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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乐园

下部 第02章 落花

属类：世界名著- -[作者: 渡边淳一] -[阅读: 2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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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比樱花更幸福的花了。
1
从古代的平安王朝时起樱花就是百花之王，《千家语传集》里也记载有“樱为花之首”的誉辞。
2
阳春四月，烂漫绽开的樱花不愧是众花之魁，其盛开时的奢华，谢落时的潇洒都同样惹人心醉，令人怜惜。
3
俗话说“樱花七日”，樱花的寿命只有短暂的一个多星期，却具有极强的表现力，因此，享有“壁龛之中必备此花，众花之中此花上座”的特殊待遇。
4
正因为如此，有时也遭人忌嫌。千利休就规定“茶室之中不准摆放过艳之花”，禁止樱花进入茶道之境。
5
诚然，对以“清寂”为本的茶道而言，樱花当然是“太过奢华而不相配”了，千利休之流的怪僻由此可见一斑。
6
不可否认的是，樱花培育了日本人的美意识和丰富的想像力。
7
至于久木自己，他既喜爱樱花的千娇百媚，又觉得樱花有些令人忧郁和讨嫌。这也许是缘于花开花落来去匆匆，自己忙碌得无暇追随之故吧。
8
每年，随着樱花季节的临近，新闻媒体便开始报道樱花“前线”的消息，哪里的樱花开到了什么程度，哪里已经盛开等等，电视里不厌其烦地播出樱花胜地那些美不胜收的景像，可是，自己却没有一次能够去饱览樱花的风姿。
9
久木总想去那些樱花盛开的地方，悠然地赏赏花，然而总是因工作繁忙而一直未能如愿，只好将就看看街道两旁的樱花了事。
10
正所谓“心不静”，樱花给他留下了没有片刻宁静，忙碌不堪的印像，直到樱花开败后反而倒舒了一口气。
11
这样年复一年，就产生了对樱花的焦虑感，不过，今年与往年大大的不同了。
12
托现在工作的福，这个春天终于能够尽情欣赏一下樱花的美景了，这也是命该如此吧。
13
提起樱花，人们首先会想到京都之樱。如平安神宫的垂枝樱，白川河沿岸的装有灯饰的夜樱，以及鹈鹕寺、仁和寺、城南宫等以樱花闻名的寺庙，真是应有尽有。
14
以前久木利用去关西采访和洽谈的机会，也走马观花地去过其中的几处。每一处都各有千秋，各处争奇斗艳，尽显风流。这倒使久木觉得过于品种齐备，毫无缺憾了。
15
京都之樱与周围的古寺，神社和庭院相映成趣，加上郁郁葱葱的群山怀抱，本来就很美的花，在绝妙的背景的衬托下，更显得风情万种，犹如以附加值来悦人眼目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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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樱花自然让人赞叹、欣赏，然而那些凛然不群，仅仅凭籍本真之美的樱花，也令人难以割舍。其实，赏花者所不大涉足的清雅幽静处的樱花，更是别有情趣。
17
考虑来考虑去，久木想到了伊豆的修善寺。离东京不太远，是一个为群山所怀抱的温泉之乡，那里的樱花和旅馆都有着远离尘世的静谧。
18
久木决定了之后，就于四月份的第二个星期日，和凛子一起前往修善寺。
19
这个时间去赏花，比起往年来是迟了一些，不过，今年的四月偏冷，所以，花开的时间较长，伊豆一带正是盛开的时节。那天，就是这样一个常言所说的“春酣之时”，或者“春阑之时”的烂熟的春日。
20
久木和凛子一起离开涩谷的住处，久木穿一身便装，浅鸵色的开领衫，外套一件深鸵色的夹克；凛子是一身粉红色的套装，领口配了一条素花围巾，戴着灰色的帽子，手里提着皮包。
21
头天晚上，凛子回家里取春装时，一定见到了丈夫，久木还没来得及问她。
22
不知道后来凛子家里怎么样了。
23
计划这次旅行时，久木就在担忧这件事，却没敢贸然打听，凛子好像也不大愿意说。
24
四月凛子从娘家回来后不久，说过一句“我妈叫我作个了断”。
25
这当然是指凛子和她丈夫的婚姻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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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旬，当凛子的母亲知道了她和丈夫不和的事实，并且知道凛子了一直有外遇时，非常气愤，严厉地叱责了她，说这简直是没脸见亲戚，也没脸见人的事。
27
从那以后，凛子的母亲不能坐视女儿的行为，要她尽快解决婚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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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据久木所知，不同意离婚的是凛子的丈夫，他想以此来对妻子复仇，凛子的母亲对此怎么看呢。
29
久木一问，凛子的回答说“跟她说不明白的。”
30
凛子的母亲是老一辈的人，怎么能理解得了作丈夫的明知妻子与人私通，却不同意离婚呢。
31
“三个人见见面，好好谈一谈。”
32
三个人是指凛子和丈夫还有凛子的母亲。
33
“妈妈喜欢他，以为谈一谈问题就会解决，我可不行。”
34
凛子又说：“弄不好，还得牵扯到性的问题呢。”
35
如果追究起凛子为什么对丈夫不满的话，会从性格不一致追究到性不和的问题上，凛子觉得，反正要离婚，不必把事情说得那么露骨。
36
和凛子家的情况一样，久木家也处于僵持的局面。
37
久木的情况恰恰相反，是妻子要求离婚，而久木迟迟不表态。和凛子的情感这么深了，应该同意才对，可是一到关键时刻，心情就十分复杂，既有对自己随心所欲所导致的后果的内疚，也有要面对同事和亲戚的忧郁。还有凛子尚未离婚，自己先离的不安，最最重要的还是对彻底摧毁近三十年的生活现状的惧怕与畏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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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根结底，离婚是最后的一步，何必太着急。这种想法使得他下不了最后的决断，他也在猜测着妻子现在是怎么想的。
39
久木回家时几乎不和妻子说话，只说些不得不说的话，便匆匆忙忙地离开家，没有争吵，两人之间虽然冷冰冰的，又保持着微妙的和睦。
40
当然，这并不等于妻子的态度有所软化，四月初，久木回家时，妻子又提醒道：“你可别忘了那件事啊。”
41
久木知道妻子说的是在离婚书上签字的事，就“嗯、嗯”地点着头，不置可否。
42
他正要往外走的时候，妻子又说：“我从明天起就不在家住了。”
43
“你要去哪儿？”久木不由自主地问道。其实，自己已没有资格去过问妻子的行踪了。
44
“我的事与你无关。”
45
妻子的态度十分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46
女人的态度一向是爽快明朗的，而男人在本质上都有些优柔寡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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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该和妻子之间作个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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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一路想着来到了东京站，和凛子坐上了新干线“回音号”。
