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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1的人,上至一号首长钱院长,下至一个炊事员,都由衷地赶来祝贺,各式各样的小礼物堆满了舞台,以至最后不得不出动一辆卡车才把它们拉走,拉到他们的新家(在一号山谷),又把他们的新居塞得满满当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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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新居是一幢两层小楼,本来住着我和吴局长两家人,为安排阿炳跟"他最信任的人"住在一起,吴局长主动让出房子,给阿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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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这么说,对这场现在看来有点什么的婚姻,当时的701人真正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和满足,大家似乎都觉得阿炳为701做了那么多,现在701终于为他做了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为了使这场婚姻尽可能的完美,大家似乎也都乐意尽可能地奉献自己的一点热情与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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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就像我在陆家堰发现了阿炳并改变了他的人生一样,我成功的做媒再次改变了阿炳的生活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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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林小芳并不漂亮,待人接物也谈不上贤惠,但她有足够的爱心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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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无怨无悔、日复一日的关爱下,人们明显注意到阿炳的穿戴越来越整洁,面色越来越干净而有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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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阿炳特殊的情况,组织上根据小芳的意见,特批她两年假期,让她回娘家去生养孩子,期间工资分文不少,还另加每个月10块钱育婴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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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芳回家后不久,701邮局就迎来这样一封电报:"喜得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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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负责照顾阿炳生活的小伙子说,而且我自己也注意到,从收到小芳电报的这天起,阿炳天天都用他抽完的空烟盒子叠鸽子,一只烟盒叠一只鸽子,一只只鸽子放在桌上,放在床头,放在可以摆放的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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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实在是多了,多得没地方可放了,小伙子就替他用红线串起,挂在楼梯扶手上,挂在墙壁上,挂在天花板下,挂在可以悬挂的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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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林小芳带着儿子返回单位时,阿炳家楼上楼下几间屋子里,都挂满了一串串五颜六色的鸽子,有人数了数,总共有543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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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说,在儿子降生第543日这天,阿炳终于见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宝贝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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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伙长得很漂亮,尤其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更是令人万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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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很清楚,小芳归队的当天下午,我亲自下厨烧了一桌子菜,给她们母子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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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见到儿子太兴奋了,到了晚上,我去喊他们过来吃饭时,阿炳头痛得不行,已经吃过药上床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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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阿炳,这桌接风酒自然有些遗憾,不过小家伙又给大家制造了不少意想不到的笑料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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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正常起床,先散了会儿步,回来看对门有动静,就敲开门,问小芳阿炳的头痛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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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芳说好了,还说他都已经去上班了,是半夜里走的,说是有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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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转身要走时,小芳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我等一等,说着回去拿来一个布包给我,说是阿炳要她交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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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是什么,小芳说阿炳交代过的,是工作上的秘密,不能看的,所以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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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我打开布包,先是一层绒布,后是一层麻布,然后又是一个牛皮纸做的大档案袋,里面有一封信和一部录放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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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小带子录放机当时还很少,全701可能只有他阿炳有一部,是上头一位大领导送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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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开信,我看里面装的是几百块钱,顿时有些诧异和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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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摁下播放键,过一会儿,先是听到一阵呜呜的哭声,然后又听到阿炳带着哭腔跟我说:"呜呜(哭声)……我看不见,可我听得见……呜呜……儿子不是我的,是医院药房那个山东人的……呜呜……老婆生了百爹种(野种的意思),我只有去死……呜呜……我们陆家堰男人都这样,老婆生了百爹种,男人只有死!去死!……呜呜……小芳是个坏人……呜呜……你是个好人,钱给我妈妈……呜呜……"天呐!我哪里还听得下去?!我紧急叫车,紧急上车,紧急驱车,从紧急通道,直奔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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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后,我砸开阿炳办公室(机房),看见他蜷曲着倒在地上,手里捏着一个赤裸的电源插头,整个人已被该死的电流烧得一塌糊涂……阿炳!阿炳!阿炳――!阿炳的耳朵再也听不到人世间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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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通过录音机告诉我:他老婆是个坏人,儿子是个野种,所以他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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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这盘录音带,谁又知道阿炳是自杀的?