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卿细忖,若要弄清楚寨内的底细,惟一的办法是先看看路上的脚印。如果正反两个方向的脚印一样多,证明张光文已经走了,否则,寨子已经落入张光文手中。他摸出手电筒,猫下腰尽可能照低一些。脚印很零乱,几乎很难区分。恰在这时,四处爆发出呐喊之声,无数支手电筒齐齐照过来,两边山上站满了团防局的丘八……张光文大声喝叫:“不许动,缴枪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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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骗你,”蒲胡儿说道,“天下没有百战百胜的英雄。恰恰相反,最后的英雄正是从无数次失败中脱颖出来的!没有失败,就不会有成功,这是最基本的道理。真正的男人不是他取得胜利之后享受胜利,而是在失败之后能够承受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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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茅塞顿开紧紧搂住胡儿说:“你说得太有道理了,不愧出身书香世家。有你在身边,我就有足够的底气承受失败!”他颊上的一滴泪淌了下去,落在女人额上,蒲胡儿本能地伸手擦拭。他不好意思地说,“胡儿,我流泪了,你不会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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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叫真实。”蒲胡儿仰起脸说,“越是真男人越有脆弱的一面。顺路,你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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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两人心心相印,倾情投入,彼此将对方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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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尹东波、谢老狗一行十二人都回来了。他们各骑一匹骏马,把枪拆成零件藏匿马鞍。此外他们还带回一个好消息。尹东波对他说:“满叔,陆荣廷被陈炯明打败了,广西全境到处是散兵游勇,枪支弹药大批流散民间,便宜得很!这次从全州一路深入桂林、柳州、南宁,最后我们发现中越边境的靖西、凭祥的枪支更多、更便宜,只花十块大洋就可以买到一支汉阳枪和二十发子弹。我们算计着,如果做枪械生意,也不失一条生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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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派欢天喜地的气氛中,张云卿显得更冷静。他提醒自己,越是得意,越要记住那晚上自己滴在蒲胡儿额上的泪珠,记住胡儿说过的那句令他刻骨铭心的话:“真正的男人不是他取得胜利之后享受胜利,而是在失败之后能够承受失败。”他告诉自己:这次尹东波能够满载而归,只是他凭运气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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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尹东波得意忘形、唾沫四溅地讲完之后,张云卿说:“你们走得太远了,整日让我提心吊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你们的亲人交代,如何向泉下的慕云交代?”说完,他的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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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匪都垂下了头。尹东波、谢老狗一愣,眼睛一潮也流出泪来。尹东波哽咽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来:“满叔,你虽然没有表扬我们,可这句话,我们感到温暖和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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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张云卿抹去泪,挥着手道,“快去休息吧!”说完,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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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的运气确实很好,这一次他的孤注一掷不仅赚回了一批好枪,同时还赢回了十几位日后对他忠心耿耿的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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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张云卿匪部扩展到六十余人,四十余条枪。这在湘西绿林中,已算中股的匪帮。而这样的匪帮又往往是官府重点打击目标。因为如果不加以扑灭,很快就会发展到一百条人枪,势力已可以与县政府的义勇总队相抗衡,剿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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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匪帮的当务之急,是速暴黄桥铺团防局,夺得那两挺机枪、三十条步枪,突破百数大关,在地方形成一股坚不可摧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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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整编,第二步是分配武器,除了原来的匪徒,还有二十名新入伙的可分得步枪。在骨干会议上,大家一致认为应该把枪发给军事素质好的,只有邓联佳一人说,枪是团体的生命,不能随便发给不可靠的人。人心隔肚皮,谁也不敢保证新加入的人个个忠心耿耿。因此,他提议,要想得到枪支的新匪,除了有老匪担保,还要交十五担谷子做“抵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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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举深得张云卿赞同,遂当即拍板。会后,尹东波私下里问张云卿:“刚才那个发言的新面孔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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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如实以答。尹东波说:“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不过,没经过‘三伏天’考验还不能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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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分析说:“我们的给养有限,不能再拖,暴了黄桥铺,除了夺得枪支,还可以解决棉衣、棉被、食盐、煤油等问题,就定在10月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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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东波说:“给养问题好办,我从广西回来还剩下四千多大洋,足够开销一段时间了。依我之见,时间最好定在腊月,那时候家家户户忙着过年,再穷的也备有两三斤猪肉,过年团防局防备也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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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定在腊月吧。”张云卿说,“此事一定要保密,包括弟兄们,不到行动那一天,千万别透露半点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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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马上把钻子叫来,团防局的情况必须提前摸清。打仗要知己知彼。”张云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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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如今已有单独的茅屋。他回到屋里才抽了两袋烟,张钻子就来了。张钻子一进门就被老旱烟呛得喷嚏连天,猫着腰说:“顺路,你都什么身份了,还抽老旱烟。干我们这一行的,哪个不吃福寿膏(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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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叩了叩烟枪,示意张钻子落座,叹道:“刚刚起家,哪有资格享受?你来得正好,黄桥铺好久没去了,你能不能再去打探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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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钻子晃动着身子说:“除了我,谁还能胜任这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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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担心的是现在不同过去,张光文认识你,你这副尊容别人也容易记。一旦被抓住,那可是丢脑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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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相信我?实不相瞒,我去打探情报根本不用抛头露面。