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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王

第八章 立山头异军突起 收匪众玄机暗藏

属类：当代文学- -[作者: 钟连城] -[阅读: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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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生道：“我们能独立当然是好事，只是这样做首先就惹火了朱云汉……”
1
易豪道：“这一层我已经想过了，不足为虑。这里山高林密，哪怕他出动千军万马，弟兄们往山里一钻，皮毛都伤不着。真正值得担心的是，二十多位弟兄人心不齐，各怀己见，一旦有人叛变，你我就要人头落地。如果能收服弟兄们，其他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2
周连生仰起头望易豪：“莫非……你已经有了收服弟兄们的妙法？”
3
易豪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4
回头说1921年仲夏，溪易豪、易放兄弟，因不堪土匪滋扰，为求自保，投身朱云汉匪。出道伊始，因“过堂”时胆怯，被派往洞口双壁岩“过溜”。易放在“关羊”时命归黄泉，易豪幸得逃脱。然而丧弟之痛，令其几不欲生，发誓此生定报此仇。
5
其时，易豪枪无一支，兵无一卒，报仇之事遂寄希望于朱云汉。朱云汉闻报，认为此事有损匪部名声，着令易豪盘查那胆大妄为的酒贩是何方人士。易豪顺藤摸瓜，查清杀死他弟弟的仇人乃是黄桥铺石背张家人氏，姓张，名云卿，字剑横，谱名顺路。家中有兄弟三个，大哥已故，妻尹氏，儿子张中怡。
6
易豪如实向朱云汉汇报，朱云汉与军师杨相晚前往石背。次日回来，声言张云卿已逃亡他乡。易豪好不怅然。
7
此后，易豪被朱云汉派据洞口双壁岩据点，常在双壁岩至黔阳这一段主干驿道上“关羊”。易豪行动机敏，加之死去弟弟后更加小心，在这条路上“关羊”从未“失风”，为朱匪捞得大笔财产，半年后即提升为小队长，率二十余人枪，仍活动在双壁岩至黔阳一带。但报仇之心，一直没有忘记，他经常暗中打听张云卿下落。
8
其时，易豪手下有一溪同乡，姓周名连生。周连生比易豪早两年投到朱云汉部下，但很不得志，一直只是匪部的“炮头”即打手之类。一日，易豪又率部来到双壁岩，睹物思人，他情不自禁爬上天桥上首的山坡上――这里正是埋葬弟弟尸骨之处。
9
坟包不大，当时他是用马刀挖掘成的。
10
时值秋初，太阳很毒，碧空万里无云。易豪走到上面，已是大汗淋漓。他在坟前作了几个揖，说道：“弟啊，哥今日碰巧来到这里，不曾带得纸钱、香烛、果品等物，望不要怪罪。七月十五，我定会隆重祭奉，请你在冥下注意查收。至于杀你的仇人张云卿，哥一定不会放过他。待查清他的下落，便会行动。无奈人海茫茫，找他如大海捞针，如弟弟泉下有知，还望暗中促成，哥好了却这一心愿。”
11
说来也怪，易豪说完这一段话，突然一阵清风拂面，倍觉凉爽。举头一望，原来一朵白云飘在头上，把太阳遮了，一直把他送下山坡。
12
驿道临山的石壁上杂树丛生，匪徒们躲在下面乘凉。周连生见易豪从坡上下来，迎了上去，拉着他到一巨石侧坐下，问道：“老易，又去看你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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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点头，叹道：“大仇未报，易豪枉为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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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生起身望望路那边，见无人过来，复又坐下道：“老易，有一事我已隐瞒了很久，若不讲，实在对不起老乡。不过，我今天告诉你，你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否则我的小命难保。”
15
易豪预感到事情重大，就一边连连起誓，一边催着周连生快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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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你弟弟死后，朱云汉、杨相晚去石背并非要为你弟弟报仇，而是想拉张云卿入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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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如五雷轰顶，但仍不相信这是事实，他抓紧周连生的肩膀问：“这、这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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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是杨相晚出的。他说‘千军易得，良帅难求’，朱老爷若想称霸绿林，张云卿这样的人才切莫失去。于是他俩借口替你报仇，亲往石背请张云卿入伙。谁知张云卿心高气傲，想自己拉杆子，当场拒绝朱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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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倒抽一口凉气，又问道：“如果张云卿肯入伙，他们如何向我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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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生道：“实不相瞒，你当时在他俩的心目中毫无分量。有了张云卿，就自然不会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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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在大热天，易豪却打了一个寒颤，泪水还不自觉地汩汩流下……伤心了很久，他揩去泪水，仰起头对周连生说：“这事我已记在心里，只是你千万要保密，一旦露了馅，杨相晚可能会向你下毒手。你耐心地等着，我不会长久受他们捉弄的！”
22
这一天，易豪劫了一个盐帮，得上等白盐二十余担。天黑后，他们就住在双壁岩上首的山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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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匪徒们都睡去了，易豪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子里想着这件令他寒心的事，越想越觉得被人利用和欺骗了。最后，他打定主意，推醒周连生，一起走出山洞，来到一块石头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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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星星稀疏，月儿明亮，照着这巍峨的雪峰山。有风自山外来，山脚下涛声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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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我们寄人篱下终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我打算拉起自己的杆子，你愿不愿意跟我？”易豪望着周连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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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自己的？我当然愿意。可是，能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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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易豪说，“他朱云汉能干，我又不比他缺脚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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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我们没有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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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何难，现成的就有二十余条人枪，再发展一下，就可立个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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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些人枪都是朱云汉的。他肯定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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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蠢到家。”易豪笑道，“我既然有心脱离他，当然不会问他。”