对阿炳的死,悼词中是这样说的:工作中不慎触电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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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盲人来说,会发生这种"不慎事件"几乎是不容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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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相信我,我这样做决没有个人目的,完全是为阿炳甚至是为701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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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自从阿炳来到701后,我们去外面开会什么的,人家常常不说我们是701的,而说是"阿炳单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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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说,阿炳在系统内的知名度已经无人不晓,这样一个人自杀的消息会比任何消息跑得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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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样一个消息传出去,对701和阿炳是多么不幸和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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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是为了保全701和阿炳的荣誉,才斗胆藏起了阿炳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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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后我左思右想,觉得这事情应该让组织知道,否则我无法替阿炳"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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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也很容易,只要把录音带交给钱院长听一听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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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为免于追究我的错误,我又编了个谎言,说是"刚刚才发现这盘录音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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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依然还听得见――仿佛犹在耳边――首长在听了阿炳留在录音带里的遗言后发出的咆哮声:"叫他们给我滚蛋!两个都滚!现在就拨!马上通知他们,明天就给我滚!滚回老家去!如果让我再看到一眼,老子就毙了他们!"我敢说,如果这个事情发生在战争年代,大家腰里都别着手枪,说不定两人身上早钻满了失控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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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因为追悼会已经开过,阿炳的历史已经铸就,与其翻案,显然不如将错就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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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问题又出来了,就是:既然阿炳是"不慎触电身亡",我们又怎么能叫他妻子滚蛋?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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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没想到,由于我对阿炳和701的私心,以致我们无法对该受罚的人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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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不包括药房的那个山东人,这个混蛋第二天就被我像条狗一样拉上汽车,丢在了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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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确保阿炳死的秘密,当时我们没有对他言明罪名,也不可能言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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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此,他在被我丢在火车站时似乎有些理直气壮地责问我凭什么开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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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有心思跟他狗日的嗦?我二话不说,从卫兵腰里一把抽出手枪,推上子弹,指着他鼻子骂道:"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再放一声屁,老子今天就毙了你!"他狗日的完全给吓坏了,没敢放一个屁,就乖乖地滚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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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山东人滚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我刚回家,林小芳便找到我,见面就"咚"地跪倒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地说了一些我想不到又不敢确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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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诉我,阿炳是没有性能力的,他认为――"阿炳像个孩子一样地认为",只要跟老婆睡在一张床上,抱抱她,亲亲她,自己就会做父亲,他妈妈就会抱孙子――"你知道的,他是个孝子,他那么想要孩子就是想让他妈妈做个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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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他看我还没有怀孕,就觉得我有问题,经常对我发脾气,不跟我睡在一起,还几次说要休掉我,重新找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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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他抛弃我,被他抛弃了我还怎么在701活呢?怎么对得起701和我死去的哥哥,就这样,我……我……"最后,她向我发誓说,从她知道自己怀孕后,就再也没有让那个山东人碰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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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虽然我相信她流的泪,包括她说的话,都可能是真的,但就是无法打动我,哪怕是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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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那边传来孩子恐惧的哭喊声,我厌倦地站起身,冷漠又粗暴地责令她离开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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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有人看见林小芳抱着孩子离开了701,却没有人看见她再回来,也没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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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年秋天,我去上海出差,顺便去陆家堰看望阿炳的母亲,才知道林小芳离开701后就来到陆家堰,一直和阿炳母亲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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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我没看见那个小孩,问林小芳,她也不告诉我具体情况,只是说他不配呆在这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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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说话的口气和做事看,她完全把这里当作了自己家,而阿炳母亲炫耀地说她是全陆家堰最好的儿媳妇,村里人都在夸她老人家福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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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说,在安葬老人后的当天,林小芳便离开了陆家堰,并且都说她是回了阿炳原来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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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去了哪里?