在黄桥铺我交了个最要好的朋友,我晚上去他家中,就可以把我需要的情报全部打探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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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松了口气:“那好,今晚你去打探张光文的内部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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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钻子去了两天,这天深夜正遇上张云卿召开骨干会议,部署攻打黄桥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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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匪头目认为,张光文是学生出身,谈不上有什么指挥能力,加上是快速提拔上去的,团防局内从下到上不会服,势必影响战斗力。以目前的实力,对付团防局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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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起身道:“钻子,你先坐,再慢慢介绍那边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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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钻子坐下,满脸严肃地说:“弟兄们,我们的估计错了,张光文不是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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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上团防局总兵后,采取恩威并施的办法,很快制服了部众。接着,又雷厉风行整顿,把那些不愿听话的赶出团防局,从社会招收了新成员,制订新的规章制度,现在的团防局与过去比简直是天上地下,除了军容严整,内部管理井然,还有许多奖罚制度,鼓励训练,鼓励立功。丘八再没有赌钱、离队的,特别是严禁带外人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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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过去在张光火家当放牛娃时,张光文在外面读书,很少回家,到后来,也一直是读书。听张钻子如是说了这些话,张云卿几乎还有点不相信:“张光文一介书生,哪里学会了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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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钻子睁着鼠眼道:“这些年,你知道他在外头读的什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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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武冈毕业后,就去北方读保定军官学校。”张钻子唾沫飞溅,说,“读了两年当上了连长,因水土不服,只好跑回家。恰在这时,慕云率弟兄们暴了他家,他大哥张光火一气之下把弟弟送到团防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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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钻子摇头:“我那位朋友也没探得清楚,只知道刘异升官那阵子,张光火卖了十亩良田给张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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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有更厉害的呢!”张钻子说,“他估计我们终有一天要打他的主意,因此早早做好准备,增兵、备弹、与张顺彩暗中勾结,订立合作条约,特别提到年关要提防我们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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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与尹东波面面相觑。关于春节行动之事,仅他们两人商议过,甚至连张亚口都不曾知道。张云卿问道:“他凭什么说我们要在年关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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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过年,家家户户都有点年货,比平时油水足些,张光文是根据这一点来推断的。”张钻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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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暗暗地抽了口凉气,不得不佩服张光文料事如神。现在,才走出第一步,这第二步原以为很容易,没想到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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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很难对付的角色。”尹东波搔着头皮说,“有这样的拦路虎挡在前面,对我们发展十分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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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这样,”张亚口提议,“我们干脆避重就轻,绕过他,另找一个力量弱的团防局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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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目们各抒己见,最后把目光定在张云卿脸上。张云卿知道,关键时刻,首领是众人的灵魂,他的从容可给大家以力量,以希望,他的颓丧会令众人失去信心。他抑制住内心的苦闷,表情平静地说:“我也承认张光文能干,但他不是天上降下来的神仙。只要他是吃五谷杂粮的人就没什么可怕,我们不是也有双手双脚么?弟兄们,如果对手不堪一击,与他交手还有什么兴趣?我正巴不得张光文是一个有点棱角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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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众果然被他打了气,不再有惧怕情绪。张云卿又进一步说道:“当然,我说不怕他,并不就是说要硬拼。我不是这意思。古往今来,在战场上硬拼的往往是武夫、蛮汉!真正的英雄豪杰要斗智斗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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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众知道张云卿一定又有锦囊妙计,都支起耳朵等着听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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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顿了顿,果然抛出了妙策:“我们的目的一是报仇,二是夺取枪支,只要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我准备把张光火全家老少掳来,逼张光文离开武冈,趁团防局群龙无首之际,再给予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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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火与张云卿同住石背张家,门前是资水,背后是马鞍山。大约在明洪武年间,张姓祖宗从江西迁来。那是历史上一次规模最为浩大的迁徙,江西省的平民百姓迁到湖南,湖南的居民迁至四川,而四川的百姓则迁到江西。这三个省的几千万人几乎是在同一时期背井离乡,永远迁去一个新的地方。这次行动,史称“江西填湖南,湖南填四川,四川填江西”。这样做,据说是皇上害怕一个地方的人联合起来造反,故把他们分散到外省,在一个新地方除了彼此不熟,还因“插旗占地”相互之间少不了产生矛盾,这样就不易团结一致造反。由此可见,当时的皇帝为了巩固政权费尽了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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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先祖先是迁到湖南衡阳,因来得太晚,好的地方都被人占去,其中一支就马不停蹄地向西深入,终于在当时的武冈州东北乡占了十来里的土地,遂在此地安家落业。他们就是张云卿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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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与张光火本属同一宗族,因年代久远辈分距离拉得太大,几乎无法称呼。加上张光火家财万贯,良田数百亩,而张云卿家一贫如洗,他们之间就只剩下贫富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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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休提。却说张云卿为了牵制胁逼张光文,准备绑票张光火一家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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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冬日的一个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张云卿率尹东波、张亚口等二十余名土匪,荷枪实弹冒着呼呼寒风毛毛细雨,骑马飞奔石背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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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背,张光火住宅占地两亩多,漂亮、豪华,二正二横的四合天井,门口是两尊从东安购回来的石狮。张云卿从十岁开始,就从这门出入。那时候,在他心目中,张光火是天下最富有的人,那份羡慕与景仰直至他成家立业后,在外面见到了更富有的财主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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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马路直通大宅正门。这时天公不作美,雨越下越大,张云卿原计划先不打草惊蛇,把周围全部封锁,防止有人越墙逃走。现在则不能按原计划进行了。