32
“你的意思是――反他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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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点点头：“他不仁，我就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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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生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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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事成后，我让你做我的副手，总比给朱云汉当‘炮头’要强。我想，其他弟兄也不会反对的。这一年来，我们为朱云汉赚了不知多少财富，我们自己享受到的还不足十分之一，弟兄们早就有怨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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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能独立当然是好事，但这样做首先就会惹火朱云汉！我担心，一旦他出兵来讨伐，我们是打不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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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真想过了，但不足为虑。这里山高林密，哪怕他出动千军万马，弟兄们往山里一钻，皮毛都伤不着。我最担心的是，二十多位弟兄人心不齐，各怀己见。一旦有人出卖，你我不仅成不了事，还会人头落地。如果能真正收服这些弟兄，其余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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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生想了想，仰起头：“你今晚特意叫醒我，想必你已经有了收服弟兄们的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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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摇头叹道：“妙法谈不上，笨办法倒是有一个。”说着，招手要周连生附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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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生支起耳朵，听后连连点头说：“嗯，这办法不错。好，好，我就照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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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易豪说去附近查看有无大宗货物通过，下山去了。周连生便借机大肆煽动，很多人都被他说得动了心。
42
吃早饭时，易豪回到洞中，大家相对无话。吃罢饭，易豪令匪众挑上劫来的十几担盐送到花园朱云汉老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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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大家都不肯动身，一再望着周连生。于是，周连生同易豪演起“双簧”来了。他走到易豪身边，说道：“老易，有句话大家都在心里憋了很久，又不敢说出来。今日我斗胆直言，如你认为我们有造反之嫌，拿我一人开刀好了，千万别连累弟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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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皱皱眉头，点头道：“你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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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生干咳一声：“弟兄们自从跟了你在这条路上‘关羊’，为朱老爷贡献的财富成千上万，可弟兄们都过着清贫如洗的日子，好多人家里连盐都吃不上。我知道你对朱老爷很忠心，可是，弟兄们你也不能不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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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一点？”易豪装得面无表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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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盐很珍贵，弟兄们每家都很需要。我想，能不能分一部分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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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一听，脸色骤变，指着周连生的鼻子骂道：“好个周连生，亏你还是老江湖，你难道不晓得私分赃物是要犯杀头之罪的？你说我们每年要向朱老爷贡献上万大洋的财富，可是你别忘了，这里是他开创的基业，如果没有他做靠山，你们敢大摇大摆地在双壁岩‘关羊’？周连生，你今日说出这种混账话来，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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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生“扑通”一声跪下：“易头领请恕罪，连生再不敢了。”
50
易豪不予理会，吼道：“哪位弟兄拿扁担过来，打他一百根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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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生老老实实趴下，并脱下裤子，露出雪白的屁股。
52
易豪见匪众无动于衷，就从箩筐抽出一条扁担，要亲自动手。这时，其余匪徒一齐跪下，央求道：“易头领，周哥哥的话，是我们要他说的，要打就打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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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众接着全部趴下，把屁股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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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慌忙扔掉扁担，作揖道：“弟兄们，你们这是干啥呀！快起来，快起来，我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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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徒们这才爬起，但周连生就是不肯起，并强硬地说：“易头领，我愿意挨你一千根，但你无论如何要分点盐给弟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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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喝道：“周连生，你给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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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偏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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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真不敢打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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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说你不敢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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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我偏要看是你的屁股硬还是我的扁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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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你把我的屁股打成肉酱，我还是要求你分点盐给弟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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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果真抡起扁担狠狠地打周连生屁股。匪徒们被感动了，一齐跪下央求。