49
他们在三岛下车，换乘伊豆箱根线前往修善寺。虽说正值赏花时节，因为是周日，车里很空。
50
以前他们都是星期六出发，星期日回来，这次为了错开周末的高峰时间，改为周日出发，周一回来。多亏了工作清闲，才能这么悠然地去旅行，现在的久木不再为闲暇而嗟叹了，他要充分地享受这种悠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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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岛出发的电车也很空，途经长冈、大仁、中伊豆一直向山间驶去，住家越来越稀少，满山遍野的樱花呈现在眼前，大多是染井吉野樱，一簇簇盛开在葱绿的山坡上，犹如一个个粉红色的花斗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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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想坐这样的电车了。”电车每站必停，列车员示意发车的笛声，回响在慵懒的春日里。
53
电车沿着河流向前行进。天城山脉的水流汇成狩野川，然后又注入了骏河湾，河岸上到处是垂钓的人。还不到捕获香鱼的季节，河水清澈见底，难怪这里是闻名的山榆菜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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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入迷地眺望着这些城里难得一见的群山、樱花和清流，三十分钟后到达了终点站修善寺。
55
据说一千多年前，弘法大师发现了这个古老的温泉之乡。《修善寺物语》上也记载有这里是与源氏一族有因缘的地方。也许这里温泉多的缘故，樱花已开始凋谢，花瓣纷纷落在久木和凛子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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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修善寺，人们会马上想到伊豆的温泉乡。其实，值得一提的还有由空海建立的修善寺这样历史悠久的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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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车站坐车往西南方向去，过一座朱红色的虎溪桥和一条马路，几分钟就到了修善寺。登上正面高高的台阶，穿过山门，便是竹林掩映的寺院，正殿位于寺院的最里面。
58
八百年前源范赖被兄长赖朝幽禁在这个寺内，后来，在神原景时的逼迫下，自杀身亡。那以后，赖朝之子赖家也被杀死在虎溪桥畔的箱汤。冈本绔堂的《修善寺物语》就是根据这一悲剧写成的。后来北条政子为了悼念儿子，在附近的山脚下修建了指月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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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宽展的屋顶，造型优美流畅，与后面郁郁葱葱的山树搭配得十分和谐，就像高贵的女性一样风姿绰约，看不到一点血腥的影子。
60
久木和凛子参拜了寺庙后，又过桥去了山脚下的指月殿和赖家的墓地，然后驱车返回。五点已过，虽然太阳已经西斜，仍是春色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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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镇狭窄的街道渐渐宽了起来，他们终于来到了今天要下榻的旅店。
62
穿过入口处厚实的拱门，就是旅店的造型古雅的大门，车子在店门外面停下，女招待迎出来把他们领了进去。
63
宽敞的门厅里摆放着用弯弯曲曲的枝桠做成的桌子和藤椅，从门厅可以看见院内的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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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来看薪能时，凛子曾说过环绕舞台的池水很美，上千平米大的水池倒映出了双层房梁的能舞台的幽玄姿态，舞台后面的山崖被苍郁的树林所覆盖。
65
好比穿山越岭，逆流而上后见到了福地洞天，凛子目不转睛地看入了神。
66
女招待把他们领到了二楼最里面的把角的房间，一进门是个四铺席的更衣间，里面的和式房间有十铺席大，靠窗子有一块儿地板隔间，从那里能够看到水池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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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看，樱花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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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跟着凛子走到窗边，紧挨窗子左边的那棵樱树，有二层楼高，近在咫尺，伸手都能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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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预约房间时说过要来赏花，可能是特意为咱们准备的这个房间。”
70
久木也是头一次来这个旅馆，以前出版社的朋友曾介绍说，修善寺有个带能乐堂的幽静的旅店。
71
“快看哪，花瓣落了一地。”
72
微风乍起，花瓣从凛子伸出窗外的手上，又飘落到下面的地里去了。
73
“真安静……”
74
到了这里，工作、家庭、离婚仿佛都成了极其遥远的事情了。
75