张云卿在正门下了马,把马匹在槽门栓好,然后朝天打几枪,率众齐声呐喊:“不许动,你们全被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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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率众冲入内房,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但很快,他感到不妙――屋里空空如也,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张光火全家亦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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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匪全都傻了眼。很明显,张光文早有防备,把家人和财产全部转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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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无名火从张云卿胸腔涌起。他咬牙切齿道:“弟兄们,点起火来,把这个灵棚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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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匪徒们七手八脚去点火。但偌大的屋里连一根引火的干柴也没有。好不容易才从内房寻出一堆烂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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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是放起来了,但因入冬后阴雨潮湿,加之晚上雨大,无法形成燎燃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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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更加窝火,下决心一定要烧光此屋。他下令张亚口、尹东波去村里找煤油。也就在这时,一匹马冒雨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一边策马,一边叫喊:“大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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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邓联佳。张云卿一愣,问道:“邓联佳,你不好好跟谢老狗守寨,跑到这里来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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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联佳翻身下马,抹着满脸雨水道:“大老爷,大事不好,你出来后,张光文联合张顺彩来攻打我寨,战斗十分激烈,谢老狗招架不住,要我特地赶来向你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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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众大惊失色,张云卿挥手道:“走,立即回燕子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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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余匹快马冒着风雨,一路驰骋,两个多小时回到山门。此时,燕子岩方向仍有零星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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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通往燕子岩的路狭窄,不能骑马,为了方便,张云卿令人把马牵到梅满娘家中。他一刻不停地率部杀回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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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大雨停了,匪徒们全身湿漉漉的,路滑难走,为了不暴露目标,手电筒也没有使用。好在是熟路,可也免不了不时要摔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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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心急火燎,心系战局。一路不见敌军,估计敌人不是已经回去,就是已攻下了燕子岩。张云卿打了一个寒颤,以张光文的军事才能,事前必定做过周密的部署,他是有备而来的。谢老狗能不能守住?一旦连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老窝被端去,从此就要变成丧家之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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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细忖,若要弄清寨内底细,惟一的办法是看路上的脚印。如果正反两个方向的脚印相等,证明张光文已经走了,否则,寨子已经落入张光文手中。他从怀里摸出手电筒,猫下腰尽可能照低一些。脚印很零乱,几乎很难区别。恰在这时,四处爆发出一阵呐喊,无数手电齐齐照射过来,两边山上站满了团防局的丘八……张光文大声叫道:“不许动,缴枪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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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却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张光文的父亲原本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靠佃地主家的田地为生,三十岁时仍孤身一人。后经人撮合,与武冈城的从良妓女桃花成亲。桃花在卖身生涯中有点积蓄,再加上见多识广颇有头脑,成亲后准备开家店铺。因在本地名声不好,怕人背后笑话,便远离家乡,在湘西芷江开了一家小客栈,号“又生春”。“又生春”开张伊始,生意并不兴隆,仅能维系。1841年春,春水泛滥,芷江河盈涨数尺。一日,桃花去码头浣洗,见一客人撑舟过来,询问芷江城哪家店铺信誉最好。桃花是位聪明人,知道对方要住客栈,遂极力鼓吹“又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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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晚,那位客人果然寻来,在“又生春”住下。客人自称姓刘,芷江东乡人氏,长年在外贩卖茶叶,因近来生意萧条,要在城里住一段时间。次日,刘先生出外一趟,果然用船运来十三担货物,桃花专门为他腾出一间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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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生住了十数日,突然犯了思乡病,欲回家看望妻儿。临行,他提前交付半月房租,声言半月后回来取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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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半月已过,却不见刘先生回来。桃花估计他家中可能有事,要拖延几日。谁想又是半个月过去,还是杳无消息。开客栈靠的是服务好多招徕客人,桃花劝丈夫说:“刘先生现在还不见回来,他放在这里的十几担货恐怕变霉了,我们又不好私下拆看他的。东乡离这里也就一天路程,你不妨去告诉他一声。”老张是位老实人,听了老婆的话。次日一早,吃了早饭,换上麻绳草鞋去东乡刘家。傍晚,他总算找到刘先生的家,但门上铁将军把守。老张认为附近会有他家亲人,遂大声叫喊,邻里都从门缝或窗口探出头来,却不答话,令老张好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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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恰有老农掮犁出门,他告诉老张说:“客官,你叫也没用,没有人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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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呀,半个月前到那里享福去了。”老农指了指对面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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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心里一惊,那山坡是片坟地,坟地上果然有一新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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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农摇头叹道:“可能是中暑吧。算他有福分,几年没回来了,总算没有死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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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啦。”老农摇摇头,“有老婆、一个几岁的女儿。前些天他老婆已经改嫁,女儿也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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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不再问,转身就走。才走了几步,被老农叫住:“客官,你是哪里人,找刘先生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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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虽老实,但不傻,回答道:“我是芷江城里‘又生春’的老板,刘先生欠了点房租,说是过半月给我,可过了一个多月了,故来讨要。现在人都死了,还讨什么债。也罢,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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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回到家中,向老婆说了原委。