63
易豪放下扁担，在周连生的苦苦求饶声中，佯作细细思忖，才一咬牙，说道：“好吧，我遂了你的心愿。”说完，转过身，不看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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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生爬起来，喜滋滋地把其中的两担盐分给大家，最后又拿了一份用衣服包着端到易豪后面，说：“这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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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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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就是不愿和弟兄们一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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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转过身，皱眉道：“怎么才这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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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共只分了两担。”周连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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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分就一起分了。”易豪望着匪众说，“弟兄们，这批盐是朱老爷早打探到的，一共十三担，每担一百二十斤，少一斤也瞒不了他。与其分两担，不如全分了，到时我也好向他交代，就说对方有了防备，没有关到羊。”
70
匪徒们兴高采烈，高呼“发财了”。
71
这一天，他们把盐挑回各自家里，晚上又回到据点洞口塘聚会。
72
在匪徒们把盐挑回家后，花园那边派来杨相斌问那十三担盐的下落。易豪和周连生一口咬定说不见盐过双壁岩。
73
杨相斌很不高兴，告诉易豪说：“我们又打探到明天或后天，有布帮过双壁岩，计有三百四十匹绸布，由于价值巨大，可能有卫队护送，但你们的力量足够对付。这一次希望你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否则，朱老爷那里不好交代。”
74
杨相斌骑马回去后，匪徒们也陆续回来了，易豪没有多说，只要求大家早早休息，说明天有大宗生意要做。
75
匪徒们便在自己开设的“雪峰”客栈住下。
76
雪峰客栈坐落在雪峰山腹地，靠近古驿道，是竹木结构的简易吊脚楼。土匪们遵照“兔子不食窝边草”的古训，在此地一般不“关羊”。这次是个例外。经常在这条路上行走的脚夫，都知道雪峰客栈是土匪的窝点，土匪们经常利用此处打探行情。
77
匪徒们在天未亮时即被易豪叫醒了，各自吃饱干粮，然后把枪藏在挑着的柴草中，扮做脚夫或樵夫，分批向双壁岩逼近，再隐藏在驿道旁的石洞、荆丛中。
78
上午时分，果然有大队布帮经过，后面有数名持枪护送的丘八。
79
易豪用暗号向部下发出命令，放过前面的挑夫。后面的丘八进入伏击圈，他举枪率先撂倒一个，众匪跟着一齐大声呐喊打枪，把几名丘八全都打死，前面的挑夫阵脚大乱，纷纷弃担逃命。
80
这一次和往常一样，干得十分漂亮，轻而易举劫得四百多匹上等杭州纺绸，尤其令他们喜出望外的是得到五支上好的汉阳步枪。
81
事成后，易豪组织部下挑着战利品，爬上山坡，钻进四通八达的山洞，又从山洞出来，到后山休息。
82
这时，周连生又怂恿易豪吞下这一大笔物资。
83
易豪先是不肯，周连生说：“我们既然已经开了头，就要继续干下去。朱老爷手下的杨相晚不是傻子，要不了几天，他们即使不来收拾我们，起码双壁岩这个关隘不再给我们。机会难得，易头领，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84
匪徒们在巨额财富的诱惑下，齐声附和，要易豪决断。
85
易豪犹豫了很久，最后问大家：“弟兄们，你们既然都有此意，我一个人也不好反对，只是万一朱老爷追究起来，这责任该由谁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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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起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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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就把布匹分了！你们趁着时间尚早，要快点把东西送回家去，天黑前务必赶回客栈――因为，杨相斌有可能会来，大家要一起商量后事。”
88
匪徒们拿着分到的布匹各自回家，天黑前，都遵约在雪峰客栈聚会。
89
黄昏过后，一匹快马从驿道那边驰来，匪众们都说是杨相斌来了，待马匹走近，并非杨相斌，只是杨相斌手下的一名勤务兵。易豪把他安顿在前厅用餐，走到后面的吊脚楼，神色黯然地对匪众说：“弟兄们，我们目前的情况十分严峻，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坏。朱云汉没什么，他反正头脑简单。但杨相晚厉害啊，什么事也瞒不过他。他没有要亲弟杨相斌过来，显然是知道我们有变，才只派一个勤务兵过来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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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众万没料到事情变化如此快，现在不造反也得造反了。周连生率先说：“易头领，你不说我们也明白，到了这步田地，我们也没有退路了。易头领，你就领着我们干自己的吧！你怎么干，我都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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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跟你走！”匪众齐声说。
92
易豪搔着头还没有表态。这时，杨相斌的勤务兵放下饭碗走了进来，问道：“你们刚才在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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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叫什么。”周连生答道，“我们在说，为什么杨相斌不来，怎么来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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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务兵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杨相晚派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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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派你来，没说要你干什么吗？”易豪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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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他要我问你们今天的布帮关到羊没有。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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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到了。”易豪点头说，“货都在那边屋里放着呢。我准备明天亲自送到花园朱老爷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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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务兵松了口气，点头道：“这样就好。”
99
