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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

第二天 第04节

属类：当代文学- -[作者: 余华] -[阅读: 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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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安静地坐在一起，像是坐在睡梦里。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她的声音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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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我：“你是怎么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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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想起了自己的最后情景，“我在一家餐馆里吃完一碗面条，桌子上有一张报纸，看到关于你的报道，餐馆的厨房好像着火了，很多人往外逃，我没有动，一直在读报纸上你自杀的消息，接着一声很响的爆炸，后来发生的事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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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昨天？”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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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是前天。”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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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害死你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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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我说，“是那张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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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可以让我靠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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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已经靠在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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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笑了，她的头在我肩上轻微颤动了两下。她看见我左臂上戴着的黑布，伸手抚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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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我：“这是为我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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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自己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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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为你戴黑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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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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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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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一年多前就走了。他病得很重，知道治不好了，为了不拖累我，悄悄走了。我到处去找，没有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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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好父亲，他对我也很好。”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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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父亲。”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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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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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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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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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说，“我后来没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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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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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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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我让你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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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说，“因为我没再遇到像你这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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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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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一直抚摸我左臂上的黑布，我感受到她的绵绵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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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你有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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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想生一个孩子，”她说，“后来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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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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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了性病，是他传染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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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眼角出现了水珠，是雨水和雪花之外的水珠，我伸出右手去擦掉这些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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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我：“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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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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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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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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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外面包二奶，还经常去夜总会找小姐，我得了性病后就和他分居了。”她叹息一声，继续说，“你知道吗？我在夜里会想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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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分居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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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迟疑一下说，“和别的男人完事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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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爱上别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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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爱，”她说，“是一个官员，他完事走后，我就会想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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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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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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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久以前就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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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后，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很长时间想你。”她轻声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要去应酬，再晚你也不会睡，一直等我，我回家时很累，要你抱住我，我靠在你身上觉得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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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角又出现了水珠，我的右手再去擦掉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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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我：“你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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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努力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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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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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完全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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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不会忘记的，”她说，“他可能会完全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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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他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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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到澳洲去了。”她说，“刚有风声要调查我们公司，他就逃跑了，事先都没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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