夫妻这才打开仓库看那十三担货物。桃花撕开一层油纸,二人惊呆了――这哪里是什么茶叶,竟是十三大担上等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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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正值林则徐两广禁烟,这批货正是从虎门销烟运动中侥幸逃脱的。桃花是见过世面的,知道价钱,这宝贝已涨到每两可换半两黄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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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不动声色,利用她在欢场中相识的官佐、富人,巧妙地把十三担鸦片销售出去,在芷江买下一整条街,开设钱庄、绸缎庄、杂货铺、纸店……又将其中部分钱让丈夫带回老家,在石背张家买下六百亩上等良田,成为富甲一方的大财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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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未生育,虽四处求神拜佛,无奈总不见效。老张心里焦急,也不敢开口。十几年后,桃花衰老,不得不自己做主,为丈夫买下一妾姚氏。1857年,姚氏产下一子,取名张光火,字耀祖。不久后,姚氏被桃花做主卖到远处,她对光火却十分疼爱,视若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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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火童年和少年时代,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读过几年私塾。父亲本欲让他求取功名,但他天生不爱读书,加上母亲桃花溺爱,老张无可奈何。后来,桃花过世,年过花甲的老张又娶了填房,生下一子,取名光文。张光文的名字有一段来历。原来,老张在芷江虽然富倾全城,但并无地位。城中一浪荡子弟与张光火交友,趁机盗取了张家一百两银子。张家本已人赃俱获,告到官府,谁想窃贼家中曾出过一位举人,虽然中落,但存有一件顶子。他们把顶子带到公堂,振振有词道,他们是诗书世家、礼仪之族,怎会出窃贼,反告张家栽赃。结果,官府竟打了老张一百大板,还责令赔几百两银子。老张虽然有气,但也无可奈何,他发誓要让子孙读书,求取功名。恰在此时,他的填房产下一男婴,便取名张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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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自幼聪明过人,在私塾读书几遍能诵,很得双亲和兄长疼爱。老张年迈,自知不久于人世,就经常对光火说: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张光火不负父望,在父亲去世后,对弟弟疼爱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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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十几岁时,清朝灭亡,但旋即中国人民又被卷入军阀纷争的旋涡里。到处兵荒马乱,匪盗蜂起,张家自然成了土匪绑票勒索的对象。张光火曾数次被土匪掳去,每次都花重金才赎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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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定思痛,他把希望寄托在弟弟身上,除了要他读书,还叮嘱他有机会最好投身军界,有枪才能保住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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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培养弟弟,张光火将芷江的业务托给一位信得过的管家打理,举家迁回武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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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冈是历史名城,得风气之先,文化进步,信息灵通。张光文从芷江回来,便入读洞庭中学,这是湘西南最大也是最早的一家洋学堂,学校订有《申报》、《大公报》、《东方杂志》以及南京大达图书社出版介绍新的时代思潮的各种图书,与外界沟通十分灵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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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洞庭中学毕业后,张光文考入保定军官学校。在外面的几年,曾任过吴佩孚部的上尉连长。因从小养尊处优,难耐北方的干燥严寒,最主要是厌倦军阀之间的你争我夺,于是弃官还乡,静伺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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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张光火守着他哭诉。老哥虽不责备,但他却感到一阵阵揪心的痛楚。自叹堂堂男儿,却辜负了父兄的期望,连家里人都保护不了。他对张光火说:“哥,你别哭,弟弟也是晓事的人,在外面多少见过世面。你的意思我明白。今天太晚了,明早你送份厚礼去团防局,一定要请那位总兵来吃晚饭,弟弟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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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刘异只当张光文是个纨绔子弟想跟他套近乎,可相谈之下,不觉大大惊异。张光文谈吐不俗,天文地理无所不晓,尤其对当今局势了如指掌,什么孙中山、黄兴、汪精卫、宋教仁、袁世凯、张作霖、吴佩孚、蒋介石……一大串名字随口道来,还随手展示笔记本,那上面有这些风云人物的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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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异惊愕、嘘唏之余,问张光文何不留在军中,大展宏图,成为本地继蔡锷将军的第二个名人。张光文侃侃而谈,说他不过一介书生,无法与蔡锷相提并论,像蔡锷这样的人物几千年才出一个,湘西南这块宝地的风水、灵气全被蔡锷吸尽,短时期再无法养育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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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异是土匪出身,迷信风水,张光文谈议风水,马上把话题转到这上面。谁想张光文对风水、八卦亦颇有研究。谈到最后,张光文称,他不想留在军中,是为了坐观时局。刘异赞不绝口道:“果然是一代雄才,武冈真乃藏龙卧虎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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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归夸,如果没有实惠,他刘异也是不会轻易与人深交的。席间,张光文有意无意向他透露张家底子,惊得他嘴巴都无法合拢,暗叹眼皮底下藏巨富,自己竟浑然不知。接下来,他暗暗盘算,这种人最好拉在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想揩富人的油,最起码也要靠得近一些。他主动邀请张光文加入团防局,同时也暗示,他将升迁到县里去任义勇军总队副,团防局总兵的位置暂无人选。他仰脖喝下一杯酒,说:“光文兄乃堂堂保定军官学校的高才生,当然瞧不上小小的总兵位置。不过,依我之见,光文兄既然回家静观时局,不如暂到团防局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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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先是推辞,他知道刘异不会放弃他,就故意吊吊胃口。刘异果然执意相邀,张光文这才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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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初到团防局,刘异正为一事所困扰。一自称“黄大顺”的新匪累累犯案,先是杀了本地财主谭帮才全家,继而又骚扰全乡,各村的告急信雪片般飞往县城、邵阳和省府长沙。湖南省府饬令武冈县长赵融尽快剿灭黄大顺,《大公报》对此事亦予以极大关注。迫于各方压力,刘异如芒刺背,一旦匪患无法清除,别说晋升,恐怕连总兵的位置也难坐稳。因此,他大骂钟半仙是江湖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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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异拉张光文,除了垂涎他的钱财,更希望他帮助自己清除匪患。张光文进入团防局,才干很快就表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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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刘异最棘手的是不知“黄大顺”为何方神圣,因而无从剿起。张光文根据黄大顺杀死谭帮才全家这一线索,理出黄大顺很可能就是张慕云,他的帮凶则是跟他一起去广西陆荣廷部当兵的同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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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估计很快得到证实。不久,即有人来团防局报告马鞍山匪情,建议尽快进剿。但令张光文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出卖张慕云的人竟是他的亲叔张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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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弄清底细以免上当,张光文回到家中向哥哥了解张云卿的底细。张光火一听,立即肯定说:“不必怀疑,这事很符合张云卿的为人。他极端自私、阴毒,八岁时,为了争鱼吃,竟动刀杀伤哥哥张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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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因长年不在家,不了解内幕:“就算张云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出卖侄儿,他应该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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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目的。