久木呼吸着山谷里的清新空气，悄悄地从背后抱住了正在凝视着樱花的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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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子躲闪着他，生怕被人看到，其实，窗外只有盛开的樱花和一池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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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轻轻地吻了她之后，在她身边低声说道：“把那个带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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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呀？”
79
“红内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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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命令谁敢不听。”
81
凛子说完，离开窗边进了浴室。
82
留在屋里的久木点燃了一支香烟。
83
窗户大敞着，一点儿不觉得冷，空气中飘溢着赏花季节的浓郁气息。
84
舒适的感觉中伴随着倦怠，久木吟诵起了一首和歌。
85
“仰望二月月圆时，宁愿花下成新鬼。”
86
这是曾经自动辞官后，浪迹天涯，漂泊一生的西行的一首和歌。
87
女招待沏了一壶香茶，两人小憩了片刻，便去泡温泉了。
88
从一楼走廊出去，就是室内男女浴地，久木继续往前走，直奔露天浴池。
89
已经六点多了，天色逐渐变深，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露天浴池里空空荡荡。
90
周日晚上住宿的客人很少，所以池里静俏俏的，只有岩石上滴落下来的水声有节奏地响着。
91
“下来呀。”
92
久木叫着凛子，凛子还在犹豫不决。
93
“没关系的。”
94
有人来的话，一见他们在这儿，也会回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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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又招呼了一声，凛子才下了决心，转过身去脱起衣服来。
96
这是个三十多米大的椭圆形天然浴池，顶棚覆盖着苇席，四周也用苇席围了起来。这种似有似无的遮拦，平添了自然天成的情趣，使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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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背靠着岩石，伸开四肢浮在水里，凛子拿着毛巾下到池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
98
久木等她全身浸入池中后，就叫她到池边来。
99
“你瞧。”
100
身子横在地边上，朝上面一看，已经出了苇席的范围，可以直接看到夜空以及在淡蓝色的夜幕下开放的樱花。
101
“我从没见过这么蓝的天空。”
102
夜空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樱花的花瓣从空中飘然而降。
103
凛子刚要伸出手去接那片花瓣，又有一片落了下来。
104
夜幕下追逐花瓣的凛子雪白的肉体，就像一只蝴蝶在暗夜中飞舞，妖艳美丽。
105
泡过温泉后，他们开始吃晚餐。
106
他们感觉有些凉意，又套了件外褂，关上了窗户。屋里的光线照出了左边那株摇曳的樱花树。
107
一边观赏夜色中的樱花，一边吃了起来。小菜是时令的清炖款冬和凉拌土当归，增添了不少情趣。
108
久木先要了瓶啤酒，接着又换成了当地产的辣口烫酒。
109
女招待斟了第一杯后就离开了，于是，凛子勤快地一杯接一杯地给久木斟酒，然后，又忙着煮开芹莱火锅，并分别盛到各人的小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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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看着凛子麻利的动作，忽然想起了在自己家里吃饭的情景。
111
和妻子一起吃饭时，她从没有这么勤快周到过。尽管由于多年在一起的倦怠，难得竟有这么大的不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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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现在才感受到有爱与没有爱的迥然不同，凛子在家里想必也是如此，甚至于早已不和丈夫一起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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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这么想着，给凛子倒上了酒。
114
“两个人一块儿吃，觉得特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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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也是。不管多么豪华的料理，在多么高级的地方吃，和不喜欢的人一起吃的话也索然无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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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点着头，又一次感到了爱的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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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自己也曾热烈地追求过妻子，可是现在两人的关系冰冷，婚姻面临崩溃；而凛子也曾信任过丈夫，愿意和他相伴终生，现在却是劳燕分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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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两人现在的婚姻状态来看，就像刚刚酒醒的男人和女人。清醒后的他们又相互敬起酒来，不久又要喝得醉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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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喝了几盅清酒，久木就昏昏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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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和凛子两人一起喝，气氛融洽，就容易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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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抬头看了眼窗外，那株樱花树还在摇曳着。
