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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分半的情人

第六章

属类：- -[作者: 吴淡如] -[阅读: 783]
《 字+字- 页+页- 原文 对照文本 字+字- 页+页- 》
相爱的时候争吵不断，不相见的时候却又彼此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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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和龚慧安这样爱著对方。冬去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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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尽量不要说太多的话。因为语言冲突永远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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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大女人主义者。”他说，“所以，下要指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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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就算我是，可是你还是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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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来了，你真是霸道，这样我会觉得我是被强迫爱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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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毕业了，打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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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於鼓起勇气和他讨论前途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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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龚慧安心里明白，和他讨论这个问题要冒很大的险，因为她一定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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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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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所当然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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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她问的是：他们之间该怎么办？他对女孩敏感的心思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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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要我出国去念完硕士学位，回来接他的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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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个性十分倔强的女孩，唯独对他父亲言听计从。他感觉那是因为她非常缺乏父爱的缘故。因为小时候缺乏父爱，长大之後，用尽一切方法与能力去讨好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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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父亲叫她选主席，她不敢说不。虽然她对政治性活动毫无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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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矛盾的。她自己也清楚，她的一生，可能始终要活在许多矛盾中。但她不能作茧自缚―对於许多纠纠结结，她只能采取快刀斩乱麻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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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啊。”他意兴阑珊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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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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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问得更是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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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我又不是狗，什么跟不跟的？”他还是认为她侵犯了他当男人的尊严。“那么，你“跟”我留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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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狗，什么跟不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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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为了你爸爸出国？他的位子有什么好继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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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话不要这么瞧不起人！”她说：“我爸爸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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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是金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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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爸爸就是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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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是你能说的？”他真想狠狠打她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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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话已经说出口了。她也不怕，“我只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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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可怜，活得这么大，只懂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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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很可怜，只靠刺伤别人来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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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结论，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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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到了最後，总是下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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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吸三秒钟，安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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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这个简单协议，两人既使在相会时不欢而散，还能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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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对手，很坏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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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在校园中漫步，她有感而发的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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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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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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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下去的时间，她忙著考托福、GRE；而他忙著社内刊物与事务。交会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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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时间有限，激烈争吵的次数也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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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龚慧安申请到学校的时候，校园中又传出另外一种消息：活泼可爱的医学系校花马安妮，对张静情有独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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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告诉龚慧安，亲眼目睹张静和马安妮手牵手在大道上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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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慧安不相信，因为张静不会在公众场合牵女孩的手。那是他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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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流言下断传来。龚慧安忍不住也拿此事质问张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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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听说有个医学系的学妹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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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是马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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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回答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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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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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可爱。活泼、开朗、聪明、天真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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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来没有拿这些形容词形容过我。”她不免有点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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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需要别人赞美，因为你已经太有自信，对自己已经溢美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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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可恨的家伙！”他的话常使她的脾气火上添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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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事。”张静懒於解释任何流言。“你不是不久要出国吗？还有空听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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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已为她寄出申请书到芝加哥大学。她的心好踌躇―虽然眼前这个男人跋扈而不懂体贴，但她己彻底爱上他了，他知不知道呢？他坚持表明自己不愿随她而离去，但也没坚决要她留下来。她知道他们两人很难相处，可是万一，一分手就成为两条越滑越远的交叉线，那还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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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火线终於引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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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慧安亲眼看见张静和马安妮坐在他们两人从前常坐的草坪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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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怒火一时按捺不下。她是敏感的，她感到张静企图让这个女孩取代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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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冷静的冲向前，很热烈的给张静一个响亮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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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愣住了。被他称为活泼可爱的马安妮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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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附近草坪嬉戏的人们一起把眼光向这边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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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龚慧安有点後悔，但似乎已来不及了。所以她不能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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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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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一个字一个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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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形成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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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舞会上，张静带著马安妮，而龚慧安身边也有一个几乎全场女孩倾倒的翩翩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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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龚慧安上了飞机，他们没有再交谈。连一通电话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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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龚慧安到北美的是她父亲挑选的另一个女婿人选―陶安然。他本是她父亲手下一名拥有高学历、好外貌、年轻有为的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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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爸爸的没有错，”龚诚这样对自己的女儿说：“爸爸只有你一个女儿，以後一切都是你的，现在我也完全为你设想。将来，你要继承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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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慧安是他和太太唯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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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除了一切不过问，长年吃斋念佛的老婆以外，龚诚还有一个大家都知道但不能公开的儿子，年纪还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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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慧安上飞机的一刻还忍不住四处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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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决定行程的时候，她终於写了封信给张静，以她毕生最委屈求全的语气请求他的原谅，并期盼见他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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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的班机时间、班机号码，但他没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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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他入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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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如果他在机场出现，紧紧拥抱她，告诉她，“我真心爱你”，那么她可以动用所有情绪的力量来改变自己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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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违背她的父亲，与全世界宣战，都无所谓。那一刻，她好寂寞，她真的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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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背父亲编派给她的新男友。违背所有的安排。因为她真心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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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机舱时，一颗泪水悄悄从她脸颊上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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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她在心头狂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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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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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绝望难以绝望两字形容。她好像掉进了黑色的流沙漩涡之中，爬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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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他的嚣张、他的跋扈、他的体温、他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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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杯香槟吧。”走进头等舱，香槟已经备妥，陶安然轻轻把高脚杯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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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起飞时她并不知道，因为这之前她狠狠灌了自己三大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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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的那一刻，已在万里云天之上。陶安然握住了她的手。“好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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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回答。奇怪的是，她确实好多了，仿佛酒精已趋走所有不快的情绪，使她复原得非常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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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被砍断一足的海星很容易再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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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旅程就在眼前，温柔款款的男子坐在隔壁。而她还很年轻，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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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吸三秒钟，又是一个全新的女人了。她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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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为离家难过，只要你高兴，随时可以回来。”陶安然轻轻抓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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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慧安闭起了眼睛。她与张静相亲相恋的时光像一再播放的陈年旧片，占据了她的脑海。她明白她可能今生都难以跟他相处，但是她爱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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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年以名状，无可解释。她很任性，她不愿意被任何理由击败！只要分开，不愿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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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安慰自己时，她才觉得好过一些。仿佛只有如此，未来种种对她才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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