张慕云抢了谭帮才的小妾做压寨夫人,这个女人貌比娥嫦、姿色倾城,张云卿一直垂涎她。张慕云不死,他就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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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恍然大悟,立即回到团防局要刘异放心围剿,为了万无一失,还建议联络张顺彩。但这一次张慕云福大命大,居然在团团围困中从马鞍山东麓逃脱,又在洞口山门燕子岩立了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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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慕云虽然离开了刘异的辖区,不再骚扰当地,但失去了这次立功的机会,刘异深感遗憾。张光文劝慰他:“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刘总只管做好捕杀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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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异天分不高,没有立即明白张光文的语意。张只好解释说:“张云卿这次未达到预期目的,他还会想方设法把张慕云往你枪口上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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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果然深夜造访,报告张慕云前来攻打团防局。张光文的料事如神,令刘异更加刮目相看。在割下张慕云人头去县城请功的那一天,刘异亲自把团防局的权力交给张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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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之事无定数。为了稳坐团防局总兵的位置,张光文要哥哥卖了十亩良田,交给刘异带到县城打理。张光文家中本来有的是钱,他卖田的用意是给乡邻制造他家无钱的假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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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异临走,要大家服从张光文。那些老资格的小头目有抵触情绪,刘异抖露出张光文的身世来头,丘八们听张光文是保定军校毕业生,哪敢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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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异去了县城,很快升任义勇军副队长。不出数目张光文正式升任黄桥铺团防局总兵的委任状也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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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上任伊始,预知张云卿会杀上门来。为了掌握准确的情报,他在整顿、训练团防局的同时,又设想物色一个可靠的人选潜入山门,打入张云卿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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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想到他在洞庭中学读书时的一位老同学、武冈扶冲乡的邓联佳。邓联佳读书不行,但能说会道,交游广泛,认识许多三教九流的朋友,十分聪明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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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马上派心腹郑正良把邓联佳请来,并叮嘱道:“此事必须保密,绝不可走漏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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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郑学良于一个深夜领着邓联佳来见张光文。两个老同学已有五六年没见面,这次重逢,彼此高兴。叙了一番旧情,张光文问道:“邓兄,现在何处高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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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联佳突然板起面孔说:“什么兄呀弟呀的多见外,我俩不需要虚假的客气。你若还当我是知心朋友,就叫我过去的绰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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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一愣,继而哈哈一笑,叫道:“‘肥肉’,你没有变,果然还是原来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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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肉”是邓联佳的绰号,这个绰号还有一段来历。在洞庭中学读初中时,因邓联佳极善讨好班主任,为班主任担水、扫地、抱小孩,加之为人风趣、大方,班主任就安排他当了班长。一次,地理老师提问上一节课的内容:“澳大利亚主要出产什么?”话音甫落,邓联佳霍地站起,用最响亮的声音回答道:“主要出产男人和女人!”引起哄堂大笑。地理老师气得脸上通红,用教鞭指着他骂:“一个十足的草包!班主任还把你当成一块肥肉!”(武冈当年生活贫苦,缺食油,肥肉一般比瘦肉要贵几倍。)从此,“肥肉”的绰号就在学校叫开了。邓联佳喜欢这个绰号,每叫必应,而且还向新认识的朋友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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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联佳见张光文叫他的绰号,高兴起来,说:“你总算没有忘记我这个老同学。这些年来我四海为家,到处漂泊,吃的是朋友饭,没有一个正式职业。这次我刚从广东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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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还不是在家里混不下去。听说孙中山正招兵买马,准备北伐,我想去投奔他。谁想到根本见不到他本人。如果能见到,相信我用对付班主任老师的那一套对付他,何愁不升官发财?因为没有饭吃,不得已投到陈炯明部下,当了一名丘八。后又听说,陈炯明要把孙中山赶出广州,北伐军不会北伐。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开小差逃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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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邓联佳接着说,“我回来后,想起自己老是际遇不好,听人说武冈的钟半仙料事如神,能断人生死前程。我经不住诱惑,加之一位堂妹就嫁在扶冲钟家,于是我借看堂妹之机,找钟半仙卜了一卦。第二天,你光文兄就差人找我,我知道必有好处。光文兄如今做着大总兵,权倾一方,叫我过来不会是仅仅为了叙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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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点头道:“我确有用你之意。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打入张云卿匪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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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联佳想了想:“我堂妹村中有一个人原先曾到广西当兵,现在回到家乡为匪,据说是在洞口一带活动。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在张云卿手下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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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人自有天相!”邓联佳喜出望外,“光文,事成之后你如何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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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联佳眨了眨眼,说:“我想要中国整块土地――提这个要求当然不现实。事成后升我做你的副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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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就去山门找钟雪华。”邓联佳说,“只是你得派人经常去山门与我联系,我会及时把张云卿的内部情况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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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派细狗扮成猎人与你联系。你要万分小心,切莫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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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文兄放心好了。我邓某虽然油腔滑调,但办起事来还是有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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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联佳走后,张光文叫来郑正良,要他每隔一段时间去山门打猎,与邓联佳取得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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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个月,郑正良去山门打猎回来,转告从邓联佳那里听来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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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联佳已打入张云卿匪部,并颇受器重。