122
“到外面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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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楼的门厅，能够看到水池那边的能舞台。
124
趁着女招待撤席的工夫，二人套上外褂出了房间。
125
从楼梯上下来，穿过刚才去过的露天浴池的入口，再下一个台阶，来到走廊上，就看见了门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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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厅右边的大门敞开着，有一个木板搭成的平台伸到水池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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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和凛子坐在平台的椅子上，不觉又叹了口气。
128
刚到达旅店时，他们一见到浮在池中的能乐堂就叹息了一声。
129
夜晚的平台栏杆上点着灯，照亮了一池相隔的能舞台，四方形的舞台像镜子一样明亮，高大的布景上画的是一株苍劲的古松。
130
能舞台的左边有一个和式更衣间，与舞台之间由一个吊桥连接起来，这一切都倒映在池水中，宛如一幅优美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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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能舞台原来在加贺前田家的宅第内，明治末年迁到了福冈八幡宫，后来又迁到了这里。
132
从那以来，在这簧火环绕的能舞台上，不断上演了能乐、舞蹈、琵琶演奏以及新内曲等等。今晚没有演出，舞台上寂静无声，清冷清冷的，更增添了幽玄之趣。
133
久木和凛子依偎着，凝视着舞台，恍恍惚惚觉得戴着可怕面具的女人和男人就要现身了。
134
他们是去年秋天来这里看的薪能。
135
去镰仓时观看了在大塔宫寺内上演的能，后来下榻七里滨附近的旅馆，过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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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们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陷入困境，幽会之后便回各自的家，怕配偶知道自己的私情。
137
半年后的现在，二人的家庭都濒临崩溃了。
138
“那次戴的是天狗的面具。”
139
在镰仓看狂言时，两人还笑得出来。
140
“可是，这儿不大适于演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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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深山里的幽玄的舞台上，似乎更适合于上演能够沁人人心，挖掘情感的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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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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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望着灯光摇曳的地面喃喃自语道：“从前的人一到了这里，就会觉得远离了人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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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有私奔来这儿的。”
145
“男人和女人……”
146
久木说完把目光投向能舞台后面那神秘莫测的寂静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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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两人住在那里的话也是一样的。”
148
“你是说早晚会厌倦吗？”
149
“男人和女人生活在一起就会产生怠情的感觉。”
150
说实话，现在久木对于爱情是怀疑的，至少不像年轻时那么单纯，以为只要有爱，就能够生生世世永不变。
151
“或许热烈的爱情不会太持久。”
152
“我也这么想。”
153
凛子点点头，久木反倒有些狼狈，
154
“你也这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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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想趁热烈的时候结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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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受了灯光映照下的能舞台的诱惑，凛子的话有点阴森森的。
157
久木觉得一阵发冷，把手揣进了怀里。
158
花季天寒，人夜以后凉意渐浓了。
159