说真的,她的下落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开始有人说她是回了自己老家了,也有人说她是去了山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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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后来证实这些说法都属谣传,于是又冒出新的说法,有人说她离开陆家堰后就跳进了黄浦江,有人又说曾在上海街头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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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关于她的下落问题,我感觉似乎比阿炳出奇的听力还要神秘和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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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701,有关黄依依的传闻并不比瞎子阿炳平淡,人们因着自己的好恶和见闻,以不同的感受向我讲述着同一个人的故事和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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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讲述是那么引人入胜,使我对这位破译局历史上惟一的女处长――黄处长――充满了写作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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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一直不敢贸然下笔,因为一个对黄依依故事最知情的人,一个像讲阿炳故事的安院长一样的人物,我迟迟未能谋面,他其实就是瞎子阿炳故事中的钱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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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院长是701历史上的第四任院长,且资格甚老,系701初创时著名的九位元老之一,曾有"九君子"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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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九君子大多已相继辞世,他是惟一在世的,已经八十好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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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身体似乎还好,跟我握手时,我感觉他手上的气力很充足,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有力的,只是浓重的湘西土语让我听来有些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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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于1985年离休,离休后一直生活在北方某偏僻小镇,那里既不是他的家乡,也不是他的工作地,只是他刚满周岁的小孙子胡乱确定的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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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钱老这人颇为怪异,离休时面对北京、上海等大城市都不去,只要求组织上给他任意安排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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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哪里,只要陌生!这可把组织上难住了,因为中国这么大,他陌生的地方多着呢,怎么来确定呢?最后,还是他自己做主,让只有周岁的小孙子在一幅中国地图上随便丢了枚硬币,硬币停落之处,便为他归宿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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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这些年来,他犹如一只失散的鸟,过着几乎与701人隔绝的生活,时间长了,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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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当然找到了,但可以想见,要想请他开口决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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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当初他选择"失散"的目的本身大概就是为了免开尊口,所以我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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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以巨大的耐心和诚恳战胜了他的固执,不过不是全胜,只能算半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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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意跟我讲关于黄依依的故事,但同时要求我,是签字画押地要求,在本书中不能写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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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故事,我在701已经有所耳闻,我相信如果写出来,也许是本书中的最好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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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跟他签字画押过,这故事成了我的禁忌,讳莫如深,在此不敢有半点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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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要求我,关于黄依依的故事,只能采用他的"说法",不能加进任何他人提供的说法,包括档案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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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真的,他的讲述远没有我的乡党讲得好,也许是年纪大的缘故吧,讲得特别拉拉扯扯,我几乎花了多于对付阿炳故事一倍的精力,才勉强整理出下面这个"版本",应该说,依然有诸多不尽人意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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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没办法,因为我不能添加材料,不能变腔改调,只能删繁就简,和做些词语的调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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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也只能是这个样子――01是1960年夏天的一个雨夜,我以杨小纲的名字,住进了位于北京海淀区南郊的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的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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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3个小时前,研究所王所长就接到科学院主要领导的一个重要电话,说的就是我即将"莅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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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电话之前,领导又交代:他是个有特殊使命的人,你们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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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所长一放下电话,便直奔招待所,守在招待所刚修缮一新的大厅里,诚惶诚恐地等我出现,不时还不顾雨淋,到楼外边向远处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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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他在心里是早把我盼望了又盼望,也许还用心推敲着"觐见"我时应有的辞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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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我真正出现时,他却仅仅是多看了我几眼而已,没有上来招呼我,更没有"热情接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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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长大人怠慢我的原因也许有两个,一是当时外面下着大雨,天又黑,我在雨中像一个逃兵一样地冲进楼里,脸上的神情和身上的衣衫都显露出一种落魄和慌张;二是我在服务台登记时用了一个假名字:杨小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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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开始所长大人对我的出现还是有点敏感的,我一进去,他始终用警疑的目光忽明忽暗地打量我,转悠在我身边,像个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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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服务台登记时,他也跟着我磨蹭到旁边,装模作样地跟服务员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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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级的探子!