张云卿匪部据山门燕子岩,岩门口是一条狭谷,岩洞为粮食物资仓库,岩顶上才是土匪的茅屋。那里既可看到山外的情况,又不易被发现,一旦打起来,还可以向后面撤退。山门燕子岩是个易守难攻的好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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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正良与邓联佳的接头地点定在山门镇上,邓联佳经常出来采购蔬菜、野味,郑正良就借卖野味之机与他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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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听了郑正良的介绍,放下心来,又问道:“目前张云卿内部有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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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正良:“张云卿刚刚接过侄儿的匪业,老匪们报仇心切,张云卿为笼络人心,准备暴黄桥铺团防局。”说到此处,郑正良趋前半步,压低声音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情报,老邓要你立即去燕子岩剿匪,刻不容缓――目前张匪内部空虚,十二名行伍出身的老匪到外省购武器去了,岩里虽然有十六条枪,但只有不到十人会用,没有半点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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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狗走后,张光文立即召开团防骨干会议,讨论剿灭张云卿匪部事宜。他把邓联佳探来的情报说了一遍,众头目一致认为机不可失,表示要坚决剿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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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提议拉朱云汉加盟。人多力量大,能拉来更好。但更多的人认为,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团防队去攻打一群才十六条枪的股匪,实在没有必要再去联合别人,传出去会遭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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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也觉得没必要兴师动众,遂决定当晚出发,争取在半夜捣毁燕子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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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后,张光文令伙夫去镇上采购酒肉,大家饱食一顿,于傍晚整装待发。恰在这时,张光火骑马从家中赶来,说是有急事要和弟弟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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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被哥哥拽着进了内房。进房后,张光火又把窗户和门一起关紧,这才在弟弟的对面坐下,开口道:“光文,你真要出兵剿灭张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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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火皱了皱眉头,又问道:“燕子岩属于哪一个团防局的管辖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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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火点头说:“既然人家已逃到山门,你当的是黄桥铺团总,你去打他,岂不是有狗咬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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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明白哥哥的意思,回答道:“老鼠是人类公敌,只要能咬住,无论狗还是猫,都有咬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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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火叹了口气:“弟啊,你虽然跑的地方多,可这人情世故哥经的事比你多。我家的发迹史不长,并没有形成势力,说白了就是还难以自保。冒冒失失去燕子岩剿匪,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与人结仇?你打死他一个,他就要杀你全家;你打死他一帮,他就要灭你九族、掘你祖坟!这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就算你把他们杀光,可人家也是父母养的,谁没三亲六戚?他们要报起仇来防不胜防。谭帮才全家惨死的事才发生不久,这件事难道还不发人深思?当初,谭帮才只要宽容一点,放张顺风一条生路,弟啊,他家会有现在的下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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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一席话,把张光文说得心上心下,但他还是说:“哥,你说的虽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全对。张云卿与他大哥张顺风不同,后者是偷牛贼,前者是土匪应杀该杀之人,谁也不会说过分。至于燕子岩不是我的辖区,但我已经得到情报,张云卿专以我为敌,要抢我的枪、杀我的家人。为了自保,就只能先下手为强。想必郑正良把所有的情况都跟你讲了,现在这次机会确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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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老哥一句话!”张光火说,“现在,张云卿正恼恨我早些年欺侮了他,如果这次你放了他一马,就算前后恩怨扯平各不相欠。俗话说贼有贼理,匪亦有匪道。他干的虽是打家劫舍的勾当,但也有他们的规矩、准则。像我们这样人家,只求自保,不指望把势力扩展到别人的地盘上。因此,尽可能不与人结怨,是我们的处世之道。这次就不要去了,适当的时候,要让他知道这件事,今后还可以暗中往来。如今官府里,哪一个当官的不勾结土匪?这年头谁都怕死,就连过去的皇帝,都要招安土匪呢。弟,这事就算哥求你了。哥可从来没有求过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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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火已把话说到这个分上了,张光文心肠再硬,也不好坚持,于是长叹一声道:“哥,你回去吧,我答应你了。很多事我也难以预料。是错是对,要等若干年后才能证明。我们暂时留下这个伏笔,但愿将来事态不要向不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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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走出门,编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将已经荷枪实弹等待出发的部下说清,然后把队伍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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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心百倍的丘八们一听团总这么说,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拖着枪,懒洋洋地离开天井。张光火这才放心地骑马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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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三个月过去。这段时间,卧底的邓联佳时有情报传出。他告诉张光文,由于尹东波携众匪的全部财产去了广西至今杳无音信,燕子岩股匪已陷入空前恐慌,甚至连给养也成问题。他建议张光文将此消息转告山门团防局或张顺彩,使一个借刀杀人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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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觉得此计甚妙,经过再三权衡,他认为最好是以匪制匪,利用张顺彩消灭张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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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深夜。张顺彩依约前来。双方在内室坐定,张光文先说道:“顺彩兄最近对燕子岩的情况可有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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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顺彩不知张光文找他何事,摇了摇头:“燕子岩离这里太远,没办法了解。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他们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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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顺彩叹道:“我是有这个念头,只是手下没有适合的人选可以胜任。莫非光文兄已经有人在他那里卧底?若如此,不妨透露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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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狡黠地笑了笑:“实不相瞒,深夜请你来,是有个情报透露。