“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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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儿呆下去的话，仿佛会被舞台上的妖气所迷惑，被拽往遥远的古代的时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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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站起来，又回头望了一眼能舞台，才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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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很暖和，靠窗边铺着被褥。
163
久木躺在上面，闭目养神，忽然睁开眼睛看见窗边的樱花似乎在窥视着自己。
164
今晚的一切也许要被樱花偷看了。他叫了一声凛子，没有回音。
165
他又迷糊了一会儿，凛子从浴室出来了。她只穿一件浴衣，头发披在肩上。
166
“你怎么不穿那件内衣？”
167
久木一问，凛子站住了。
168
“真要我穿？”
169
“你不是带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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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子转身去了更衣间，久木关了灯，只剩下枕边的台灯。
171
在深山的旅馆里，他在看过能舞台后，等待着女人换上红色的内衣。
172
自己似乎是在追求幽玄和淫荡这样完全相停的东西，实际上，两者之间却有着意想不到的共同点。比如能剧里分为“神、男、女、狂、鬼”五种角色，其中无不隐含着男女的情欲。
173
刚才久木倾倒于能舞台的庄严肃穆的同时，又被一种妖冶、艳丽的感觉所压倒了。
174
事物都有表里两面，尊严的背后是淫荡，冷静的内面是痴情，道德的反面是背叛，这些才是人生最高的怡乐。
175
久木正沉浸在退想中，拉门开了，身裹大红色内衣的凛子出现了。
176
久木猛然坐起来，瞪大了眼睛。
177
凛子的表情像少女一样天真无邪，在地上的台灯映照下，凛子的长长的身影直达房顶，久木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以为是身着女装的能剧演员登上了舞台。
178
定睛一看，凛子的脸上满含着成熟女性的娇媚、忧郁和冶艳，活像戴女面的孙次郎。
179
一身绯红，头戴面具的女人慢慢走近目瞪口呆的久木，双手伸向他的脖颈。
180
久木不由蟋缩起身子，使劲晃了晃脑袋，好容易才清醒了过来，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181
“真吓了我一大跳……”
182
凛子听了嫣然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柔媚表情。
183
“简直跟能剧里的女人一模一样。”
184
“刚才看了能舞台的关系吧。”
185
“太像了。”
186
久木以前见过画在黑底色上的孙次郎女面，那温和柔美的表情中，蕴藏着强烈的情欲，凛子现在就是这样的表情。
187
“越是闲静矜持越显得淫荡。”
188
“你说谁哪？”
189
“能面呀。”说完久木突然搂住了凛子，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要剥下你的面具。”
190
男人变成了魔鬼，要把隐藏在女人内衣里的淫欲揭露出来。
191
绯红色真是不可思议的颜色，这种红彤彤的色彩容易使人联想到鲜血，产生兴奋感。
192
尤其是用这种绯红色做成的内衣，穿在皮肤白皙的矜持的女性身上时，凡是具有雄性本能的男人，没有不心荡神移的。
193
此刻，久木就压在身着绯红内衣的女人身上，宛如野兽围着一堆鲜血淋漓的美味。
194
兴奋之余，久木十分感谢女人的顺从，感谢她满足了男人好色的欲念，老老实实把内衣带来。
195
久木肉体紧贴着绸衣，滑溜溜的，他松开一只手，伸进了衣襟不整的内衣中去。
196
“慢着……”凛子掘住他的手说：“这件衣服可不得了。”
197
久木的手始终不离开凛子的胸部，问道：“是不好做吗？”
198
“不是。和服店送来时，我恰好不在家，是他收的衣服……”
199
“他看见了？”
200
“他一看是红色的内衣，吃了一惊，凶巴巴地问我干什么用。”
201
“平时穿在和服里面也可以嘛。”
202
“他好像猜着了我是要穿着它和别的男人睡觉……”
203
凛子和丈夫之间已经好几年没有性关系了，然而，丈夫一见到妻子的绯红色的内衣，还是气得暴跳如雷。
204
“后来呢？”
205
“他骂我是个娼妓。”
206
久木觉得就像在挨骂一样，不由自主地抽回了手。
207
过去，这种大红的内衣一般是妓女们穿的，卖笑的女人为了勾引和挑逗男人，常常穿着这种颜色的内衣招摇过市。
208
从这点上来说，这衣服的确不雅，但是把妻子说成是“娼妇”也未免太过分了。
209
可是，她丈夫的心情也不难理解。长时间回避丈夫的妻子，却为了别的男人特意定做了红色的内衣，作丈夫的当然会怒火万丈了。
210
“后来呢？”久木又害怕又想听。“你被他打了？”
211
“他不会打我，非要把衣服撕碎不可。”
212
“真的？”
213
“我死活不让。于是，他突然把我的双手捆了起来。”
214
凛子摇着头，不愿再说下去了。
215
“我实在说不出口。”
216
“都告诉我。”
217
久木请求道。凛子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说：“他把我一下子剥得精光……”
218
“要和你做爱？”
219
“他才不呢，他怎么会和娼妓做爱呢？他把我凉在那儿。”
220
久木屏住了呼吸，听凛子往下说。
221
“他拿来了照相机，说就得这样惩治淫荡的女人。”
222
“他给你照了相？”
223
凛子点点头，久木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不堪人目的春画，这个情景实在太奇特太凄惨了。因嫉妒而疯狂的男人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满腔憎恨。
224
“我受不了啦。”凛子突然喊了起来。“我死也不回家了。”
225
凛子坚决地说道。泪水从紧闭着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226
即便发现了妻子的不忠，也不至于捆起妻子的双手，剥光她的衣服啊。
227
更有甚者，竟然用照相来羞辱她，不愧是冷酷的科学工作者特有的报复手段。
228
难怪凛子再也不登家门了。绝不能再让她回到那种男人的身边去了。
229
久木听着凛子的诉说，简直无法相信她的丈夫会这么残忍。他想像着凛子受到惩罚的样子，热血直往头上涌。
230
久木摸着丝绸内衣想，这件内衣同时使两个男人疯狂，一是因为憎恶，一是因为怜爱。
231
或许，绯红的颜色就是把男人们引人疯狂的世界的凶器。
232
久木受到了凛子丈夫的刺激，萌发了新的欲望，想要比她丈夫加倍地虐待她。
233
他慢慢抬起身，盯着身穿绊红内衣的凛子瞧了一会儿，便打开了她的衣襟。
234
凛子说出了一切后，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在丈夫面前死命反抗的她，而对所爱的男人，却没有一点儿不愿意的样子。
235
久木在优越感的鼓励下，又解开了她的腰带。
236
刹那间，久木眼前仿佛闪过了赤裸的凛子被丈夫拍照的那一幕。从绯红的内衣中露出的雪白而优美的裸体，就曾经完全曝露在照相机之下的。
237
久木决定要惩治一下凛子。
238
他紧紧抱住灼热的女人，不管是哪儿，一通狂吻，从喉咙吻到肩头，再从胸部到Rx房。
239
他一会儿使劲地吮吸，一会儿用牙齿噬咬，久木要在凛子身上留下他抚爱的痕迹。
240
狂吻之后他们的肉体结合了，可是久木总是觉得凛子的丈夫走在远远的前面。
241