“如果没关到羊就不好吗？”易豪走近道，“你说，杨相晚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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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说如果你们没有关到布帮，就要我马上赶回，不能停留。”
101
“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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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务兵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还叫我一定要亲眼看看那些货。易豪，你快领我去看看，不然我在军师面前交不了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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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点点头，领着勤务兵出门去了。没多久，那边传来两声沉闷的驳壳枪击中物件的响声……
104
一会儿，易豪提着驳壳枪回来，扫视众人道：“弟兄们，刚才你们都听到了，从即日起，我们只有脱离朱云汉这一条路了，是死是活，还要看大家的造化。说明白点，就是你们能不能团结一致，能不能拧成一股绳。做不到这一点，那不如现在就散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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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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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散也不是好办法。朱云汉知道各位的底细。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脱庙，到头来，谁也逃不脱被追杀。所以，我们惟一的出路就是团结起来，形成一股势力，与朱云汉斗、与所有胆敢欺侮我们的人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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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易，你就做我们的大哥吧，我愿听你的！”周连生率先跪下说。
108
“大哥，我们愿意听你的！”
109
易豪见自己拉杆走的第一步顺利通过了，内心窃喜不已，但表面却仍十分平静。他用带几分严肃的口吻说：“弟兄们，既然大家如此信任我，我易豪从今天起就是你们的大哥。我会在以后的岁月中，与弟兄们同生死，共命运，带领大家闯出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路来！目前，我们的前途是很严峻的，除了要提防朱云汉派兵来攻打，最严重的还是很快就要失去双壁岩这块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盘――因为，朱云汉一定会另派忠于他的部下来接管。”
110
匪徒们低下了头。
111
“弟兄们，把头抬起来，看着我――我们都是站着撒尿的男人！”易豪叉开双腿，右手摸着裆部，“不过，站着撒尿，脚下的土地必须是自己的土地，否则，眼睛左顾右盼，双腿打颤，有损男人形象。因此，目前我们最急需的是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弟兄们，有什么高见，尽管提出来。”
112
匪徒们抬眼望着易豪，但都没有说话。
113
沉静有顷，周连生提议：“俗话说，打熟不打生。目前我们去别的地方根本无法立足。朱云汉虽有百余人枪，但分散在花园、红岩、沧洞、双壁岩四处，我们如今脱离了他，他就只剩八十余人枪。双壁岩距离他的花园老巢还有三十余里。依我看，我们就在原地方不动。如果他真来攻打，凭着这里复杂的地形，弟兄们一钻入深山，哪怕千军万马也伤不到我们的皮毛。”
114
易豪摇头：“不妥。我们脱离朱云汉以后，他会立即派人来这里据守。雪峰驿道毕竟只有一条，二虎争食，我们处于弱势，肯定要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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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生摊开双手，苦着脸说：“那我们就无处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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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未必。”易豪说，“天无绝人之路，办法还是有的。弟兄们认为溪怎么样？那里是我的家乡，发展我们的事业可谓得天独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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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生反对道：“溪虽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可毕竟是我们的家乡，岩鹰不打窝边鸡，我们也不好劫夺他们。”
118
易豪笑道：“你真是个傻瓜，回到溪，我并不是要劫夺乡亲，相反，是为了保护他们。自从太平天国灭亡后，匪祸四起，溪乡亲深受其害。为了自保，他们曾多次成立自卫队，由各家各户分摊费用，但终因装备落后，不堪土匪滋扰而解散。现在，我们手头有二十余人枪，如果再去家乡招募一批精壮青年人，就可立下足来。更主要的是，打出‘自卫队’的招牌，我们的身份也就合法化了。”
119
匪众一听，拍手赞成。
120
事情定下来后，易豪望着匪众说：“刚才我们已经收拾了杨相晚派来的勤务兵，杨相晚不见勤务兵必生疑。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开方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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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间，在前楼负责望风的小匪进来汇报道：“前面路上有大队人马向这边走来，这种情况十分反常，因为过去晚上这条路很少有人通过。”
122
易豪心里“格登”一下，惊道：“不好，杨相晚一向料事如神，说不定正是他趁夜深前来突袭我们！弟兄们，快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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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说完，率先冲出内屋，站在客栈门口向东眺望。在溶溶月色下，果见数十名荷枪的黑衣人疾步向这边跑来。
124
再说匪首朱云汉，手下有百余人枪，老巢花园留下四十余人负责他的安全，还在红岩、沧洞、双壁岩设有据点，负责关羊、吊羊、送片子，各股二十条人枪，所得财物由杨相斌督促送往花园。另外，还设有名曰“巡风”的情报分队一支，“巡风”或在关隘开店，或夹在挑夫中打探情报。朱云汉根据得来的情报，着令所属地区的股匪行劫。
125
前段时间，一名巡风打探到有十三担盐从广西过来，经双壁岩销往贵州。得到情报后，朱云汉即令杨相斌去雪峰客栈通知易豪将这批货劫下。
126
当时，由于交通不便，又逢兵荒马乱，沿途劫匪多，从海边运到内陆的食盐很少，因此价格异常昂贵，劫下这十三担盐转手出售就可得到一笔巨资。军师杨相晚办事十分干练，为提防易豪等人做手脚，事前把盐帮的担数、重量一一调查清楚。在盐帮经过双壁岩的第二天，朱云汉即派杨相斌去催货，并通知有布帮经过。但易豪及部下竟一口咬定没有劫到食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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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相斌回花园向朱云汉汇报，当时杨相晚也在场，闻讯大惊失色道：“不好，易豪想造反了！．”
128
朱云汉先是一惊，继之摇头道：“不可能！易豪一向忠实，长期以来不曾有过谋反的迹象。相晚，或许盐帮真的不曾通过，你不必多疑。”
129
杨相晚叹道：“正是因为太突然，我才敢断定易豪已变。这个盐帮情报十分准确，不可能不经过驿道。”
130
“你能不能这么想：或许另有人早盯上这批货，赶在我们前头把它劫走了。”
131
杨相晚摇头叹道：“朱老爷，不是我说你，你总是把别人想得太好了。这样的性格，只适合做寺庙的住持，而不宜于做山寨的首领。干我们这一行，乃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必须时时提防，处处小心，很多时候，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们目前才百余人枪，正要扩大发展，如果双壁岩易豪部生异心，这样的损失非是用十几担盐可以计算得清楚的呀！双壁岩离花园三十多里，且山高林密，即使征剿，也收效甚微。”
132
朱云汉不以为然道：“就算你的担心很有道理，但怀疑总得有根据，况且易豪从来不曾有过不轨迹象。”
133
杨相晚望着朱云汉：“我承认易豪是个忠厚人，但忠厚人一旦发现受了欺骗，认贼作父，他会怎样？”
134
“你是说……”朱云汉惊得睁大了眼睛。
135
杨相晚点头说：“是的，我们过去曾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不仅没替他报仇，反而还想拉杀他弟弟的仇人人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能他已经知道了底细才有此举动。”
136
“这还有点道理，不过也不是很有道理。我想，即使他要反我，其他人也不一定同意。”
137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十三担食盐对他们来说，是一笔诱人的财富。或许他们初时只贪一点点，易豪则故意全部瓜分，这样就可逼他们就范。你不要以为易豪老实，他鬼得很呢。”
138
朱云汉仍不相信，笑道：“杨军师别这么危言耸听。是真是假，明天又有布帮通过双壁岩，如果他真像你说的，必会再次瓜分，那时再想对策也不迟。”
