生日。”
244
“从东京出发的时候，我就想到了。”
245
这回久木又一次举杯，向凛子表示谢意。
246
“不知道送给你什么好……”
247
凛子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
248
“给你的生日礼物。”
249
纸包里面有个小黑盒，打开一看是个白金戒指。
250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我想让你戴上。”
251
久木往左手的无名指上一戴，不大不小正合适。
252
“我知道你手指的粗细，我定做了一对儿。”
253
凛子说着伸出左手给他看，无名指上也带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
254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必须老戴着它。”
255
久木第一次戴戒指，有点儿不好意思，可又不敢不戴这么宝贵的礼物。
256
他们吃的是西餐。凛子点了沙拉和清汤，主菜是虹鳟鱼；久木点了金枪鱼和西餐汤，还有香草羊排。
257
又喝了几杯香摈后，添加了红葡萄酒，凛子的脸上起了红晕。
258
“本想给你定个生日蛋糕，可是觉得这种场合不大合适。”
259
当着其他客人的面，是有点太张扬了。
260
“我这岁数，还不知道能不能吹得灭五十五根蜡烛呢。”
261
“你挺年轻的，不显老。”
262
“你是说那儿？”
263
久木压低声音说，凛子说了句“别瞎说”，又道：“你的头脑也比那些男人们灵活得多。”
264
“多亏了你呀。”
265
“从一开始我就对你这点印像很深。比那个衣川有活力得多，又特别幽默……”
266
被人夸赞显得年轻，久木并不那么高兴。
267
“以前我采访过一位八十八岁的实业家。他对我说过，光长岁数，心情总也不见老，真是头痛。我现在好像能体会到了。”
268
“总是显得年轻不好吗？”
269
“不是不好，他的意思是光心理年轻，身体跟不上去这种难受的感觉。倒不如心情也和年龄一样的衰老好受一点。”
270
“那不就成了没用的人了吗？”
271
“其实现在在公司里也是没用的人。”
272
久木用一种自虐的语气说道。
273
“那是公司不用你，不是你的问题，这和在公司的地位没什么关系呀。”
274
凛子鼓励道，可是男人的精神状态多少要受到一些影响。久木尽量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不过谁能保证以后会不会产生失落感呢。
275
久木品着葡萄酒，心情开朗起来，也感到肚子有点儿饿了。
276
久木想吃凛子的虹鳟鱼，就分了一点儿过来，又给凛子的盘子里放了一块儿自己的羊排。
277
“两个人能多吃几种，真不错。”
278
“并不是谁都可以的吧。”
279
“那当然，只有和你才行。”
280
男人和女人分着吃东西，是有肉体关系的像征。在这个餐厅里，有人也许这么看他们，久木也不想回避别人的目光。
281
以前就连和凛子坐车去镰仓，都担心周围人的视线，现在完全没有了那种不安，被人看不看到全无所谓了。
282
事到如今还在乎别人的看法毫无意义。应该珍惜所剩无多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实在不行的话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283
久木心里渐渐萌生了一种满不在乎的想法，更确切的说是某种决心或坚韧的意志。
284
人一旦改变了价值观，生活方式就会随之改变。以前觉得重要的东西不再重要了，觉得无聊的东西反而宝贵起来了。
285
“我也该考虑退休了？。”
286
久木不由自主他说出了平时常常思考的事情。
287
凛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久木解释道：“什么工作都不干，完全自由之后，也许想法还会有所改变。”
288
“怎么改变呢？”
289
“我觉得只要在公司里的话，就没有真正的自由。”
290
凛子一时还是理解不了久木想退休的心情，这也难怪，她没当过公司职员，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291
久木自己嘴上说想要退休，其实也没有明确的理由。
292
如果一定要个理由的话，可以说是“某种模模糊糊的疲惫感”吧。
293
无论是谁，只要当了三十年上班族的话，都会感到某种疲劳，尤其是最近与同事之间的疏远，更加重了这种感觉。
294
“你要是不想干的话，就别干了。”
295
凛子表示很理解。
296
“只是不要从此消沉下去，找希望你总是生气勃勃的。”
297
“我知道。”
298
“你是个有自信的人，如果你觉得退休后也能生活得很好……”