久木没有见过他，只是通过凛子的诉说来想像他的模样，通过凛子的肉体来和他搏斗。
242
这场争斗的胜败是明摆着的，他是失败者，自己是胜利者。尽管如此，久木还要彻底地从凛子的身体里铲净丈夫的残渣。
243
明知对方软弱无力，不是自己的对手，却偏要争夺，没有比这种争夺更令人愉快和兴奋的了。尤其是性的方面，自己占有绝对的优势，这就更激发了男人的自信心和勇气，更加威风了。
244
久木的争夺心也传染给了凛子，她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到达了峰顶，终于男人耗尽了所有的精力，一切又归于平静了。
245
窗外盛开的樱花目睹了这一幕翻江倒海般的疯狂。
246
久木也好，凛子也好都早已忘记了樱花的存在，酥软地瘫在乱成一团的被子上。
247
还是久木最先从痴态中苏醒了过来。
248
他缓缓抬起身，一眼看到身旁的凛子，就贴到她耳边轻轻说道：“怎么样？”
249
凛子闭着眼睛点点头。
250
“最近你老是自行其是的，我也开始习惯了。”
251
凛子撒娇他说着。
252
久木觉得女人真是好奇怪，刚才还气息奄奄的样子，事过之后，不但不痛恨这件事，反而非常满足，甚至希望最好别停下来。
253
“搞不懂。”久木叹道。“你还说再不停下来，我就要死了。”
254
“真是那种感觉。”
255
“你愿意那样吧？”
256
“跟你的话我什么都愿意。”
257
久木听了很得意，他觉得女人的身体真是深不见底，令人生畏。
258
如今的凛子，对性的包容就像大海那样广森无垠，无论怎么折磨，虐待她，都被她吸如体内，溶化进愉悦的海洋里去了。
259
凛子起来去了浴室。几分钟后，她又急急忙忙地从浴室出来。
260
“麻烦了。”
261
久木吃惊地回过头，见凛子两手掩着衣襟，
262
“这是你咬的吧。”
263
凛子坐在久木面前，打开衣襟露出了胸脯。
264
“你瞧，这儿，还有这儿。”
265
凛子的脖子左边和胸部，乳头四周都有红色的血印。
266
“让我怎么见人呀。”
267
“你不是说绝不回家了吗？”
268
“家当然不回去了，可不能不出门哪。”
269
“没关系的。”久木抚摸着凛子脖子上的伤痕说道。
270
“很快就会消退的。”
271
“得多长时间？”
272
“二、三天或四、五天吧。”
273
“是吗，这怎么办哪。我明天还要回娘家呢。”
274
“围上围巾就看不见了。”
275
“你干么这么做？”
276
为了不让凛子再回到丈夫身边而留下的吻痕，还因为嫉妒凛子那无穷无尽的贪欲。
277
一切都按久木所期望的那样顺利实现了，同时事态也越来越不好收拾了。
278
“我明天不去妈妈那儿了。”
279
“不去行吗？”
280
“我母亲要我再好好跟他谈一谈，我明天打算跟妈妈说我不愿意的。”
281
看来凛子对丈夫已没有一丝留恋了。
282
“你呢，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283
凛子把矛头转向了久木。
284
“你也回不了家了吧？”
285
“那当然。”
286
“不过，偶尔也回去吧？”
287
“那是为了拿衣服和信件……”
288
“那也不行，我不同意。”
289
凛子说着，突然在他的乳头周围咬了起来。
290
“好痛…”久木往后躲闪，凛子一点儿不松口。
291
“我也要让你回不去。”
292
“你不这么做我也不会回去。”
293
“男人太善变了。”凛子更加使劲地又吸又咬的。
294
久木忍着疼，心里想，现在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295
好一会儿，凛子才慢慢松开了嘴，用手轻轻地摸着那个咬痕说：“我使那么大劲儿咬还是不行……”
296
然后命令久木道：“你躺着不许动。”
297
久木顺从地躺了下来，凛子把手里的衣带缠到了他的脖子上。
298
“不要乱动啊。”说着凛子慢慢拽紧了带子。
299
“喂，喂。别胡闹，要出人命的。”
300
“我不会太使劲儿的。”
301
凛子突然骑到了久木身上，揪着带子质问道：“你说，是真的不回家吗？”
302
“真的不回家。”
303
久木好容易挤出一句，憋得难受。
304
“快松手，别像阿定似的。”
305
凛子放松了一些，带子还在脖子上套着。
306
“你说要给我看的那本书呢？”
307
“我带来了。”
308
“我现在要看。”
309
“就这个姿势？”
310
“对啦。”
311
久木没办法，脖子上系着红带子，爬到皮包那儿，从里面拿出那本书，又回到了床铺上。
312
“该把带子解下来了吧。”
313
“不行，就这么念！”
314
凛子手里揪着带子，以训斥的口吻说道：“你躺下，给我念最让你兴奋的内容。”
315
这是一幅多么怪异的景像啊。
316
在夜深人静的修善寺一家客店里，一对儿男女躺在那里，中间隔着一本书，男人的脖子上缠着一条红衣带，女人揪着带子听男人念书。
317
书上记录了一个沉溺于性爱的女人，最终杀死了心爱的男人，并割去了他要害之处逃走，被捕后对审问她的检察官的陈述。
318
这份记录报告有五万六千多字，与其说是阿定坦率大胆的陈述，不如说生动描绘出了这个女人的赤裸裸的内心里，深厚而沉重的爱。
319
“好，开始念了。”
320
久木打开了书，凛子倚在他的胸前。
321
一开始是检察官就事实确凿的杀人及尸体损伤案，询问被告对犯罪事实有何陈述，被告回答，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没有出入。然后，以一问一答的形式开始了讯问。
322
问你为什么要杀死吉藏？
323
答我太喜欢他了，想自己独占他，可是我和他不是夫妻，只要他活着就会接触别的女人，把他杀死的话，别的女人就一个手指头也碰不了他了。
324
问吉藏也直欢被告吧？
325
答他当然喜欢我，如果用天平来称的话，一头四分，一头六分，我是六分。石田（吉藏）总是说，家庭是家庭，你是你，家里有两个小孩儿，我也不年轻了，不能和你私奔。我给你找个住处，或者包个房间，咱们就能随时见面，永远快乐了。可是，我受不了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326
久木尽量平淡地念着，凛子也屏息静气地听着。
327
问被告为什么如此爱恋石田呢？
328
答说不上石田哪儿有什么特别，要说他长得是真没挑的，我从来没见到过这么风流的男人。一点儿不像四十岁的人，最多二十六人岁的样子。他特别单纯，为一点小事都要激动半天，脸是藏不住事，就像婴儿那么天真无邪，不管我干什么，他都喜欢，很依恋我。还有他的床上工夫也相当了得，他懂得女人，能长时间控制自己让我充分满足，而且能连着来好几次。我感觉他是真心喜欢我，而不仅仅是技巧上的。
329
问那些天你们一直住旅馆吗？
330
答五月四、五日住在满佐喜旅馆，他说钱花光了，要回家去取，我说要把他的那东西割下来，石田说“回家我什么也不干，我只和你干。”他回家后，剩我一个人时，嫉妒和焦躁使我快要发疯了。十日晚上，我到离他的店不远的地方找了他，喝了点酒，又和他一起回到满佐喜住了下来。
331
久木越念越兴奋，两人贴得越来越近了。
332
凛子动情地说：“实在太真实了。”
333
阿定的供述非常率真，没有一丝卑怯，很能打动人心。
334
“这个女人一定很聪明。”
335
她的态度十分冷静客观，对自己的情感以及床上行为，一点不加掩饰。
336
“她以前是干什么的？”
337
“她出生在神田，是个注意打扮自己的要强的姑娘，她娘家经营的铺席店破产后，当了艺妓，后来不断地换行当，到石田的小店去当女招待时，名字叫加代。”
338
久木翻到前面有阿定的照片的那一页给凛子看，是出事后照的，她盘着圆害，眉目清秀，平静的目光中流露出寂寞。就是这美艳之中隐藏着无穷的魔力。
339
“真漂亮。”
340
“像你一样。”
341
久木开玩笑地说。不过，凛子那种能牢牢抓住男人心的柔媚很像阿定。
342
“我可算不上美人。”
343
“你的气质好。”
344
久木赶紧补了一句。
345
“事件发生时阿定三十一岁。”
346
久木拿起书接着念下去。
347
问你陈述一下五月十六日一边勒石田的脖子，一边性交的经过。
348