139
杨相晚见说不服朱云汉，仰天长叹：“天助易豪。你不相信我，终会有后悔的一天！”
140
次日是布帮经过双壁岩的日子，据巡风探子报告，四百多匹杭州上等纺绸有几名持枪丘八护送。
141
下午时分，朱云汉估计纺绸已经到手，即派杨相斌骑马去赶货回花园，他根本不相信易豪会哗变。
142
杨相斌临出门，杨相晚拦住了他，说道：“弟啊，你不能去，我派一个勤务兵代你去。”
143
杨相斌说：“这是朱老爷吩咐的，我不能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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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理他，此去一定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去死。”
145
“你是说易豪真的变了？”
146
“是的，我敢肯定。”杨相晚道，“朱云汉志大才疏，难成气候。这一次他是不见棺材不流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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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若真是如此，我们不妨再劝劝他。”
148
“没有用，他不会相信的。”
149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损失二十条人枪？哥，你还有办法可想吗？”
150
“办法是有的。我们立即率兵去雪峰客栈规劝弟兄们回心转意，劝不成，再动手打！”杨相晚咬着牙说。
151
杨相斌叹道：“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不过，仍得瞒住朱云汉。”
152
杨相晚点头道：“你马上去调集人马，稍后我就过来。”
153
杨相斌走后，杨相晚叫来一个勤务兵，令他骑马速去雪峰客栈找易豪，并教他如何说话。
154
勤务兵领命骑马而去。半个小时后，杨相晚、杨相斌率二十余人，携带新式武器，骑快马通过双壁岩直奔雪峰客栈。
155
天黑后，杨相晚一干人到了雪峰客栈，原打算不声不响把客栈包围，没想到易豪早有提防，双方剑拔弩张，对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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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以客栈木屋为掩体，而杨相晚等人则在狭窄的驿道上。杨相晚万没料到对方如此警觉。由此可见，易豪反叛蓄谋已久，这一下弄得他手忙脚乱。他尚未想出对策，易豪已经发出警告：“什么人，不许过来，否则我们开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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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我是杨相晚，自己人，不许开枪！”
158
“杨军师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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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我听说布帮尚未通过，因担心护送的丘八不易对付，特来帮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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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布匹已经得手，都分给弟兄们了，你有何话可说？识相的话速速回转，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
161
“你们？”杨相晚冷笑，“你的话只代表你一个人吧。易豪，实不相瞒，我今日出马，是特意来捉拿你的。”他提高声音，“弟兄们，你们好，我代表朱老爷特意来规劝你们。你们要清醒些，不要受易豪蛊惑。今日之事，与弟兄们无关，只要肯回心转意，朱老爷会热烈欢迎，既往不咎，还有奖赏！如果有人执迷不悟，要和朱老爷作对，后果你们不想也知道！弟兄们，何去何从一定要想清楚，是死是活，全由你们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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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的匪徒一听，很多人犹豫起来，跟着易豪确实前途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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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相晚确实摸准了这些人的心理。他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就更进一步地喊道：“弟兄们哪，何去何从大家要想清楚，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替家人想想。朱老爷一向宽宏大量，只要你们回心转意，他愿以他的人格与名誉担保，绝不追……”
164
易豪感到若继续让杨相晚说下去，军心就要动摇。他咬咬牙，也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杨相晚，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弟兄们对你的为人了如指掌，是不会上你当的！收起你这一套吧，想用谎言诱骗弟兄们就范，缴械之后再全部屠杀，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弟兄们，我们现在手里有枪，他想要回我们的枪，什么诺言他不能许？！一旦我们手无寸铁，他还会如此客气吗？弟兄们，大家想清楚些，反正我已头撞南墙了！”为了不使杨相晚有机会蛊惑人心，他举起驳壳枪向对面打了一梭子弹。
165
枪声一响，对面阵地上也有人沉不住气开枪还击。易豪趁势说：“弟兄们，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杨相晚的‘既往不咎’！为了活下去，弟兄们，给我打！”
166
易豪这句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他的部下不再犹豫，举枪向杨相晚阵地射击。
167
杨相晚迫于无奈，只好采取最后措施，指挥手下找到掩体，凭借新式快枪的威力，向客栈发起反击。
168
易豪部下使用的武器，多数只是一次只能打一发子弹的汉阳步枪，他自知不能硬拼，就令手下分批撤退。撤下的人先躲在山上，再钻进黑洞洞的树林里。
169
易豪和周连生最后撤退，并在山上用暗号联络，待杨相晚悻悻离去后，才钻出树林，星夜赶往溪。
170
溪属武冈县，称溪团、溪八团。它东接绥宁金屋塘，南连绥宁水口，西枕黔阳龙船塘，北界黔阳熟坪和江口之高山峻岭，为雪峰山区一部分，总面积二百四十八点八平方公里。境内高山环抱，形似铁锅。总顶山巍然其东，高登山高耸于南，安顺山横亘在西，锅顶脑、普子脑屹立其北，均在海拔一千三百米以上，高峻为城，难以登陆。溪河穿流南北，西注沅水。
171
溪原是一片沉睡万年的不毛之地，遍地生长参天古木、茅草。大约在明永乐年间，易豪的先祖从会同来此拓荒谋生，在溪边搭茅棚定居，瑶语“茅草”即“”，故得溪之名。
172
溪气候宜人，土壤肥沃，虽是刀耕火种，收获仍丰，拓荒人遂竞相而至，人口渐次增多，到19世纪初，这里相继建立了许多瑶寨和富人村落。特别是湘黔交通驿站在布溪宝瑶设立后，这里即成雪峰山腹地的繁华地段。同时，也变成了湘西土匪争夺之地。在这里，老百姓的生命财产毫无保障，许多村寨横遭房屋烧光、东西抢光、人被杀光之祸。
173
溪匪患严重，当地老百姓纷纷求助官府，但武冈县衙无视百姓要求，不愿派驻军队，只拨给几条破枪，要当地人成立民团自保。当地大财主阳立炉为了保全财势，牵头筹办。民团成立后，由于装备不精良，成员素质不高，土匪不来尚可，来时立即溃不成军。几起几落，时有时无，匪患有增无减。
174
闲话体提，书归正传。却说易豪在雪峰客栈脱险之后，率众赶至溪宝瑶，已是午夜过后。
175
其时，匪众既倦又饿，易豪敲开一家客栈的门，叫老板打火做饭。吃罢饭，就在客栈住下。次日上午，易豪对众匪说：“弟兄们安心在这里休息，我去见当地的一位乡绅，他是原自卫队队长，离这里不远。谈妥之后，我就过来接你们。”
176
阳立炉家在宝瑶米塘坳，距离宝瑶驿站不远。因他是当地最大的财主，土匪行劫、吊羊、送片子总少不了他，因此他对办自卫队最卖力。易豪来到阳家大院门口，一群恶狗立即吠叫。阳立炉从窗口探出半个脸，认出是易豪，遂推开窗户招呼道：“易豪，这里并不通往你家，莫不是走错路了？”
177
“阳老爷，我刚从外头回来，特意来与你商量要事，麻烦你开门。”易豪隔着一道柴扉说。
178
阳立炉打量易豪，警惕地说：“听说你兄弟已有一年多不在溪，今天从哪里回来？”
179
“阳老爷，我是土生土长的溪人，请相信我找你不会有恶意。你把门打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原原本本告诉你。”
180
阳立炉见易豪只一个人，身上又不曾带什么，犹疑片刻，才叱住狗，放他进门。两人在偏房坐下，不等阳立炉开口，易豪道：“阳老爷，我兄弟一年多不在家，乡亲们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议论了？”
181
阳立炉直勾勾地望着他，没有作声。
182
易豪似乎明白了什么，叹道：“这年头在家受土匪滋扰，出外又遇兵荒马乱。我离家很久没有音讯，也难怪乡亲们猜疑。不过，大地良心，我易豪在外绝没有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年多前，我和弟弟易放实在过不下去了，想去城里找工作做，谁想碰上拉壮丁，我兄弟就被抓去当兵。”
183
“你去哪里当兵，长官是谁？”
184
“先去广西当兵，属陆荣廷部，后与陈炯明开战，做了俘虏，就留在陈炯明的部队里。不久陈炯明要回广东，我因思乡心切，也想回故乡。恰好同一个部里有二十余名武冈老乡，便约好一同逃走，每人拖出一条枪，准备回家立寨。我劝他们最好不要干那种辱没祖宗的坏事。我告诉他们，我家乡溪正缺会打仗的人，如果愿意参加阳立炉的自卫队，好歹有口饭吃，名称也顺当。大家就跟我来了。”
185
阳立炉听易豪说有二十余条人枪，便来了兴趣，说道：“不管你们从哪里来，只要肯真心实意在溪呆下去，吃穿用都包在我身上。只是一旦土匪来到，不要一击就溃，起码也要抵挡一阵，让乡亲们感到不是养了一群草包。”