但当我掏出的那张介绍信函――它不但纸质普普通通,而且只是证明我不过是南方某高校一名叫杨小纲的教职工时,他顿时对我了无兴趣,迅速从我身边滑开,我的背脊骨甚至可以真切地感觉到,他在拖着沉重的步子背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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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办完登记手续,往楼上走时,我看到他在门前不安地踱着步,焦虑的目光时不时扎进黑暗的雨丝中,好像我还在来路上,随时都可能从黑暗中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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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我没想到我的一个习以为常的老习惯,竟然让年迈的所长大人平白增添了一个多小时的焦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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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用假名字登记住宿或办事,是我素有的习惯,也是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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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我的身上备有各种各样的空白介绍信,我以什么身份和名姓住进该招待所,完全是随心所欲和偶然的,客观地说,就看我当时伸进挎包的手率先摸到"哪一页"――那里面有许多页差不多大小和软硬的介绍信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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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首先抽出来的是一张由北方某省政府给一个名叫谢兴国的处长开出的介绍信,只是,我觉得这个职称跟我此刻落汤鸡的模样不太符合,于是又临时重新摸了一张,即杨小纲的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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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说,谢兴国和某省政府处长当然都不是我的真实身份,我的真实身份是――真名叫钱之江,身份是特别单位701副院长兼破译局局长,内部代号为A705,即701五号人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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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要说我使用过的名字之多,绝不亚于一个江湖老骗子,可以说一本百家姓谱里,我至少用过半本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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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不说,就说在那次为期8天的路上,我先后用过李先进、陈东明、戴聪明、刘玉堂等6个名字,它们一定程度上说明我此行经事之多,和我固有的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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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慎和胆怯,跟冷漠和郁闷一样,看起来有点相似,骨子里却有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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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套间,里间有一张暗红的古典的雕花大木床,床上叠着绸缎的花被,蚊帐是尼龙的,如蝉翼一样透明,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外间宽敞,物什齐备,有舒适的沙发,气派的电话,还有吊扇、衣帽架、台灯、茶几、茶具和烟缸等大小设施和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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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楼层说,是顶楼;就方位说,处在走廊尽头,不但安静,还有保密性、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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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个房间现在只属于"钱之江",不属于"杨小纲",杨小纲只配住一般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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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房间比较多,任意性比较大,根据我的要求,最后安排给我的是201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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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房间在301的脚板底下,一样处在走廊尽头,也是套间,虽然没有那么多配备,但基本符合我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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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一路雨中奔跑,我似乎有点累,进屋后,简单冲了个澡就上了床,而且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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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个惊天动地的霹雳很快又把我惊醒,醒来,我听到有个东西在不停地拍打我的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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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走过去看,发现窗外的右手边,有一棵跟楼房差不多高的枣树,正是盛夏季节,枣树枝繁叶茂的,有条枝桠出格地伸到窗口,借助风力的鼓吹,冒昧地拍打着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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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下面,有一根分枝完全贴着墙头长过来,要不是有人砍断它的头,没准它早已破墙钻进屋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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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为砍了它的头,所以它变得格外粗壮,粗壮得像根独木桥一样吊在窗下,只要稍有点脚力的人,都可以凭它翻进我房间里来――破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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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台不准我换,我临时编的几个理由,都被视为无理取闹,遭到义正辞严的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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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态度有恃无恐,于是我的声音因为情急而变大,而服务台里的人一点也没有被我吓倒,他一边偷偷地注视着我背后的所长大人,一边以蔑视和沉默对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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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之下,我只得很不像一个有秘密权威的人一样吓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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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是你们王所长的客人,请你配合一下我行吗?"你知道,这时候,所长大人其实就在我身后,他已经被再三的等待焦了心,听我这么一说,似乎已经有所敏感,不乏客气地对我说:"我就是王所长,请问你是哪位?"我说:"我是从701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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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啊"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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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的力量和气息让我感觉到他有种急于叙事的冲动,我不知道他将叙述什么,但我知道在这里有些话是不可以说的,说了就可能给我带来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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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十分职业(机智)地将握手转换成拥抱,把头架在他肩膀上,悄悄说:"这里不便多说,请带我去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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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房间后,我马上走到窗前,看窗外那棵枣树,它在风中摇曳着,一股声浪像海浪一样朝我扑来,而摇曳的树枝好像极力想拍打我,却怎么也够不到,总是在一两米之外又反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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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如果是只猫,它也许可以借此跳进我的房间,但说到人,大概只有《水浒传》中的时迁有此本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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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我是个谨慎的人,但我更相信,对701人――每一个人――来说,谨慎都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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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正如总部首长说的:我们701一个人的价值,抵得过一个野战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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