299
“谈不上自信，只是想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为自己而活……”
300
久木所从事的编辑工作一直是在幕后，整理别人写的稿子或各种报道，自己并不出头露面。
301
“我能理你的心情。”
302
凛子过去的人生也是一直生活在丈夫的阴影下，也是一种幕后的角色。
303
“也许我是不知足，我不愿意永远扮演这种角色。”
304
“不能说是不知足。”
305
透明玻璃杯里的红葡萄酒，血红血红的，凛子看着看着心里涌起了一股勇气。
306
“咱们俩干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怎么样？”
307
“什么叫轰轰烈烈……”
308
“就是让大家大吃一惊，赞叹不已的那种事。”
309
凛子望着玻璃杯里的红葡萄酒说道，眼里神采奕奕。
310
两个人来了劲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干了葡萄酒。
311
吃完最后一道甜点已经九点多了，他们起身来到了前厅，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
312
“走着回去吧。”
313
从饭店到别墅，要走二十分钟左右，久木点点头，撑起雨伞，和凛子并肩走出了饭店。
314
雨后清新的空气吹在他们发热的脸上，特别的舒服。
315
路灯下的柏油马路，湿漉漉的，夜空积着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星星和月亮。
316
穿过饭店前的广场，来到一条白桦林荫道上，凛子悄悄地挽住了久木的胳膊。
317
还不到盛夏时节，四周寂静无声。偶尔可以看见树丛中闪烁的点点灯光。
318
大概是为了暑假前的幽静，人们早早就到别墅来度假了吧。
319
久木也紧紧地挽住了凛子。这个时间谁也不会碰到，既使碰上也不再往心里去了。
320
他们走在马路上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夜空中回响着。
321
白桦林荫道的尽头，是个三叉路口，他们又进入了一条林荫道，凛子边走边说：“那两个人死在那么荒凉的别墅里，是吗？”
322
凛子想起了白天见到的那副景像。“他们一定很冷吧。”
323
走着寂静的在路，凛子更忘不了武郎和秋子的情死事件了。
324
凛子问道：“那个别墅是他的吗？”
325
久木曾经读过有关的报道，多少记得一些。
326
“原来是他父亲的别墅，后来由他继承了。”
327
“那么他们去的时候，那里没有人吧？”
328
“他的妻子已经病故了，孩子们还小，他不去的时候是空着的。”
329
迎面开来一辆汽车，等车开过去后，凛子又问：“他们死的时候是七月初吗？”
330
“发现遗体时是七月六日，大概是在一个月前的六月九日死的。”
331
“怎么知道是那天呢？”
332
“秋子直到八日以前还去上班的，九日，有人看见他们从轻井泽车站往别墅方向走去。”
333
“是走着去的？”
334
“可能也有车，不过，有人看见他们走着去的。”
335
“有四、五公里远吧？”
336
差不多得走一个多小时。
337
“在别墅呆了二、三天吗？”
338
“不太清楚，他们死的时候，把绳子拴到门框上，脚下踩着椅子，把绳子套在脖子上之后，就踢倒了椅子。”
339
“太可怕了……”
340
凛子紧紧拽着久木，好半天才松开，小声说：“不过，够有精力的。”
341
“有精力？”
342
“是啊，走了一个小时到别墅后，又拴上绳子，摆上椅子，这些都是为了死才做的吧？”
343
久木同意凛子的看法，自己去死确实需要有旺盛的精力。既使是健康的人，自己弄死自己，没有相当的精力集中和强烈的求死愿望是做不到的。
344
“他们为什么要死呢？”
345
凛子朝着夜空间道。
346
“为什么必须去死呢？”
347
凛子的声音消失在白桦林中。
348
“也没有特别的理由必须去死吧？”
349
当时有岛五郎在文坛正走红，波多野秋子三十岁，美貌超群，可以和女演员媲美，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儿，两人都处在人生的鼎盛之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死呢？
350
“要说他们与众不同之处只有一点。”
351
“哪一点？”
352
“有岛五郎在遗书中清楚地写着‘在这欢喜的顶峰迎接死亡’。”
353
凛子突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354
“就是说因为特别幸福才死的吗？”
355
“从遗书来看是这样。”
356
起风了，路旁的白桦树摇曳着。
357
“是吗，是因为幸福才死的吗。”