186
“这点尽管放心，我的弟兄都是从枪林弹雨中杀出来的，对付几个土匪不在话下。他们在宝瑶驿站客栈里正等着听我的消息呢。”
187
阳立炉点头道：“那好，你把他们带到后寨去，那里是自卫队原来用过的房了，我马上过来看你们。”
188
易豪辞别阳立炉，回到客栈把匪众叫起来，叮嘱他们统一口径，说成当兵出身。
189
来到陈家寨自卫队住地，刚刚安顿下来，阳立炉就领着几个当地乡绅过来看望他们，另有几个寨民挑来几担油盐柴米之类的生活用品。
190
陈家寨是溪团最大的山寨，有寨民七八百户，四周用石头垒砌了一堵一人多高的围墙，显然，这围墙是专为防匪而设的。寨子正门开在南面，可直通宝瑶驿站，东通武冈、邵阳，西达黔阳、芷江；正门内两侧筑有碉堡；寨子东西两面各开一个侧门，供寨民耕种出入之用，一入夜，这两扇门就要关闭；北面是山坡，自卫队便设在这山坡上。
191
自卫队住宅是两栋竹木结构的吊脚楼，屋顶盖树皮，只要打开楼上窗户，整个寨子可尽收眼底，并能远眺宝瑶驿站及驿站东西两头蜿蜒曲折的驿道。如有匪情，住在这里的自卫队总是最先看到，然后吹响号角，寨民们一起行动，持扁担锄头准备迎战。同时，自卫队成员则从后山下来，跑步进入正门两侧的碉堡迎战进犯的土匪。
192
陈家寨因地处溪门户，紧邻宝瑶驿站，寨民与外界接触较多，外出经商的人很多，故极为富裕，同时，也是土匪骚扰最多的地方。自从湘西闹土匪以来，这座寨子曾几遭浩劫，被放火焚烧二十余次，绑票、送片次数无以计算，有八百余人惨遭杀害……寨民们不堪土匪滋扰，十年前由富绅阳立炉牵头，各家出钱、出力，筑起围墙、碉堡，成立自卫队，果然能抵御小股土匪。
193
易豪率二十余名匪徒在这里住下后，再也不惧怕朱云汉了。为了加强实力，他请阳立炉出面从寨子里挑选出三十余名孔武有力的精壮汉子参加自卫队，进行军事训练。有了一支五十余人的队伍，再凭着得天独厚的工事，足可以自保，不用担心土匪侵扰。从此，易豪的一门心思全放在复仇上。一日，他找来周连生，长吁短叹道：“想起来，我也实在太窝囊了，弟弟死去一年有余，不但未能报仇，连仇人的下落都没找到……”
194
周连生说道：“大哥不必这样。要怪，只能怪连生没有早日把内幕告诉你。”
195
易豪摆手：“你没有早告诉我更好，我如果早早离开朱云汉，就不会有今日的势力，即使找到了张云卿也不一定就杀得了他。连生，我想派你出去一趟，一来打听张云卿的下落，二来了解一下我们走后朱云汉的动静。另外，外面各方面的情况我们也应该了解一些。没有信息，我们躲在这深山老林，等于是一群瞎子、聋子。”
196
周连生领命。次日，他扮成货郎，挑着一担小百货，从陈家寨出发，望东而去。
197
光阴似箭，不觉间半月过去，周连生仍无消息。一日，易豪正在木楼上焦闷，听见楼下有人招呼周连生，急忙把头探出窗口，果见周连生已经回来。他发现易豪在楼上，即扔下货担，匆匆爬上楼，边走边说：“大哥，有一奇闻告诉你！”
198
易豪把他让进房里．递上一杯茶，说道：“别急，喝了茶慢慢讲。”
199
周连生接过茶，并不喝，放在身边的竹桌上，喘过气，问道：“大哥，去年武冈有黄蛇精出世的传闻你还记得么？”
200
易豪点头。
201
周连生接着说：“当时的传闻说，蛇精出世后，地方百姓将大受危害，数万人将死于这场浩劫。原先谁都以为只是无稽之谈，谁想现在果然应验，从去年冬至现在，武冈东乡、南乡、西乡相继受到蛇精滋扰，许多中等以上人家财产被劫一空，数百人被杀。如今蛇精正准备扫荡北乡，连朱云汉都感到不安了。”
202
关于蛇精危害四乡的传闻，易豪并非一无所知，但他对这事并无多大兴趣，目前他关心的是两件大事：一是有关张云卿的下落；二是朱云汉会不会来攻打他们。他皱了皱眉头，说：“这年头有恶匪滋扰四乡，不足为奇，蛇精的传闻，只是子虚乌有。你且告诉我，我托你的两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203
周连生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道：“我讲奇事并非要宣扬蛇精奇闻，而是讲蛇精正是大哥的杀弟仇人张云卿！”
204
易豪吃了一惊：“此话怎讲？”
205
周连生放下杯子，有意停了一会，慢慢说：“张云卿杀死大哥的亲弟后，投靠新匪黄大顺，这黄大顺竟是他的侄儿张慕云。张云卿迷上了侄媳蒲胡儿，设计害死张慕云，既接管了队伍又得了美人。他选山门燕子岩为寨，征集人丁，在四乡大肆搜刮财物，如今他已很有势力。”
206
易豪一听，咬牙切齿道：“不管他势力有多大，有了他的下落就好办！连生，你有没有办法打入他内部？”
207
周连生为难地说：“这个恐怕不行。张云卿虽然正在大量招兵买马，但对新入伙的人审查极严，必须由心腹土匪介绍。特别是前年年关，张云卿曾吃过一次大亏，差点丢了性命，以后收人就更加小心了。”
208
“吃过大亏――此话是什么意思，他吃过谁的大亏？”
209
周连生道：“此事说来话长。张云卿刚接管侄儿的队伍时曾陷入困难，想暴黄桥铺团防局以解燃眉之急。谁想团防局新任总兵张光文棋高一着，派了一位机灵的探子打入燕子岩，把内部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张云卿因此被动挨打，而且还做了俘虏，不是张光文手下留情，早就死了。”
210
易豪无限痛惜道：“真是失去一次机会。可惜！可惜！你知道张光文何故不杀他吗？”
211
“有人说，张光文手下留情是看在同宗的份上；也有人说，是张光文的哥哥害怕遭报复。据我估计，后者似乎可信些。因为，张光文家是当地的大财主，最怕与人结仇。况且，张光文俘虏张云卿的当晚，燕子岩还有数十名张云卿的手下，这就是更深一层的怕报复心理。”
212
易豪点头，沉思片刻，突然仰起头道：“连生，既然张光文亲自动手有顾虑，我们何不暗中与他接洽，只要他能提供准确情报，我们就可伺机行动。”
213
“这倒是个好办法！”周连生拍着大腿道，“那好，我再去山外走一趟。”
214
“还有一件事。”易豪见周连生马上要离开，叫住道，“我们走后，朱云汉那边有什么动静？”
215
周连生搔着头皮说：“这么大的事我差点忘了。朱云汉气得生病了，现正在疗养。据说，正派人四处打听我们的下落，扬言若抓到你必处凌迟之刑，抓住我抽筋剥皮，其余弟兄都杀头。”
216
易豪点头道：“很好，这事你一定要告诉弟兄们，惟有如此才能使大家更团结。另外，目前双壁岩由谁据守？”
217
“据说是杨相斌。”
218
易豪道：“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数日，等到这个月的十五再动身。朱云汉在病中，主事的是杨相晚。杨相晚凡事都信周易、八卦，逢初一、十五都不许手下出动。这一天是最安全的。”
219
所有土匪，由于过的是杀人放火、抢劫勒索的生活，经常要冒生命危险，因此都很迷信。尤其在朱云汉部，杨相晚定有很多禁忌，如“七不出，八不归”，缘于“七出”是休妻之语，“八”是“分”字头，有破家之忌。又如正月头七日都是忌日：初一不杀鸡，初二不杀狗，初三不杀猪，初四不杀羊，初五不杀牛，初六不杀马，初七不动刑。凡新人伙的土匪被正式录用后，就传一套按时辰行动的口诀：
220
丑不南行酉不东，
221
求财望喜一场空。
222
寅辰往西会大凶，
223
病人遇鬼邪害侵。
224
亥子北方大失散，
225
鸡犬作怪事难成。
226
巳未东北必不通，
227
三山挡路有灾星。
228
午申休往西南行，
229
文生下马一场空。
230
逢戌不上巽中去，
231
口舌是非有灾星。
232
卯上西北必不通，
233
隔山隔水不相逢。
234
在易豪正式入伙之后，杨相晚授他这一套口诀，并告诉他，易豪、易放那次在双壁岩关羊的时间正是“未时”，而双壁岩相对花园来说，又恰恰是东北方向，刚好印证了“巳未东北必不通，三山挡路有灾星”；还说，若不是易豪命硬，那一天也要死于非命。
235
话说周连生在溪陈家寨等到本月十五，又扮成货郎出山去了。
236
这一次果然顺利，双壁岩无人关羊，到了黄桥铺，在团防局与张光文见了面，周连生倾心而谈，但张光文不曾表态，只是要周连生转告易豪，在不走漏任何风声的前提下，两人可以见一次面，而且地点不能在团防局。
237
过了半个月，周连生把自己与张光文见面所谈转述了一遍，易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决定去面见张光义。
238
1923年农历十二月十五日。一大早，易豪备了一担礼物，扮做客商，周连生扮做挑夫，两人离开陈家寨望东而行。
239
这一天，沿途通畅，没有土匪“关羊”，过往商人也很多。过双壁岩时，行人虽然仍胆战心惊，但并无土匪出现。
240
下午时分，易豪来到石背，在一座庙宇休息，吃了点干粮，差周连生去黄桥铺团防局与张光文接头。
241
掌灯时分，周连生回来，对易豪说：“大哥，张光文要我们先去他家住下，他要到半夜过后才能回来。”
242
“我们没去过他家，他家人不认识我们。”
243
“这个他自有安排，要我们只管进去。这里最豪华的住宅就是张光文家。他哥哥叫张光火。”
244
易豪刚来这里时，就估计到那座有围墙的大住宅就是张光文家，经过庙宇的这条马路直通大宅槽门。两个人借着微弱的星光跌跌撞撞向槽门走去。也就在这时，槽门口突然出现两排灯笼，一群人待在那里像是等什么人，易豪正要后退，周连生说：“别怕，是迎接我们的。”
245
两人走近，灯火下，一位穿长袍马褂的老者拱着手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来者可是溪易先生？”
246
易豪亦拱手还礼：“在下易豪。老先生想必就是火老爷。”
247
“正是老朽，正是老朽。刚刚才得到舍弟的通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张光火施完礼，退至一侧，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248
易豪也不再客套，举步前行。两排灯宠分前后照路。
249
来到内厅，一班佣人女侍一阵忙碌，沏茶、装烟、摆席，往来穿梭，忙而不乱。
250
一会酒菜摆好，张光火歉意地说：“老朽已经用过，恕不能陪，你们慢慢用。”说完，退了出去。
251
易豪、周连生清早用过餐，中间只吃了一点点干粮，已十分饥饿，正巴不得无人在场。张光火一走，即开怀畅饮，风卷残云地吃，不到半个钟头，满桌美味佳肴仅剩残汤剩羹。
252
膳毕，有丫环过来收拾残局，有家丁端来热水洗脚、洗脸。一切妥当后，张光火才过来问道：“易先生，二位是不是到客房休息？小弟公务繁忙，大概要到子夜才能回来。”
253
易豪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自鸣钟，已过十点钟，摇头道：“不了，反正也不要等很久。”
254
张光火道：“天寒地冻，熬一刻也是难过，两位还是安心休息吧，小弟回来就差人来请。”转对外面，“满秀、满姣，过来送这两位先生去客房休息。”
255
话音甫落，两位十八九岁的女人应声进来，各看了易豪、周连生一眼，便羞答答地玩着衣角道：“易先生，去休息吧。”
256
易豪、周连生不知所措地看着张光火。张光火向他俩眨眨眼，说道：“随便一点，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这两位小姐大的满秀，小的满姣，是老朽从芷江买回来的，虽谈不上天姿国色，但还是很实用的。”转对满秀、满姣，“好好伺候这两位先生，人家可是大贵之人，他们要干什么都是抬举你们！”
257
“知道了。”女人齐应。接着，满秀挽着易豪、满姣被周连生搂着腰，双双去了客房。