张云卿为了能早日杀回黄桥铺,取代你的地位,三个月前已派出张慕云的十二名旧部去广西购买枪械。那帮人如黄鹤一去,留下一帮乌合之众,不敢出外打食,目下已陷入绝境,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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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顺彩是明白人,一听便知他的用意,点头道:“只要情报确凿,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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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顺彩兄敢当机立断,我光文敢用一家老小性命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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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密谈,外面传来哨兵的咳嗽声。张光文向张顺彩投去歉意的一瞥,起身开门:“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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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哨兵答话,郑正良就神色慌张地挤进屋里,说道:“满老爷(指张光文),大事不好了,张云卿――”说到这里,发现屋里有外人,连忙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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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正良这才接着说:“张云卿派到广西去的部下今天回来了,带回好多新式武器,骑回十二匹高头大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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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张光文对郑正良说:“最近情况紧急,燕子岩的动态必须时刻掌握。今晚你就不要回家了,马上去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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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正良点头答应。张光文转对张顺彩:“从现在起,无论是你或是我,已经面临新的危机。张云卿有野心,随时都有可能杀回黄桥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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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顺彩点头:“我们仍遵守诺言――同仇敌忾,共同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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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又得到邓联佳传来的情报:张云卿正抓紧编练队伍,计划在年底来一次大的行动,提醒张光文务必做好充分的迎战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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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倒抽了一口凉气,想不到张云卿真有如此大的胃口。他后悔不该听信哥哥的话,如果及早把他剿灭,就不会留下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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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正良在汇报完主要的情况后,又说道:“满老爷,最近是非常时期,张云卿提防也格外小心。老邓说,如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会出山送情报,要你凡事小心,多加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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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团防局的弟兄都认识张钻子。他敢来,我下令当场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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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细狗说,“张钻子都是晚上过来,潜到街上一个名叫朱成生的老头家里,由朱成生提供情报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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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张光文让手下提防。果见朱成生在团防局门口晃来晃去。张光文故意派人跟他拉话,把团防局和张光文吹上天,并说张顺彩也归顺了团防局,准备对付张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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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生心满意足离去。张光文立即差人叫来郑正良,吩咐道:“明天还得辛苦你一趟,和老邓接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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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正良为难地说:“可老邓说,他不会轻易出来,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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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今天他一定会出来,而且还有重要情报。”张光文肯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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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正良与邓联佳的接头地点选在山门镇“蔡锷故居”,这是山门最热闹的地方,每逢集日,四方农民都向这里聚集,出售各种农产品或购买所需生活物资,交易十分频繁。山门的集日为每月的三、六、九,即每三天一次。细狗便选在每个集日的中午来到野味山货集中地,出售他从山上打来的野兔、野鸡或山羊。如果邓联佳有什么情报,就借买野味之机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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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不是集日,蔡锷故居门口冷冷清清。天很冷,细狗穿着一件破棉衣,提着猎枪来到这里。他见没人,正想老邓可能不会来时,后面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郑正良,今天打了野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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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狗吃了一惊,回头看时,正是邓联佳,松了口气,低声说:“你总算来了。”说完又高声叫道,“你吓我了,叫这么大声。我才出门,没上山呢,哪来的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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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野味,来这里咬卵么?”邓联佳也压低声音,“有重要情报,我是冒险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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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山上打猎,不从这里经过,难道要我飞过去?”也压低声,“什么重要情报,快点说吧。”
205
“这两天张云卿和尹东波关在屋里密议,估计会有行动,要光文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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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在团防局得到消息时,已是傍晚。他十分焦急,为了能及时得到张云卿的行动情报,他留细狗在团防局吃饭,吩咐他睡一觉后动身再回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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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狗饭尚未吃完,忽听得外面传来马蹄声,很响,很急,到了团防局门外马蹄声突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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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迎出门,果然是邓联佳急匆匆回来:“光文,快,今晚张云卿要绑架你的家人,逼你离开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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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丢下邓联佳走至饭堂,对还在吃饭的细狗说:“快,快去告诉大老爷,要他们立即来我这里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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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随后又派几名丘八去石背张家帮助哥哥转移家中贵重物品,才回来向邓联佳致谢:“肥肉你干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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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联佳道:“光文,你也太优柔寡断了。