答在十二三日时，石田跟我说“听说掐脖子挺好玩儿的。”我就说“是吗？那你掐我吧。”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就松了手，说舍不得掐我。于是，我就骑在他身上，扼住了石田的咽喉，石田说怪痒的，别掐了。十六日晚，和石田上床时，觉得他简直可爱死了，就咬起他来。这时我忽然想到了勒脖子玩儿，就顺手从枕边拿起我的腰带绕在他脖子上，一边拽着带子一边做爱，开始时，石田觉得好玩儿，伸出舌头装死，再使劲勒了一下，他的小腹鼓起来，那东西变得硬梆梆的，感觉特别好，我跟他一说，石田说，只要你舒服，难受我也能忍。我看见他直翻白眼，就说“你难受吧？”他说“不难受，随你折腾。”就这么又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十七日凌晨两点。我只顾注意下边了，不知不觉使过劲儿了，只听他哼了一声，那东西突然软了下来，我慌忙解开带子，石田叫道“我的加代”，哭着抱住了找，我给他按摩胸部，他的脖颈上有红红的一条勒过的痕迹，眼睛肿起来。我把他领到浴室，给他洗脖子，石田没有生我的气，照了照镜子说“你可真够厉害的”。
349
问请医生看了吗？
350
答想去请医生，可是石田说“弄不好，会被警察知道的”，所以我就给他又是冷敷，又是按摩的，还是不见好。傍晚，我去药店，说是“客人打架，把脖子掐肿了。”大夫给了些消炎药，让一次吃三片。
351
凛子听到这儿，害了怕，赶紧把久木脖子上的带子解了下来。
352
问事件前一天晚上，你们一直在旅店里吗？
353
答石田脸肿得出不了门，早上只吃了点沙锅烩泥鳅，晚上我出去买药顺便买了个西瓜给他吃。然后他喝了一碗素汤面，我吃了个紫菜卷，又给他吃了三片消炎药，他说不管用，就又吃了三片，石田瞪着眼睛还是睡不着。他说“没有钱了，还得回去一下”。我说“我不想回去”。他又说“我这副样子，被店里的女佣看到多不好啊，我必须回趟家，你先在下谷那儿住一阵”。我说“我就是不让你回去”。他又说“你不愿意我也得回去，你知道我有孩子，不能总和你旅馆人呆着呀。为了我们的能长久好下去，多少要忍耐一下。”我觉得石田这一走我们得分开一段时间了，我哭出声来，石田也眼泪汪汪地一个劲儿安慰我。他越这样我越生气，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劝告，心里在琢磨怎么才能和他长久在一起。
354
问那么，那天晚上你们还是在那儿住的？
355
答磨来磨去的就到了晚饭时间，女佣端来了我们要的鸡汤。给石田喝了之后，十二点左右上了床。石田的脸还肿得老高，无精打采的。见我满脸不高兴，就卖力地爱抚我，讨好我。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困了，先睡了，你在旁边看我睡觉。”我摩挲着他的脸说“你睡吧，我看着你。”石田便模模糊糊睡着了。
356
久木伸手抚摸起凛子来，另一只手拿着书继续念。
357
问你什么时候下决心要杀死他的？
358
答上次他回家时，我一个人越想越难过，曾有过这个念头。十七日晚上，石田对我说，为了我们的将来得暂时分开一段日子，我看着他的睡脸心里想，石田一回家，他的老婆就会像我那样爱抚他，而且，这一别一、二个月见不到他了。上次他回去才几天我都受不了，这么长时间怎么熬啊，真不想放他走。以前我要他跟我一起死，或者逃到别处去，他不当回事，光说包个地方就可以永远做情人。所以我下了决心要使石田永远属于我自己。
359
问被告叙述一下十六日晚用腰带勒死熟睡中的石田的经过。
360
答石田睡觉时，我左手搂着他的头部，看着他睡觉，忽然他睁开眼，看到我在身旁，又放了心，闭上眼说“加代，我睡着的话，你是不是还要勒我？”我“嗯”了一声，朝他微微一笑，他说“要勒就别停下，不然特别难受。”我吓了一跳，不过，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一会儿石田睡着了，我伸出右手拿起腰带把他的脖子绕上，挽紧两头勒了起来。石田突然睁开眼叫了一声“加代”，欠起身来抱住我，我哭着说“对不起”，更使劲地勒紧了带子，石田哼了一声，两只手颤动着，不一会儿就不动了。我解开了带子，浑身抖个不停，就抄起桌上的酒盅，对着嘴喝了起来，我怕他没死，又勒了一下之后，把带子藏到枕头底下。然后，去楼下看了看，静悄悄的，时间是夜里两点多钟。
361
凛子长出了一口气，阿定亲口叙述的杀死所爱的男人的经过，使她兴奋不已。
362
问叙述一下伤害尸体，以及留下血字的经过。
363
答我杀了石田后非常平静，好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心情很舒畅。我飞快地喝了一瓶啤酒后躺到他的身旁，见他嘴唇发干，就用舌头添他的嘴唇，又给他擦干净脸。我一点儿没有躺在死人身边的感觉，反而觉得他比活着的时候更可爱。一直躺到了天蒙蒙亮，在抚摸他的时候，我产生了要把他那个东西割下来带走的念头。我从挂幅后面取出了以前藏在那儿的刀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割下来。割的时候不小心把我的腿给划破了，我把它放在纸上时，手指沾上了血，就在他的左腿和床单上写下了“定吉二人”，接着用刀子在他的左臂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在盆里洗了手，撕了张杂志的封皮，把那个宝贝包上，又将他的兜裆布裹在腰上，把那个纸包塞进腰里。又把石田的内裤穿上，外面套上自己的和服，系了腰带，收拾了房间，把带血的手纸扔进了厕所。一切做完后，我只带了那把刀子，最后吻了他一次，给他盖上毛毯，用手巾蒙上了他的脸。上午八点左右，我下楼对女佣说“我去买东西，中午之前别叫醒他”，就离开了旅馆。
364
问你为什么要把石田的男性东西割下带走？
365
答因为这是我最喜爱最看重的东西，要不然，给他洗身子时，他老婆一定会触摸它，我不想让任何人碰到它。石田的尸体只能扔在旅馆了，可是只要有他的这个东西，就觉得和石田在一起，不感到孤单了。至于为什么写“定吉二人”，是想让别人知道，杀了石田的话，他就完全属于我了，所以从各人名字中各取一字。
366
问为什么在左臂刻上“定”字呢？
367
答为了在石田身上打上我的烙印。
368
问为什么穿上石田的兜裆布和内裤？
369
答为了能闻到石田身上的味儿，也是为了留作纪念。
370
问叙述一下犯罪后逃跑的经过。
371
答五月十八日上午人点的时候，我离开了满佐喜，身上带着五十元钱。我先去上野的旧货店卖掉了身上穿的衣服，买了件单衣换上，又买了个包袱皮，把刀子包在里面，还换了双新的木屐。然后给满佐喜打电话，对女佣说我中午回去，在这之前不要叫醒石田，女佣答应了。看来还没入发现石田被杀，我放下心。又给老相识大宫先生打了电话，要他到日本桥来一趟，一见面我就哭起来，我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与先生无关。”分手后，觉得有点冷，又去买了件单衣穿上，坐出租车来到滨叮的公园，在那儿考虑了半天，最后决定到以前呆过的大阪的生驹山去自杀。
372
问杀死石田那天晚上在哪儿过的夜？
373
答我想去大阪自杀，可又没有勇气马上去死，十点左右我去了以前住过的上野屋旅店，在那儿洗完澡，上楼睡觉。在被子里打开那个纸包，摸着那个东西，哭哭啼啼的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早上，我看见报纸上醒目的登出了我以前的照片和事件的报道，害怕被店里人认出，慌忙结了帐，外面下着雨，我借了木屐和雨伞离开了上野屋。
374
问你交代一下从十九日以后到被捕这段时间的活动。
375