258
与易豪配对的满秀圆圆的脸，大大的眼，左腮上一个深深的酒窝。虽不甚漂亮，却也别具风骚，令易豪万分销魂。
259
良宵苦短，两人正情意绵绵间，有家丁在门外咳嗽，满老爷回来了。
260
易豪掐灭情欲，下床穿上衣服，随家丁走过游廊，来到一间带有几分古色古香的客房。坐在红木靠椅上的年轻人见了易豪，忙起身拱手道：“光文现在才到，多有怠慢，恕罪、恕罪。”
261
佣人走后，张光文干咳一声，开腔道：“易先生的大名早就有所耳闻。”
262
“噢，光文兄听到什么了？”易豪欠身，吃惊地望着对方。
263
“你原属朱云汉旗下，坐镇双壁岩。双壁岩关隘要道，一向受人关注，因此易先生的大名得以在江湖上传播。”
264
易豪苦笑：“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名还是不出为好。”
265
张光文接着说：“至于两年前张云卿在双壁岩杀的好汉就是令弟，我是近些天才听你派来的周先生说的。当时，我颇为惊异，不敢相信像杨相晚那么精明的人，会同意朱云汉派你坐镇双壁岩。”
266
“其实，关于提拔我做头目的事，杨相晚一直阻拦。”易豪说，“可能是我弟弟泉下有知，每次关羊，从未失风，故朱云汉十分看重在下，提拔我做头领。也许当初杨相晚并没有料到他们拉张云卿入伙的事会走漏风声，要不，我这个小头目是万万当不上的。”
267
张光文点头道：“不管怎么说，你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二十多位惧怕朱云汉的小弟兄治理得服服帖帖，听你指挥，就凭这一点，我就相信你是一条好汉。这也是我愿意见你的一个原因。”
268
易豪试探道：“关于我派周连生与你商量的事……”
269
张光文望了望张光火，叹道：“我只有这位老哥，如今已一把年纪，可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财产、儿女……也难怪他，都是吃五谷长大的凡夫俗子，谁又能做到不为亲情所牵呢？比如易先生你，不也在为弟弟报仇而不惜一切么？无情未必真丈夫，此话甚有道理。真人面前不说假，实不相瞒，我原本在北方带兵，虽说水土不服是我回乡的一个原因，但真正的原因还是不放心家里的老哥。特别是他写信说家乡闹土匪，我更是坐卧不安，急急赶回。”
270
张光火在一旁说：“我送他去外面读军校，为的也是想让他混出个样儿来，能保护这个家免遭官匪欺凌。”
271
易豪很快被张氏兄弟的感情感染了，随即内心涌起一股酸楚，红着眼道：“我真的好羡慕你们，如果我的弟弟还在……真的，我得对得起弟弟，他对我太好了，我们从小失去父母，相依为命，虽然我也照顾过他，但总感到我的那些照顾与他的死比较，我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在双壁岩的那几天，他争着打头阵，要我只坐在高处望望风就行了。我知道他一向胆大，但也有点粗心，早知粗心会酿成大错，应该是我去打头阵……最最对不起他的是，他遇难后，我与张云卿交手，没有往死里拼，呜――”
272
“易先生别过于自责。”张光文劝道，“当时人家有两个人，你选择逃命是对的。如果连你也拼死了，日后谁给你们报仇？”他掏出块手绢递过去，“你不仅是一条好汉，更是一条有情有义的好汉。本来，张云卿已经被我摆平，用不着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你是一条有情有义的好汉，这是我愿意见你的另一个原因。张云卿是一条疯狗，集阴险、狡猾、毒辣于一身，留着终归是一大祸患。我本来完全有能力置他于死地，并且也有过这念头，但是，考虑到他和我同住一乡，身边还有一批死党――最主要是我老哥害怕冤冤相报，才放他一条生路。”
273
“现在好了，”张光火插嘴道，“既然易先生与他不共戴天，愿意出手铲除他，我就用不着担心受到报复。只是易先生千万记住别走漏风声，万―……”
274
易豪抹去泪，严肃地说：“你们能向我透露张云卿的情报，已经是帮了我的大忙，如果我恩将仇报，反过来出卖朋友，我易豪就不得好死！”说完，从茶几上操起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欲向自己的左手食指砍去。
275
“别、别这样！”说时迟那时快，张光文一把夺过水果刀，“易先生这是何苦呢。你不用起誓我也会相信你。你弟弟死于张云卿刀下，你要报仇，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可以堂堂正正打出复仇旗号，根本用不着把旁人牵扯进去。我们怎会怀疑你呢？”
276
易豪激动地点点头：“光文先生，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此生我没有大志，只要替弟弟报了仇，心里得到安慰，就死而无怨了。如你帮了我的忙，日后若有用得着处，哪怕赴汤蹈火，易豪也在所不辞！”
277
张光文道：“这些事留待以后再说吧。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张光文也不敢大言一辈子没有闪失。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只是今晚谈这些为时过早。你且说说，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278
易豪从情绪中清醒过来，说道：“目前我只知道张云卿立寨燕子岩，其余一无所知。若要报仇，必须要了解他的一切。听说，光文先生曾派了一名能干的坐探打入张云卿内部，对里面的结构了如指掌，我想问问这些。然后才能做出相应的谋划。”
279
张光文望着易豪：“张云卿的内部情况我当然会详细告诉你。只是我不知道你目前的实力如何？”
280
易豪不语。
281
“你放心，我问这些并非有意要打探你的内部秘密。”张光文说：“兵书上云‘十倍围之，二倍攻之’，意思是说，如果你有十倍于敌的实力，就可以采取包围的战术；如果你有二倍于敌的实力，那么，就只能采取攻击的战术，否则的话，就只能智取。”
282
易豪说：“如果连‘智取’的实力都没有，那么又该采取什么办法呢？”
283
“不，这不可能。所谓‘智取’，并不是非要一对一才可实施。运用之道，存乎一心，以一取十，乃至以一取百，都叫‘智取’，这就要看一个人的智慧所达到的境界。当年诸葛亮一曲‘空城计’退司马懿数十万雄师，这就是诸葛亮所达到的境界。”
284
易豪听张光文说了这些话，肃然起敬，同时也庆幸自己结识了一位高人。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说：“易豪才疏学浅，更谈不上有什么境界。真人面前不说假，实不相瞒，手头只有二十余条枪、五十名手下。处于这种情况，我想讨教光文先生，该怎样个‘智取’法。”
285
张光文沉思片刻道：“目前张云卿有六七十条人枪，其中有一部分是从广西购回的快枪，火力强大。从实力上权衡，易先生先差了一大截。另外，燕子岩只有一条山谷可入，易守难攻，张云卿虽出道不久，但极为老辣，如此说来，你惟有智取一途。”
286
易豪身子向前倾，认真地听着。
287
“大凡智取，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寻找对方的弱点。你的优势，第一，他还不曾注意你，你在暗处，他在明处，这样你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寻找他的致命弱点；第二，你的目的只要杀了张云卿就算大功告成，如此一来，你不必采取全面打击的办法，以避免重大伤亡。我说了这些，下一步你就知道该怎么智取了。”
288
“你是说，对张云卿采取单人狙击？”
289
张光文点头。
290
易豪搔着头皮说：“这办法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但是，必须要以全面掌握张云卿的行动为前提。”
291
“这一步不难，我可以帮助你把握好这一环节。”张光文说，“这两年他四乡搜刮，积蓄了大笔财产，听人说他准备回石背建房、买田，如此一来，在春节期间，他绝对要回家乡拜年。”
292
易豪喜出望外，搓着手道：“那太好了，我弟弟若泉下有知，一定对你感激不尽！”
293
“不过，”张光文又说，“你万万不可在他回乡的路上狙击，这样别人会怀疑是我报的信。”
294
“那我该怎么做才不连累你？”
295
张光文想了片刻道：“这样吧，从初一开始，你就去山门附近埋伏，不管他哪天回乡，如果有准确情报，我会及时告诉你，然后你再走入山谷，袭击燕子岩。到了这时候，燕子岩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派人去报信，张云卿得知消息肯定也会返回，这样，你就有了足够的机会杀他。同时，也不至使人对我有所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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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抱拳道：“多谢赐教，你对我的帮助没齿难忘，他日事成，定当厚报！”
297
张光文起身道：“今夜不能久陪，我必须在天亮前赶回团防局，以免使人生疑。”
298
易豪点头道：“我也立即离开。离开前，我有一要求，想与光文兄结为异姓兄弟，不知可垂青否？”
299
张光文爽快答允，两人来到正厅，折香为盟，互换帖子。易豪年长两岁，为大哥。正在这时，周连生也来到正厅，自报生辰八字，比张光文小半岁，于是张光文被尊为“二哥”。
300
村中传来雄鸡叫，时辰不早，分手之际，易豪问张光文道：“二弟，年关在即，近段时间若有情报，我们如何联络？”
301
张光文道：“大哥请放心，这个我自有安排。”转对偏屋叫了一声，随即走来一位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垂手立在张光文面前。张光文指着汉子道，“这位是我家长工细狗，猎人出身，行动还算机灵，日后我有事就让他转告你们。只是最迟大哥要在大年三十把队伍拉出山，选一处既安全又离山门较近的地方住下。”
302
易豪拍了拍细狗的肩，以示亲热，想了想：“那我就去洞口镇找家客栈住下，那里我很熟。至于联络地点就定在�h龙洲桥上好不好？我可以每天都派人守在桥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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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张光文点头，“那里既僻静又便于寻找。好吧，时间不能再拖了，祝大哥一切顺利。”说完，大步走出正厅，外面，随从已经为他备好了马。
304
张光文走后，易豪、周连生向张光火告辞，由于彼此知道的原因，张光火也不挽留。只是临走时张光火的家妓满秀、满姣恋恋不舍地来进行。易豪、周连生也眷恋她俩。
305
长话短说，易豪回到溪陈家寨后，第一件事便是筹措子弹，他知道阳立炉囤积不少，但要让他爽快地拿出来，必须有一个很好的借口。于是，他和周连生统一口径，说洞口山门有一股势力弱的土匪，手头有一批快枪，想趁春节防守松懈，夺过来扩充自卫队的力量。阳立炉果然爽快地拿出了一箱步枪子弹及十余枚手榴弹。
306
年关在即，这是土匪活动最为频繁的时间，他们趁在外谋生的人赶回家过年之际要大捞一把。易豪准备好以后，决定在大年三十早晨出动，因为这一天除了是土匪关羊的忌日，该回家的都已到家，路上也没有行人。