358
凛子又迈开了步子。
359
“也许是害怕太幸福了。”
360
“我理解他们的心情，太幸福的话，就会担心这个幸福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361
“他们想要永远永远持续下去吧。”
362
“怎样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呢？”
363
凛子对着夜空自问自答：“只有死了？”
364
回到别墅后两人又喝了点儿白兰地，心里都还在想着刚才的谈话。
365
凛子向前欠着身子，盯着燃烧的炉火，嘴里喃喃自语着“原来是这样”，“只有死了”。
366
久木无意跟她唱反调。人越是感到幸福，就越希望永远拥有它，因而选择了死，他觉得这种想法既可怕又真实。
367
“咱们该睡了。”
368
再继续想下去，只能越来越被死的念头所攫住，久木先去洗了澡，上了二楼。
369
没有雨声，周围一片死寂。久木黑着灯躺在床上，这时凛子洗完澡，穿着睡衣进来了。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才慢慢上了床，久木抱住她，听见她嘴里还在嘟哝着：“只能死了？”
370
她像是在询问久木，又像是在问自己。
371
“为了保持幸福只能那样做吗？”
372
“幸福也不仅仅是这些。”
373
“我希望像他们那样永远深深相爱，绝不变心……”
374
凛子的心情久木能够理解，但是他觉得发暂永不变心就有点虚伪了。
375
“双方永远永远不变心，难道不可能吗？”
376
“不是不可能，活着的话，总会有种种的事情发生，不能说得太绝对了。”
377
“你的意思是，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吧。”
378
凛子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着。
379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声鸟呜，在这深更半夜，会是鸟叫吗，久木侧耳倾听着。这时凛子说道：“我明白她的心情。”
380
“谁？”
381
凛子慢慢放平了身子，
382
“就是把男人杀了的那个阿定呀。”
383
凛子又提起了那个事件。
384
“当时，阿定说因为不想让任何人得到她所爱的人，所以杀了他，否则的话，他会回到妻子身边去的。就是说如果不想放弃这个幸福，就只有来死他才行，对吧？”
385
“是啊，他就再也不会背叛了。”
386
“爱上一个人，爱到了极点就会杀人吧？”
387
久木非常明白凛子此刻的心情。
388
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要是喜欢得发疯，就只有把她杀了。让她活着的话，说不定她什么时候会爱上别的男人。不能容忍女人出去放浪，要使她永远呆在自己身边，就只有杀了她才是最好的选择。同样，女人要想把一个男人据为己有的话，也只有把那个男人从世上抹掉了。
389
“爱情真是件可怕的事。”
390
凛子似乎刚刚意识到这一点。
391
“喜欢上某个人，就想完全占有对方。可是无论同居还是结婚，都不大容易达到这个目的吧？”
392
“是的，活着的话随时都可能背叛的。为了使这一切都不发生，把人杀死是最保险的。”
393
“这么说爱来爱去，最后结局就是毁灭吗？”
394
凛子发觉爱情这个很好听的字眼，其实是极端自私的，暗含着毁灭这种剧毒的东西。
395
从爱谈到死，久木脑子越来越清醒，凛子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地躺着，用手戳着他的胸口问道。
396
“你永远不变心？”
397
“当然了。”
398
“你真的永远爱我，永远只喜欢我一个人，绝对不喜欢别的女人？”
399
久木刚要说“当然了”，凛子用两只细细的手指卡住了他的喉咙。
400
久木一下子出不来气了，黑暗中凛子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401
“骗我吧，说永远永远爱我，是骗我的吧？”
402
“不是，不是骗你。”
403
久木抚摸着被掐疼的喉咙说道，凛子马上摇起头来。
404
“刚才你不是说永不变心很难做到吗。”
405
的确，要说到永生永世，久木就没有自信了。
406
“那么，你怎么样？”
407
这回，久木用手指戳着凛子左边的锁骨问道。脖颈纤细的女性，锁骨上会有一个小坑，有食指大小。
408
“你永远不变？”
409
“当然不变了。”
410
“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决不变心？”
411
“绝对只喜欢你一个人。”
412
久木摁了一下她的锁骨，凛子疼得叫了起来。