答因为下雨，我打算坐夜班车去大阪，所以先去浅草看了场《阿夏和清十郎》的影片，然后去品川车站买了去大贩的三等车票。离发车还有两个钟头，我买了五份报纸，准备带到车上去看，我在车站的小店里喝醉了酒，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后去品川馆做了按摩，躺在那儿模模糊糊梦见了石田。我想找个地方吃晚饭，打开报一看，上面都是关于我的报道，还写着每个车站都布置了警察，找一想大阪去不成了，就打算在这个旅馆里死。可是栏杆太低，吊不死人，我就坐等警察来抓我，一直等到夜里一点。第二天早上，我让女佣给我换了个偏房，这样可以把脚伸到院子里。我借来钢笔和信纸分别给大宫先生、黑川先生和死去的石田写了三封遗书，半夜喝下两瓶啤酒，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四点左右警察来抓我时，我说了句“我就是阿部定”，就这样被捕了。
376
久木念得有点累了，下面是最后一个高xdx潮，阿定诉说被捕后的心情。
377
问被告对这次事件是怎么想的？
378
答刚来警察局的时候，我还乐意谈论石田，到了夜里一梦见他我就非常高兴。可是现在我的心情起了变化，后悔不该那么做。我不想再谈论这件事了，请求法院酌情判刑，尽量不要开庭审判或当着众人的面讯问那些事。也不用请律师，我服从裁判，心甘情愿地服刑。
379
问还有其它补充吗？
380
答我最遗憾的是人们把我误解为色情狂，我想说说我的想法。我到底是不是性变态，调查一下我的过去就知道了。我从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我也喜欢过别的男人，但是都考虑到时间和场合理智地分手，连男人都感到惊讶。唯独石田让我找不出不满意的地方，只是多少有点俗气，这一点反倒使我更着迷，他简直使我神魂颠倒。我的事传开后，人们都把它当作稀奇古怪的事来议论，可是我觉得女人喜欢男人的东西有什么可奇怪的呢？说白了，女人要是喜欢一个男人，就连他喝剩的汤也愿意觉得好喝。迷恋上一个男人，想要做我所做的事的女人大有人在，只不过没有做而已。当然，女人不都一样，有的人看重的是物质，然而像我那样由于喜欢过头而失去控制做出了那种事，也不见得就一定是色情狂啊。
381
久木念完了，回头看了看凛子，她的脸红红的，还沉浸在阿定的动人的诉说之中。
382
久木觉得口渴，起来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喝着，凛子也下了床铺，坐在久木的对面。
383
“你怎么啦？”
384
久木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问道。凛子赞叹着“真了不起”，然后又说“我原先误解了阿定，觉得做出这种事的女人实在太下流，太荒唐了。其实她是个很直率的，可爱的了不起的女人。”
385
这份报告使凛子对阿定的看法大大的改观了。
386
“你是怎么弄到这份材料的？”
387
“我特别想看到这份报告，就到法务省去借，结果被拒绝了，理由是这个事件涉及个人隐私，除必要的学术研究以外，概不外借。”
388
“你就是为了学术研究啊。”
389
“我是以人物为主线研究昭和史的，所以以为理由很充足，没想到怎么说都不借。”
390
“如果公之于天下，反而对阿定有利吧？”
391
“是啊，政府部门总是这样神秘兮兮的。我又到别处去找，才知道这份调查记录早已流传到社会上了。”
392
“在哪儿找到的？”
393
“这属于秘本，即不能公开发行的秘密传阅本。”
394
“这么说有人看到过原始记录？”
395
“很可能是负责此案的检察官或者是书记员，他们手里有副本，于是就流传开来。”
396
“那还有什么密可保呢？”
397
“这就是政府部门的特点。”久木发起牢骚来。
398
凛子喝了口啤酒，拿起那本书翻开第一页，有一张事件发生后登在报上的阿定和吉藏的照片，另外还有一张阿定被捕时的照片。不可思议的是，被捕的阿定和逮捕她的警察们都笑嘻嘻的，就像在开庆祝会一样。
399
“被捕以后阿定反而松了口气了。”
400
“这么容易就抓到了犯人，又是个大美人，所以警察也乐颠颠的。”
401
“看起来是件荒唐的事，不过不能说就是变态行为啊。正如她自己所说，别人只是没做而已。”
402
“你理解她的心情？”
403
久木开玩笑地反问道。凛子立刻点点头：“当然理解了，特别喜欢一个人的话，就会产生这种念头，没什么可奇怪的。”
404
“可是我觉得也不必非要把他杀了。”
405
“这关系到爱得有多深的问题，爱得死去活来，非要占为己有的话，就只有这条路了，你说呢？”
406
被凛子一反诘，久木犯起难来。
407
“不过，实行不实行是另外一回事。”
408
“你说得也对，可是，真喜欢上一个人的话就难说了。女人的心里都藏着这种念头的。”凛子直勾勾地盯着久木的脸说道。
409
久木忽然觉得燥热，便站起来打开了窗户。春夜送来凉风习习，久木顿觉舒畅起来。
410
“你也到这儿来。”
411
久木招呼着凛子，两人并肩站到了窗前。
412
久木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忘掉阿定那鲜血淋漓的故事。
413
在这万籁俱寂的旅店里，阿定的事件恍如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眺望着正前方耸立的黑蒙蒙的山峰，凛子忽然说道：“你看樱花……”
414
久木扭头一看，从樱花树上，花瓣纷纷坠落，其中一片被风刮到了窗边来。
415
“原来夜里也在掉啊。”
416
久木回想起两人去露天浴池时，在床上嬉戏时，以及念调查书时，花瓣一直在掉着。
417
“我们睡了以后，还会继续掉的。”
418
“那我就不睡了，看着它掉。”夜空中樱花无声地谢落着。
419
久木有点疲倦了，轻轻地扶着凛子的肩头，小声说：“该睡了……”
420
久木先钻进被子，凛子站在窗前喃喃道：“开着点儿窗子吧。”
421
微风徐徐吹来，感觉很舒服。
422
久木闭着眼睛点点头，凛子关了灯也躺了下来。
423
“这女人也怪可怜的。”
424
久木没明白凛子的意思。
425
“要是我的话，就不这么干。再怎么喜欢一个人，把他杀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426
久木也同意这个看法。
427
“杀了他，可以使他完全属于自己，可是她以后的日子还会幸福吗？”
428
刑满出狱后，阿定又重新在浅草附近的料理店干活了，可是“阿定所在的店”的广告一打出去，她就不得不被人们好奇的目光所包围了。
429
“再努力赎罪，杀人犯的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430
“还是活着的人可怜哪。”
431
凛子的话一点不假，可是久木又觉得男人被那么体无完肤的杀死也够可怜的。
432
“不管怎么说，两人都够惨的。”
433
“也许吧……”
434
凛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反正不该一个人活下来。”
435
“什么？”
436
“两个人一起死就好了。那样可以永远厮守在一起，不会感到孤单了。”
437
久木有点儿喘不上气来，翻了个身。
438
凛子的话使他突然觉得不大舒服，他把脸靠近凛子的胸前。
439
被阿定杀死时，男人也是这样躺着。久木心情松快起来，突然伸出舌头爱抚起凛子来。
440
在半梦半醒之间，久木忽然觉得舌尖触到了一个薄膜一样的东西，一会儿又触到了一个。
441
久木把座灯拿近了一瞧，原来她的乳头上粘着两片粉红的花瓣。
442
“樱花……”
443
久木哺咕着，凛子奇怪地望着他。
444
“你的嘴唇上也有……”
445
久木这才发现有个花瓣粘在自己的嘴唇上，就把它拿下来，贴到了凛子的胸脯上。
446
久木抬头望望窗户“是从那儿飘进来的。”
447
照这个速度，再有一、二天樱花就会完全凋谢的。
448
久木搂着凛子，随风飘舞的花瓣，一片接一片不停地飘落在凛子身上，她那雪白柔软的皮肤渐渐变得变成桃红色的了。
449
道德经
论语
孙子兵法
禮記
孟子
尚書
詩經
周易
简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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