307
1923年大年三十凌晨，鞭炮声打破了山寨的宁静。易豪率先起床，督促厨房打火做饭。饭毕，留下十个人守寨，其余四十人一律短装打扮，腰扎汗巾，穿麻绳草鞋，各挑一担干柴，把枪支藏在干柴里，鱼贯向东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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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道上十分宁静，几乎遇不见出门的人，沿途经过的村舍，家家户户新桃换旧符。入冬以来下过几场大雪，虽然小年过后一直是晴天，但驿道两旁仍积雪不化，特别是各处峰顶上更是冰天雪地。
309
易豪及部下都没有穿棉衣，只套了一件野狗皮背心。出门没多久，因为出了汗，都把背心脱下，挂在柴担上。
310
下午时分，抵达洞口镇，他们在洞口客栈住下，取出枪，干柴就送给客栈。易豪派周连生去�h龙洲桥上与细狗接头。直至天黑了很久，匪众都已睡去，周连生才一无所获地回来。
311
次日是1924年的正月初一，易豪于早饭后又派周连生去�h龙洲桥头。
312
这一次，周连生去了不到一个钟头，便领着细狗来到洞口客栈。易豪心里一紧，预感到杀张云卿机会来了。他把细狗让进内房。
313
果然，细狗待易豪关上门就说：“易先生，我家老爷要你马上去攻打燕子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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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张云卿已经出来了？”易豪沉住气问道。
315
“是的，他一早就来向我东家拜年，还说要去拜会张顺彩，备了两套厚礼，一套给我的东家，另一套给张顺彩。”细狗急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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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了多少人出来？带的是什么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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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有十几个人吧，至于枪的品种很杂，有汉阳枪、有快慢枪，也有快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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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豪起身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包”递给细狗：“辛苦你了，事成后另有重赏，回去过年吧，我这里早就严阵以待，立即可以行动。”说完，走出房，对匪徒简单地说了几句，手一挥，由周连生带路向山门燕子岩进发。
319
前些日子，周连生在山门呆了十余天，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疾走两个钟头，来到山门，迅速抄小路进入山谷口。周连生还要往纵深处带，易豪令停止前进，看了看地形，布置道：“弟兄们不要入山谷，上一次张光文正是在山谷中生擒张云卿，这一次他必定早有防备。我们分两部分行动，由我带二十位弟兄在谷口向山寨打枪，牵制他们，周连生也领二十位弟兄埋伏在那边的水渠后，等张云卿回来，再采取两边夹攻的办法。这一次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320
易豪吩咐毕，周连生带着手下人员，走过一片开阔地，潜伏于靠西边的水渠旁。这时，易豪才下令向山寨放枪。
321
山寨里正忙于玩乐的土匪听到枪声一时大乱，很久，才在谢老狗的指挥下安静下来，并向山谷打枪。
322
这是一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狭窄山谷。寨内的谢老狗因摸不清对方底细，不敢贸然冲锋，只用绳索吊着身材细瘦的张钻子从东侧悬崖下去，向正在老家拜年的张云卿报告。
323
双方在你一枪我一枪的对峙中消磨时间。
324
下午时分，张云卿率领十余名亲随回来了，当他进入伏击圈后，易豪即调转枪口射击。
325
交战十几分钟，张云卿阵地上的枪声明显稀了。易豪明白，对方由于没有准备，不可能有足够的子弹。他马上向潜伏在水渠里的周连生发出了攻击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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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在两面夹攻下无力招架。最要命的是子弹一时运不到，眼睁睁地只有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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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下有人挂彩了，得势的敌方正嚣张打枪，把张云卿逼入一处不足两分地的田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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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埂下几乎没有还击的枪声了。易豪从掩体站起，居然也没有子弹射来，他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继而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天助我也！我的大仇终于能报了！弟兄们，张云卿弹绝了，跟我一起抓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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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对面一颗子弹射来，易豪慌忙趴下，但他还是对手下说：“别怕，他们可能就剩下这一颗子弹。为了万无一失，我们还是采用心理攻势吧，弟兄们跟着我呐喊――我们只杀张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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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杀张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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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人概不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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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缴枪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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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张云卿者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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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周连生听到这样的呐喊声，也跟着喊叫。一时间，“我们只杀张云卿，余者不问罪”的声音在燕子岩门口的开阔地上飞扬……此时张云卿已陷入四面楚歌之中，即使手下不杀他，面对绝境，他也只有自杀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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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的前后方遭到易豪与周连生的夹攻。左边虽有埋伏，却是两处开阔地，但被易豪、周连生的子弹严密地封锁了。只要田埂下的人敢探出头来，顷刻就会被打成马蜂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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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易豪得势之际，水渠背后异军突起，把周连生弹压在水渠中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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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岩寨中的谢老狗这时也发现张云卿陷入绝地，立即组织起强大的火力要从寨内杀出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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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的转机可谓瞬息万变，刚才还得意忘形的易豪突然腹背受敌，处于劣势。欲知水渠那边新突起之异军系何方神仙及易豪的命运如何，请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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