413
“疼死我了。”
414
“最好别说得那么绝对，你也可能变心的。”
415
“太过分了，就没有一点信任感吗？”
416
“只要活着，就不能断言永远不变。”
417
“那我们只能死了，在最幸福的时候去死了。”
418
凛子急急他说了这句话后，便沉默了。
419
周围静得出奇，别墅笼罩在夜幕中。
420
然而寂静之中也会潜藏着声音，像夜空中飘浮的云朵，庭院里树叶的坠落，房屋建材的破损，这些声音重合起来，会发出极其微小的声响的。
421
久木专心聆听着黑暗中的声响，凛子轻轻问他：“想什么呢？”
422
“没想什么。”
423
沉默了一会儿，凛子说：“真惨哪。太惨不忍睹了。”
424
凛子又想起了武郎和秋子死时的情景。
425
“既便要在幸福的顶峰时死，那种死法也太可悲了。太令人痛心了。”
426
“遗书上写着请不要寻找我们。”
427
“可是，早晚会被人发现的呀，既然如此，还是死得像点儿样好啊。”
428
这当然最理想，不过也仅仅是活着的人的愿望而已。
429
“自杀的人可能想不到那么多。”
430
“我可不愿意，坚决不愿意的。”
431
凛子激动起来，轻轻抬起上身说：“我不怕死，随时都可以和你一起死，只是我不喜欢那种死法。”
432
“可是，发现晚了的话，都得腐烂哪。”
433
“腐烂也不一定长蛆啊，至少应该在死之前让别人看到两人在一起。”
434
说实话，久木到今天为止，别说怎么去死，就连死都没想过。
435
降生到这个世上，早晚是要死的，可是久木从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436
不知为什么，和凛子谈着谈着，对生命的执着渐渐淡薄了，觉得死并不那么可怕了，甚至和自己亲近起来了。
437
这种安宁从哪儿来的呢？为什么和凛子在一起时，会不觉得死可怕呢？
438
久木慢慢地脱下了凛子的睡衣，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裸体。
439
现在，久木全身上下，每个部位都紧贴着凛子，他们紧紧搂抱着，下肢互相缠绕着，两人的皮肤贴得一点空隙也没有，仿佛每一个毛孔都重合在一起了。
440
“好舒服啊……”
441
这是从久木全身的皮肤中发出的叹息和喜悦。
442
沉浸在这沸腾般奔涌的快感里，久木发现肌肤的接触给人以安宁，同时也使人达观。
443
女体是那么光滑而柔软，只要沉浸在这种丰润温暖的感觉中，死就不那么令人恐怖了。
444
“原来是这样……”
445
久木冲着凛子的肉体喃喃道。
446
“要是这样拥抱着的话，我就敢去死了。”
447
“这样拥抱着？”
448
“就像这样紧紧地抱着……”
449
在女人的怀中，男人变得无比的温柔顺从，仿佛变成了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少年，变成了胎儿，又变成了一滴精液而消失不见了。
450
“像现在这样我不害怕。”
451
“我和你在一起也不害怕。”
452
久木听了忽然又不安起来，仿佛自己就要被拽往甜蜜舒适的死的世界中去了。
453
为了避免总是去想死的问题，久木更紧地抱着凛子，凛子憋得挣脱了他的拥抱，大口地喘着气。
454
久木闭上眼睛说道：“好安静啊……”寂静的暗夜黑得那么深沉，那么浓重。
455
“到轻井泽来真是太好了，心灵得到了彻底的净化。”
456
很多人对梅雨季节的轻井泽敬而远之，久木倒相反。暑假前夕，游客寥寥，被雨后的葱绿所包围的静谧，滋润了因都市生活而疲惫的心灵，阴郁的绵绵细雨，浇灌了给夏季以阴凉的绿树，养育了覆盖地面的青苔。
457
当然连绵不断的降雨有时也会使人萎靡不振，思想更容易走极端。
458
凛子从武郎和秋子的绝命之地回来后，一直不能摆脱死的纠缠，一再地谈论死的问题，不能说和阴沉的雨季毫无关系。
459
“就在这儿呆下去好不好？”
460
听凛子一说，东京的街道和公司又慢慢浮现在久木的脑海里。
461
“那怎么行啊……”
462
在这雨中的轻井泽再呆上两天的话，他真的舍不想去上班了。
463
“夏天人多，我喜欢秋天到这儿来。”
464
凛子说完又挨了过来，久木触摸着她那丰满的胸部，禁不住兴奋了起来。
465
想了太多的死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迫切地想得到生的验证，在获得性的快乐的同时，疯狂地耗尽所有的精力，就会消除对死的不安，体味活着的真实感觉。
466
万籁惧寂的夜晚，在这树丛环绕的房子里，两个人为寻求这样的麻醉剂而疯狂。
467
1 ..... 10 11 12 13
道德经
论语
孙子兵法
禮記
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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