三个月前你听了我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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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摇头道:“错过了就无法挽回,我们还是谈谈目前和将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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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张云卿已经强大,对付他不再容易。将来他更加雄心勃勃,欲称霸湘西绿林。你和我不知什么时候成他的刀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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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接着说:“别说丧气话,张云卿再厉害,不过是一个斗大字不识一箩的粗人。他飞不上天。不过,话又说回来,湘西绿林像他那样有能力的匪首还真不多见。我有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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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他亲率人马去洞口绑架我的亲人,燕子岩也一定空虚,我们何不来个将计就计……”他附着邓联佳的耳朵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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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计,真乃妙计!”邓联佳听后大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光文兄离家几年,学会了这样的好本事。”他顿了顿,“不过,我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还骑了一匹马出来,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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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你回去。我俩同时出发,分头行动。你去石背报告张云卿,我率人马去燕子岩攻寨。张云卿要不了几个钟头就能到达石背,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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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出内室,张光文令吹紧急集合号,已经就寝的丘八们在数分钟内全副武装,到天井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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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简短一番动员,即亲自挑选八名骑术好、枪法好的丘八骑马去燕子岩附近等候,其余则一律轻装徒步,以急行军的速度赶到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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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联佳的任务是骑马去石背张家,一旦张云卿扑了空恼羞成怒欲放火烧房子,就告诉他燕子岩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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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是武冈民众有史以来最困难的一年,5、6、7月正需要水的时候,却一连八十余天不下雨,数万亩良田颗粒无收。中秋过后,雨水不断,打下的稻谷见不到太阳,堆在家中长了霉……无论县城、山村,到处是仰天长叹的百姓。怨老天要惩罚人,世界将要大乱了。更有谣言不知从何传出,令百姓惶恐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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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说,武冈半仙钟显尾卜算出辛酉年(1921年)是蛇精出世,5、6、7月正是蛇精孵化阶段,需要热量,故连续三个月赤日炎炎,滴水不降;中秋后,蛇精出壳,蛇和龙同属一类,故雨水不停。蛇精吃人度日,今后每年湘西境内会有成百上千百姓要葬身蛇腹……此蛇精吃够五万人,就得道成仙,修成正果,不再残害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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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一经传出,四乡骇然。一条蛇精要吃五万人,整个武冈还不足十万生灵,岂不是有半数人要遭殃?谣言传出不久,东乡扶冲有一夏姓富人率先将家产、田地变卖,举家迁往外地;南乡有银姓老翁,因不愿死在蛇口,上吊自尽;西乡有潘姓家族,全族男丁由族长统领,操习武艺,欲与蛇精决一死战;北乡花园所有老幼女人,组成千人香队,步行上南岳烧香求佛,恳请观世音收伏蛇精……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不多久,又传出蛇精出生在东北乡黄桥铺一带,一名妇女怀孕期间梦见黄蛇入腹,婴儿出生之日,适逢钟半仙路过,为其看八字。钟半仙看出男婴日后是祸国殃民之孽畜,建议他父母大义灭亲。也是蛇精命不该绝,他的父母不仅不相信,还将钟半仙大骂一顿,赶出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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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休提,言归正传。却说张光文率部向燕子岩进发,马队先行,步兵在后。时值秋末冬初,冷风呼呼,阴雨绵绵,路上湿滑,伸手不见掌,三步之外不辨南北。张光文学习土匪伎俩,走在前面的以手电照路,后面的紧紧跟上,各人臂上扎一块白布,供来者辨认。一路跌跌撞撞,到了目的地,骑马的早在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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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午夜时分,大雨暂停,只有零星小雨。张光文及部下,一个个全身湿漉漉,非常时间且不管他。张光文调兵遣将,将两挺机枪架在燕子岩岩口,其余各人躲入山谷两岸丛林,再派一人去谷口放哨,如有马骑或灯火向这边走来则及时报告。同时吩咐两岸人等,如张云卿从山谷通过,勿乱开枪,定要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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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部署妥当,张光文走到前面,下令机枪向岩头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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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响起,初时岩头一阵骚乱。忽听一人大声呵斥,乃复归平静。平静不久,即有枪弹朝机枪方向飞来。
229
张光文暗暗吃惊,土匪中竟有如此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的指挥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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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枪弹你来我往,在黑夜划出一道道光弧,颇为美丽。彼此对峙,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231
张光文本来就没有要拿下燕子岩的意思,目的一是吓唬岩头上的土匪,使其不敢轻易出来,二是把枪声传给从石背返回的张云卿听。
232
双方枪战一时有许,忽有哨兵向张光文报告,称远处有马匹向这边移来。
233
张光文立即下令停止射击,并将其中一挺机枪调过头来。他走至山谷中间,用暗号提醒两岸潜伏的丘八做好准备,一定要生擒匪首,不许开枪击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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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口那边,传来马啸声。这段路十分崎岖,马不能行。张云卿一伙即下马步行,只留一个匪徒把马牵往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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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条黑影向山谷摸来,没有打手电筒,不时有人跌倒。张云卿的心情十分复杂,因枪声突然停止,他摸不清山寨是否落入他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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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包围圈,张光文大喝一声:“不许动,缴枪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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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手电一齐射向张云卿匪帮,黑洞洞的枪口近在咫尺……张云卿被一束手电筒强光刺得睁不开双眼。好汉不吃眼前亏,在一片“缴枪不杀”声中,张云卿把手中的快慢机举起,松开右手五指,枪从手里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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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团防局丘八不知有诈,弯腰捡拾取快慢机。说时迟那时快张云卿突然从湿漉漉的棉衣中摸出一把勃郎宁手枪,用枪管顶住丘八的胸口,大声喝叫道:“不许碰我,谁敢碰先打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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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一计得逞,继而警告被挟持的丘八:“老实听话,陪我走出山谷彼此无事。否则,先要你给老子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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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八果然被镇住了,老老实实做了张云卿的人质,在一束束耀眼的手电光下,步步退出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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